第四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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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精卫正站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蒙蒙细雨,思索着,秘书一路小跑着冲进汪精卫的办公室,他恭敬地将密电交给汪精卫。
秘书说:“今天凌晨,率领暴动部队向会昌钱大钧部发动猛烈进攻,战况惨烈。下午四点,暴动部队占领会昌城。”
汪精卫问:“两边的中下级军官,多是黄埔军校的学员,他们之间下得了手?”
秘书回答:“打到最后,双方陷入了肉搏战,不可理喻!”
汪精卫问:“钱大钧怎么样了?”
秘书回答:“成功突围,但损失了五千人!”
汪精卫感叹道:“这可是蒋介石第一军的嫡系部队呐。”
秘书说:“叶挺部队和周逸群的二十军第三师也损失惨重!蔡廷锴的第十师临阵叛逃,脱离。”
汪精卫说:“钱大钧一定不会干休。蚌鹬相争,渔翁得利。我们坐等好消息吧!”
此刻,革命军的行军帐篷内,几位领导人正在召集会议。
刘伯承说:“蔡廷锴叛逃,对部队士气打击很大,谣言四起……”
聂荣臻说:“有人说,船快沉了,先跳的活,后跳的死。”
叶挺说:“我的部队还算稳定,北伐铁军的威严还在……”
陈毅说:“他一走,我陈毅就来了!从武汉起身,总算在会昌撵上你们,中国革命不能少了我陈毅呦。”
众人谈得热烈,只有朱德,坐在角落里,默默无语。显然,他还不是这支部队的核心领导人,极懂得分寸。
这时,贺龙急匆匆地进来,神情激动,周逸群紧跟在贺龙身后。
贺龙激动地说:“周先生!”
周恩来迎了上来说:“贺军长!什么事啊,这么急。”
周逸群说:“贺军长说有天大的事情。”
贺龙拿出一个信封,双手恭敬地递给周恩来,说:“这一次,无论如何,还我这个心愿!”
周恩来打开信封,展开信纸,顿时动容。
信上,是一封入党申请书,署名贺龙。
贺龙严肃地说:“上半辈子不算,下半辈子我贺龙就交给了!”
周恩来被贺龙感动了,说:“贺龙同志,真国士也!”
此时在会昌城激战中受重伤的陈赓被担架抬进帐篷里和几位领导人告别,蔡晴川跟在担架边上。
陈赓遗憾地说:“伤的不是时候,没法跟随你们打回广州了!”
蔡晴川说:“有我在呢,接下来的仗我替你打。”
朱德安慰陈赓道:“好好养伤,早日归队!”
躺在担架上的陈赓示意蔡晴川扶他起身,陈赓举起右手,向几位首长行军礼。
周恩来、贺龙、朱德、叶挺、陈毅、聂荣臻等人庄重地举手还礼。
此时的湖南浏阳张家坊,毛正在躲避民团团丁的追捕,毛跑得飞快,在一个转弯处,“砰”的一声,一声清脆的枪声在山野间回荡,子弹挂着风声在毛耳边划过,打在前方的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木屑纷飞。
毛拼命奔跑着,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在他身后,几个民团团丁吆喝着尾随追撵。
毛一脚踩在草窝里,身子一滑,滚进了路边的草丛里。他一面喘息着一面压低了身子,身上的衣服被路上的荆棘挂破了。
几个团丁没有看见跌入草丛的毛,依旧吆喝着沿着小路追了过去,一面追一面放了两枪。
半晌,不见那几个团丁追回来,毛的喘息平复了些。
他小心翼翼地将脑袋伸出草丛,朝着团丁追去的方向张望着。确认那几个团丁早已不见了身影,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起身。
猛地,毛的身体僵住了。一支冰冷坚硬的枪口抵住了他。
毛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光着脚,一瘸一拐地走着。他的脚底划破了,流着血,越走越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毛望着去路边小解的团长,回过头问押解自己的两个团丁。
毛说:“兄弟家里有几亩地?”
团丁说:“没有,要是有地,谁受这个罪?”
毛说:“捉了我,可有赏钱?”
