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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声仍在持续……
圆形的神纹大阵,缓缓地扩张着……
闪烁银光的中央,站着一个人,他仰着头,任一身洁白的见习牧师袍在银光中鼓荡。
里斯特毫无畏惧地凝视着眼前的庞大虚影。
如山丘般的虚幻身影缓缓站起,面色闪过一丝凝重……
它,低下了头。
这一刻,大小相差极大的两个身影,第一次对望。
或许,这也是数万年来,第一次有泰坦长老,并不是以藐视的眼神,看向一个如爬虫般渺小的人类。
但,就在这时,吸收着疯狂而混杂的力量,靠着不像人类的精粹身体,与巨量圣力拉扯住平衡,和远古存在遥遥对峙的里斯特,双眼突然一阵不自然的颤动。
不但脚下一直缓缓流动的神纹圆阵停止扩张,且开始波动鼓荡,就连他的皮肤也彷彿从内部被撕裂般,突然喷出了数十蓬血雾。
情况不妙。
幸好,随着一波高倍数的神圣清醒刷过脑袋,里斯特的双眼很快又回覆了稳定。
咬着牙,大口吐出胸中闷气的里斯特,抹去下巴上的血痕,露出混杂着满意,赞叹,与兴奋的扭曲微笑。
很强,但……还不够。
完全不够。
“还需要更强的力量!”
冲天的银光中,里斯特表情无比抗奋地重新仰起头,如饥渴的野兽般咧开嘴,露出牙,朝着清澈无云,但被半透明巨影遮蔽的天空,握紧双拳,无声地嘶吼。
浑身浓郁如实质般的银光,如波浪般,一次又一次地加强着。脚下的圆形大阵也再次开始扩张。
这一瞬,里斯特感到自己无比地强大,但浑身各处也充满了一阵阵,一波波,鼓胀欲裂的感觉。
他很清楚……
也许就快要到达极限。
但,还需要更多。
虽然这座岛上的野蛮人遗民们力量异常强悍。
他们,不但拥有一种彷彿眼前这个远古神话般,以呼啸调动自然力量的天赋,就连从不锻炼的精神力,也远比一般人要强过太多,可以说,强得不像话。
虽然花费了不少精神,但其实,里斯特也只汇聚了当地野蛮人遗民心中,那来自一丝相信,与更多悲叹,和充满哀伤的祈愿……
那或许,这可以算是在这岛屿上,这座古城遗迹中,第一次发生,第一次萌芽,且还在慢慢茁壮,一点一点寻找方向的信仰……或说,来自精神的力量。
不管怎么说,都不会很多。
所以,第一次随手挥洒,试着搞出初步神纹圆阵,也是第一次站进神纹阵中的里斯特,才会一时兴起,就想要将这些力量全部都卷进自己脚下这片,超大型,又挺不稳定的圆阵当中,好最大程度的增强力量。
但里斯特没料到一点,他们的精神力性质,几乎就像他们的天赋一样,冰冷,直接,且充满了锋锐的杀伤力。
怎么看,这些掺杂了浓厚蓝色,红色,灰色,与淡淡银色的精神力光点……都距离所谓的圣力有段距离。
里斯特虽然试着靠自己异于常人的身体,硬是将第一波力量扛了下来,并得到了疯狂且爆炸性的力量。
情况却绝不能说好。
不过,就算这样,里斯特脑中仍颤抖着,兴奋地充满了……那渴望尝试的念头。
就算是只有一刻,一瞬间也好。
他很想要,与面前这个只应该存在于神话中的存在,对等的站在一起,然后,打上一场。
况且……
这时候说不想打,行吗?
