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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野小半辈子，都在研究吃喝玩乐。和他一起出国，凉薄就此开始放飞自我生活状态：去瑞士爬雪山，去阿拉斯加玩跳伞，去爱尔兰潜水……凡是挑战性强的项目，凉薄都要尝试一遍。

　　一般而言，喜欢这种游戏的人，多是自信而自负的成功人士，这类人在某个领域极度成功，在极限运动寻找超越自我的高峰体验。凉薄则是另一类，闲的没事找刺激的人。

　　姬野冷眼看着，凉薄玩的游戏一次比一次危险，有那么几次完全和死神擦肩而过，她都毫不在意。姬野不喜欢凉薄的消极作风，借口巴黎时装周，两人在法国住了两个月。这才渐渐稳定下来。

　　法国，巴黎，是女性的天堂，女性在这片土地上的地位尤其高。凉薄每次走在街上，都能看到女孩子抽烟，路人对此习以为常，甚至有人当街拥吻……有一次坐公交，凉薄站在下车门前，旁边一位男士很礼貌地给她让座。

　　巴黎的天很蓝，空气清新，每天早上从郊区驱车到市中心，凉薄都会在一家百年老年前停下，买两根长角面包，到了市中心，则是一片繁华景象。

　　凉薄平淡如水，又瑰丽如水彩画的生活。

　　某个深秋的清晨，她和邻居太太去教堂做礼拜，遇到扛着摄像机的温雅。曾经在凉薄面前唯唯诺诺的女孩子，现在穿一身亚麻长裙，板鞋，手腕上戴着翡翠镯子，举着摄像头调焦距，在镜头中看到凉薄，立刻放下相机。

　　路边的梧桐一直延伸到远方，树下飘落黄叶，路上行人很少……两人遥望对方，片刻，温雅说：“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您。听说您也是小朗的学生，不如一起吃个饭？”

　　凉薄一家复古咖啡厅见到关朗。

　　将近两年不见，关朗还是老样子，凉薄笑着朝他点头，打量咖啡厅的布置。

　　天花板垂着藤蔓，木质墙板，墙上镶嵌着老式照片，照片上的人物衣着多是20世纪的风格。桌子是用不知名的树干做成的，用手指摩挲，还能感到树干的纹理。

　　关朗给凉薄倒了杯锡兰红茶，随口解释：这家店的老板是他以前采风时认识的朋友，他曾在这里住了两个月。

　　凉薄便问了些关朗以前采风时的趣事。

　　两人算是相谈甚欢。

　　片刻，温雅去更换饮品，关朗换上一张愧疚的面容，向凉薄道歉。

　　“江总一直以来资助我读书，姬野又是我哥哥委托的监护人，我以为你脚踏两只船，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受伤……是我弄错了。这种事，即便问当事人，也会有流言蜚语。我没想到要在你和江总之间挑拨离间。我真没想到雪球越滚越大，直到变成谁也无法控制的局面。”

　　“如果没有那些流言，江总母亲不会质疑你，她就不会离世……你和江总分手，都是我的错。我不敢见你。你过得不好，我会很愧疚。后来我听姬野说，你打算定居巴黎，重新开始生活，我就给自己一个机会，在巴黎采风，如果能遇到……一切都是天意。”

　　凉薄撑着头看着关朗。

　　这个男孩子，面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清秀，侧脸和江珩一有几分相像。但她一点都不会认错。

　　这个年龄的江珩一，为人处世进退有度，做错事也会有担当。而关朗，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犯了错想逃避，知道受害者不追究他，才忸怩地出来认错。

　　凉薄忍不住笑了，“是吗？”

　　关朗在凉薄目光下，一点点脸红。

　　凉薄问：“我听说，姬野和你哥哥，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你哥哥？”

　　关朗面无表情地说：“在很多年前死了。”关明死的时候，他还小。对这个只有个名字的哥哥，他感情并不深。

　　凉薄把玩着甜品勺，“听说，你和姬野决裂了？”

　　关朗沮丧地塔下肩膀，“是。为了留言的事。他说，哪怕我是无心之失，或者是出自好心你，都伤害到别人。他不能原谅我。也不想再见到我。”

　　“他说的只是气话。”凉薄安慰他。

　　关朗点头，“嗯。温雅帮我办好工作室，他还帮我介绍顾客。”

　　凉薄再次失笑。关朗真是被姬野宠坏了。姬野能为故人的弟弟做到这地步，着实不易。换成是她，只会提供足够的资金让对方成长……他们性格寡淡，对人事都没太深的感情。

　　凉薄转念一想，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能让姬野做到这般？

　　一部《霸王别姬》的电影，姬野提到关明时忧伤惆怅的表情，被纵容的关朗……一连串线索连起来，凉薄心思通明，捂着嘴笑起来，“既然姬野不怪你，我自然不会怪你。他在很多事上都很照顾我。这点老朋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关朗愣了愣，甚至温雅端着茶点回来，都没帮温雅摆置，反而得凉薄动手。