团丁说:“赏钱?还不够当官的分呢,轮不到我们这些下等人。”
毛边走边说:“兄弟,摸摸这儿!”毛用下巴示意团丁摸自己的口袋。
团丁愣了一下,犹豫着摸了一下,硬硬的。
毛说:“拿出来看看!”
团丁伸手掏了出来,六块大洋。两个团丁都大张着嘴,眼睛都直了。
毛说:“两位兄弟,一人三块,再多我也没了……”
两个团丁咽了一口吐沫,眼睛望着毛,思忖着。
毛说:“行个方便,我要解个手……”
团丁用刀割断绑毛的绳子,毛一路飞奔而去,跑到河边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毛水性极好,水面之上,只能看见一根移动的芦苇秆。
毛游到三团驻地时,慢慢地从水中探出头来。
这时,一支步枪顶住了他。一个声音命令着:“举起手来!”
毛缓缓举着手,回转头,却见一个身穿着军装的战士正举枪对着他。
毛咧开嘴,释然地笑了。
三团的战士给毛端来了米饭和辣椒,毛确实是饿坏了,好几个吃空的饭碗放在桌上,又一个空碗摞在了上面。
毛端着大碗米饭,就着鲜红的辣椒,狼吞虎咽地吃着。
卢德铭得到消息后走了进来,问:“捉的探子在哪里?”
战士指指正在闷头吃饭的毛。
卢德铭坐到了毛的对面观察着,毛头也不抬,继续狼吞虎咽地吃着。
战士跟卢德铭汇报道:“这个人怪得很,一句话不说,就是吃!”
毛说:“莫要这样讲,无缘无故被你们抓来押在这里。没法子,个子大,吃得多!”
卢德铭疑惑地问:“你是什么人?”
毛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卢德铭回答:“卢德铭,国民革命军第二方面军警卫团长。”
正在此刻,毛看到了刚刚闻讯进屋的罗荣桓。
毛说:“问老罗就好咯。”
罗荣桓闻声看来,赶紧冲上前扶起毛。
罗荣桓激动地对卢德铭说:“卢团长,他就是中央特派员毛同志!”
卢德铭急忙站起来致歉道:“啊?对不住了!”
毛说:“不用赔礼,不用道歉,有没有萝卜干给我下饭!”
卢德铭说:“有有!等打下长沙城,红烧肉也有的吃!”
毛听了卢德铭的话后,一脸错愕地问:“你们要打长沙?”
卢德铭说:“呼应南昌起义,再给反动派一个大嘴巴!”
毛听后却沉寂了,看得出他忧心忡忡。
傍晚时分,在江西修水的起义军师部里,毛、罗荣桓、卢德铭、何长工等人正在院子里开会,会议开到一半时,毛站起身,掏出了一根纸烟,放在鼻子下嗅着。
何长工说:“为了参加起义行动,卢团长利用张发奎的调令率警卫团两千人赶往南昌。”
卢德铭遗憾地说:“到达奉新县时,起义部队已离开南昌,没赶上。我就决定休整部队。”
谭政看着毛说:“结果,把你抓来了。”
所有人都笑了,毛也笑了。
毛郑重地说:“这一次,部队的番号要改掉!”
罗荣桓疑惑地问:“改番号?”
毛说:“对!军旗也要做成全新的!”
卢德铭问:“不用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图案了?”
毛说:“国民党这面旗子,不能再用!”
何长工说:“南昌起义的时候,我们打的还是这面旗子啊……”
毛沉默了一会儿,点燃了刚才的那根纸烟,吸了一口,缓步走到门边,推开大门。
风吹了进来,毛说:“你们听……”
大家仔细听去,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嗡鸣之声。开始还听不仔细,越到后来,声音越是清晰。
谭政说:“像是有人在哭?”
毛说:“军阀、地主、资本家对工农运动恨得咬牙切齿,他们奉国民的命令屠杀整肃。上到武汉、上海,下到村镇乡间,如今是冤魂万千,哀号遍野。”
罗荣桓说:“崇阳、通城两县,施行了什一律……”
何长工说:“就是对参与农民运动的人,十个杀一个……”
毛咬了咬牙说:“如此举动,百姓还会相信吗?如此民望,这个旗号我们还能再使用吗?”
大家终于明白了。
卢德铭问:“那叫什么啊?”
毛拿起笔,在纸上疾笔书写,说:“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
当夜,起义军师部里,大家一起在做军旗,红旗已经初见模样。红色的旗帜上缝着一颗白五角星,白五角星上镶嵌着镰刀和斧头,旗帜的左侧白道上写着“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
大家都在帮忙将写着“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的字和白五角星缝到旗帜上。
在场的每一个人此刻都心情激动,毛站起来,举起拳头,看着大家说:“秋收时节,我等起义!”
早晨,湖南浏阳文家市里仁学校的操场上,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的将士们列队坐在操场,许多战士身上的血渍依然没有洗掉。
伤员们拄着树枝,缠着简陋的绷带,双目无神地望着操场北侧的土台子。
远处的学校围墙上,几个当地的小孩趴在墙头上好奇地张望着。
毛、卢德铭等人依次走来,从战士们留出的过道上走过。
卢德铭以标准的军姿走上土台,威严地扫视全场战士,原本在交头接耳的战士们顿时静了下来。
卢德铭命令道:“全体都有!起立!立正!”
战士们纷纷站起来列队立正。
卢德铭转过身,对着台子下的毛立正敬礼道:“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全体将士列队完毕,请毛委员训示!”
毛大步走上土台,他清了清喉咙,扫视着台下的战士们,莞尔一笑,说:“我不是湖广总督,不用站着听讲,卢总指挥,请让大家坐下!”
卢德铭命令道:“全体都有!坐下!”
战士们听令纷纷坐下。
这时,台下有的伤病员嘟囔着抱怨着,卢德铭严厉的目光扫过去,刚才抱怨的战士纷纷闭上嘴!
毛问:“这些天,苦不苦?”
战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毛说:“前一阵子,打仗、行军、挨饿、生病,经历无数困苦……所以,我才会问这个问题,谁来回答我!”
依然没有人答话,台下一片安静。
毛说:“没人回答,那就是都不觉得苦,对吗?”
还是没有人答话。
卢德铭说:“听着!现在不说,以后就不许再说,不许再喊苦,听明白了没有!”
台下仍然是一片静寂。
毛说:“卢师长说清了厉害,那就约法三章,以后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风餐露宿,都不得叫苦……”
这时一群战士在下面小声地交谈着:
“风餐露宿啥意思?”
“就是大风里吃饭,野地里睡觉。”
“这么惨的事,让他一说,怎么听着那么舒服呢?”
“这是学问,你没读过书,听不懂的。”
……
毛留了几分钟时间,让大家讨论,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我再问一遍,苦,还是不苦?”
这时,台下一名战士喊了起来:“苦!”
毛说:“就一个人觉得苦吗?”
另一名战士怯怯地自言自语:“我也苦……”
更多的战士也开始叫苦:“一个月了,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诉苦的战士越来越多,大家都开始诉说这一个月来的各种遭遇。
毛说:“声音太小了,一起回答我,苦不苦?”
上千人齐声高吼着:“苦!”
毛说:“我听不清楚,再说一遍!”
上千战士再次齐声高吼道:“苦!”
这上千战士的吼声让整个村落都颤抖起来,墙头上趴着的小孩被震得捂住了耳朵。这上千战士的吼声也把这一个多月来遭受的苦和累全部喊了出来。经过这一次的发泄,战士们又开始变得斗志昂扬。
江西芦溪的长寿街上,激烈的枪声伴随着零星的爆炸声和呼喊声。卢德铭的部队依托着建筑物且战且退,准备撤出长寿街的战斗。不远处的敌军却死死地咬住了后卫部队的尾巴,似乎打算将卢德铭的部队一口吃下。
一名小战士高高举着一面写有“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的旗帜,旗帜虽已被战火燎黑破损,但是却在敌军穷追不舍的炮火中屹立不倒。
卢德铭带着部队顽强地阻挡着敌军的一阵阵猛攻,顺利地撤出了长寿街的战斗,只留下后卫部队和尾随的敌军还有零星地交火。
此时毛和罗荣桓被裹在部队里,大踏步地向前走着。
毛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地说:“会昌城战败,长寿街又遭伏击,我们不能硬碰硬,不能以卵击石,不然,这点革命的本钱,就败光了!”