　　凉薄笑问：“我一下子原谅你，让你很惊讶？”

　　关朗失神的摇头，“姬野说，你们关系非比寻常。果然是，超过朋友，恋人未满。其实这样微妙的关系，很容易让人误解。而你们又都是不喜欢解释的人。”

　　温雅坐在关朗旁边，帮凉薄倒茶，凉薄觉得性质了了，交代：“你见到姬野，不妨把今日见面的事告诉他，他应该会高兴。我该走了。”

　　“这就要走吗？”温雅诧异，“我还没来得及和那您说话。”

　　“以后再说吧。”

　　凉薄起身，温雅赶紧帮她拿起外套，说：“听说江总和程钰已经举办订婚宴。不出意外，一年后就要结婚。您那时会回国吗？”

　　凉薄反应很平淡，“应该会回去吧。”

　　温雅送凉薄走出咖啡厅，凉薄说留步，就头也不回走向梧桐夹道的林荫大道。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凉薄每天忙着玩儿危险运动，没时间想江珩一，后来慢慢真就不去想他。猛地听到他和程钰订婚，她就想起几年前，那人穿着白色骑士服，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横举起宝剑的样子。他们的订婚戒指，就藏在宝剑把手的机扣中。

　　凉薄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指，扯扯嘴角，垂在膝盖上的开襟风衣随她脚步而摆动……凉薄走进一家西餐厅，坐在墙角，支着头看外面的街景，忍不住想自己目前的处境。

　　如果她以后和姬野相伴过日子，大抵就是这种状态。两个人彼此照顾，老了给对方送葬。不远不近，不浓不淡。但是，姬野肯定不会把她放在心上。在姬野心中，最重要的是关明，其次是关朗。在她和关朗之间，姬野从不会选择她。

　　凉薄默默问自己，久病床前尚且无孝子，你怎么敢把自己的葬礼交到这样一个人手中？

　　凉薄转而又觉得自己过于贪心。人和人的之间不仅隔着肚皮，还隔着心眼，有人送葬就不错了，何必挑挑拣拣？

　　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临。街道外亮起路灯，餐厅灯火辉煌，玻璃上倒影着凉薄迷茫的脸。凉薄又想，她不相信曾经帮助过她，现在有陪在她身边的姬野，不愿意和大男子主义的史瑞将就，又不愿低头求江珩一回头……她这样骄傲别扭的女人，注定只能孤身一人。

　　孤身一人，直到老死都无人知，最后尸体腐烂发出恶臭，才被人发现。好像张玲爱晚年在美国离群索居，就是这样的结局。

　　何其有幸，何其不幸。

　　凉薄想象到那样的场景，轻而易举把自己放置在场景中，真看到玻璃中那张脸长了皱纹，然后一点点肉皮从脸上剥落，露出森森白骨。

　　凉薄眨了眨眼，一切都消失无踪。又长长吸口气，打定主意，她就这样独生独死，独来独往，不惧怕死亡和孤独带来的恐惧——她是个勇敢坚强的女人。她什么都不怕。

　　凉薄捂着脸，把这些话一遍遍念给自己听，很快全身充满力量。

　　一声“噼啪”响，凉薄愣了一瞬，以为是有人放炮仗，或者有人打碎了碗碟。紧接着，旁边的玻璃炸裂，餐厅内一声声尖叫此起彼伏……

　　凉薄看得清楚，街道尽头的十字路口，有人手持枪支胡乱扫射，只是一念之间，凉薄赶紧抱头蹲在桌子下。

　　在枪击声，尖叫声，叱喝谩骂声中，死亡近在咫尺。

　　凉薄全身颤抖……她不止一次在极限运动中挑战上天的耐心，总想着有那么一两次她操作失误，直接升天算了。但她活得好好的。现在却在她想好死亡愿景时，让她面临生存危机。凉薄清晰地意识到，她根本不想死。

　　眼前，就浮现出江珩一横着胳膊，抵在她锁骨的样子，他那时看她的眼神神情专注，往后追求她，用尽手段心思，所谓的深情真假难辨。

　　凉薄狠狠咬着胳膊，无声抽泣。

　　成年人的感情就是这样，进可攻退可守，计较太多。但人的一生很短暂，多数时候，她还在计较，已然没时间了。

　　街道上的枪击声越来越近，一道门撞到墙的声音暴起，如同惊雷砸在凉薄心头。凉薄尝到嘴里的血腥味，认命地闭上眼。 最爱你背影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