罗荣桓急切地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罗荣桓话音刚落,后方又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枪声。
毛望了一眼后方穷追不舍的敌军,果断地说:“通知卢德铭,立即撤退!”
“卢德铭!卢德铭!卢德铭呢?”罗荣桓环望了一圈,却不见卢德铭的身影。
一旁的谭政指着后方说:“卢团长又回去阻击敌人了!”
卢德铭脸上沾着一道道黑灰,衣服上炮火燎黑的痕迹和血迹混在一起,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当敌军再次追上来的时候,他带领一队战士飞快地攀上了附近高地,展开了防御阵地,火力掩护部队撤退,压制住侧面袭来的敌军。
敌军的攻势十分地凶猛,密集的炮火声响彻整个战场,没有一丝的停歇。
站在高处的卢德铭看着局势危急,迅速带领一队战士向前方的阵地运动支援。在卢德铭和战士们毫无退缩的阻击下,终于死死地挡住了敌军的追击。
卢德铭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忽然,一颗子弹毫无征兆地击中了卢德铭的右胸。一团血迹在卢德铭的胸口慢慢散开,他双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卢德铭壮烈牺牲。
10
几日后的夜里,毛、罗荣桓、何长工、余洒度、谭政、张宗逊等人围在江西永新三湾“泰和祥”杂货铺的后院里,后院里人很多,却很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整个后院里的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悲伤。
卢德铭的尸体被抬到一个置于后院正中的木架子上,身上盖着“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的军旗。此时的卢德铭脸上十分的平静,就好似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中见到了革命的胜利。
火把点燃了木架,烈火燃烧了起来。
毛眼含泪水,沉浸在悲痛之中。
后院里的火光将毛的脸映得通红,隔了许久他环视了一圈后院里的革命军将士们,缓慢却又坚毅地说道:“德铭同志为掩护我们牺牲了,他用生命换取了我们血的教训。大城市打不得,左倾盲动主义要不得。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继续挺进井冈山,去当‘山大王’!”
在送别了卢德铭后,毛带领这支部队继续往井冈山前进。这支部队着装混杂,武器也是杂乱,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是坚定的表情。
此时部队的最前端,毛望着远处的一处山头停下了脚步说:“井冈山,井五个,是工农武装割据的好地方。”
一旁的谭政拿着一支笔,在小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
毛好奇地望向身边的谭政,一脸的疑惑。
谭政憨笑着解释道:“毛委员的话,学问好大,我都要记下来!”
毛傲然立在井冈山头,眺望苍茫群山,说:“几个月来,不知有多少人掉了脑壳……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都是幸存者!”
谭政问:“什么是幸存者?”
毛说:“幸存者就是,你得把死去的人那一份生命活出来,把牺牲的战友的那一份生命活出来。只有这样,他们才没有白死,他们的牺牲才算值得……”
谭政似懂非懂,迟疑片刻,又拿笔匆匆记录起来。
罗荣桓走到毛身旁,说:“听说叶挺独立团建有党的支部,发挥了堡垒作用,拖不垮,打不烂,战斗力特别强。”
毛摇了摇头,说道:“依我看,建在团上还不够,要建在连上。设立党代表制度。排里有小组,班里有党员,这一点,我会给中央写信汇报……”
罗荣桓问:“哪儿有那么多党员呀?”
毛说:“尽快发展,不怕死,不贪财,愿意为受苦人打天下的,都可以做党员!”
一旁的谭政急切地说:“我也可以吗?”
毛打量了一眼谭政,说:“当然可以!”
谭政兴奋地说:“真的吗?我是党员啦?”
毛说:“还不是,情况一稳定,第一个就发展你!”
谭政一下严肃起来,把本子和笔递给毛,说:“不准骗人,写个保证书!”
1927年10月,毛率领经“三湾改编”后的秋收起义部队到达井冈山,先后在宁冈、永新、茶陵、遂川等县恢复和建立了党组织,发展武装力量,开展游击战争,领导农民打土豪分田地,建立红色政权,实行工农武装割据,创立了下的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