里斯特转过头,看了看近在身旁,举着剑,但似乎仍不大清楚状况的希尔芙,与不远处,正快步赶来的瑞德,以及坐在稍远处,满脸迷糊的布鲁他们……
然后,他缓缓仰起不自觉低下的头,望着上面那个庞大的身影,咧嘴笑着……
“不过就是身体还不够硬罢了嘛。”
他伸出双手,按着自己的胸腹,银光炸出。
闷哼声中,两团超过五十倍增强的光明守护卷上了他的身体。
接着,他两手在胸前交叉,抓着自己双肩,“哼!”的一声,又是两团。
在周身绕转奔腾的银光中央,那颤抖不止,似乎趋近崩溃的身体,稍微平稳了一丝。
踏在剧烈燃烧的银焰中,露出几分轻松神色的里斯特,看着头顶那张无法掩饰惊讶的大脸,头得意地一仰,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他高举双手。
猛烈地扯动着来自海岛四面八方的力量。
“如果是一个月前,大概……不,一定还做不到这一步吧……”里斯特看着自己从外表毫无差别,但不知在这个月中精粹结实了多少的双臂,微笑着,喃喃道。
然后,他长吸一口气,屏住气息,开始积蓄……等待。
等待这些游离的精神力量汇聚到极限,等待它们产生足以威胁眼前存在的力量。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充满压迫感的身影为什么一动也不动,只是持续呼啸,但里斯特仍决定把握这个机会。
他坚决地将自己的双手缓缓拉开……然后聚拢。
斑斓璀璨的光点,在他的双掌间逐渐凝缩……
“还不够。”里斯特喃喃。
闭上眼睛,深吸口气……
千百米外,无形无质的各色光点彷彿浪潮般翻搅了起来。
里斯特眯起眼睛,轻声吟唱,温柔地伸出手,一陇。
光潮化为巨大的漩涡。
它们在凝聚……
里斯特无风鼓荡的袖袍,在瞬间被狂暴奔流的光点撕碎。
高举的双手,在剧烈碰撞的光点间溅出点点血花。
但……
“还不够。”
强烈的银光刷过双臂……
伤口在愈合。
更多光点削过皮肤、筋骨……
伤口在增加。
但……
还不够。
“需要……更多。”里斯特仰首呢喃。
随着身周的力量越来越强,面前存在的力量,也不在是那么的深不见底。
但,同时那明显的力量差距,也越来越直观得浮现在面前。
他需要更强大……
更危险的力量。
正当里斯特眼中的光芒逐渐强盛,双手捧着如星云般多彩璀璨的光团,从头顶缓缓拉下,张开嘴巴,似乎就准备要将手中混杂的精神力吞下,冒着可能重伤的风险,好更进一步提升时……
他没注意到一件事情。
众人包括他脚下那片,直径接近两百米,且仍持续从边缘冒出无数光丝,向着四周拓展的巨大神纹圆阵,已经接触到了不远处那座的湖泊。
一根如活物般扭动着,延伸着的光丝,散出波动,闪着银光,一扭,一转,一伸就毫无阻碍地探入了清澈的湖水中……
先是一根……
再来是两根……
光丝持续地沿着湖泊边缘,蔓延,探入。
忽然间,彷彿受到什么深处的什么吸引般,数以百计的银色光丝一团接着一团,纷纷争先恐后地窜入了湖泊。
接着,那片之前不管空气如何波动,呼啸,一直都平静无波的湖面,开始如沸腾般地胡乱跳动了起来。
距离湖水不算很近的里斯特,突然若有所觉的转过了头。
但,甚至还没有看清楚情况,下一秒,整个空间中,一直被银光与呼啸充斥,喧闹不休的空气突然都静止了下来。
不停穿透着众人身心的呼啸也完全停止……
前一秒还被兴奋与疯狂充斥内心的里斯特,这时,胸口也彷彿被一潭不知从哪灌入的冷水填满。
在又清又凉的异样感觉中,所有的火热、燥动都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里斯特迷惑地停下了动作,然后,一阵清晰而温和的呼啸声自他心中响起。
“孩子,你似乎误会了什么……”
里斯特心头一动,立刻转头。然后,看到了一张皱眉的大脸。
似乎,就是这位惊讶且困惑地看着里斯特的泰坦长老,吐出了这个很家常的讯息。
里斯特仰着头,更惊讶且困惑地看了回去。
泰坦长老看了里斯特奇怪的表情几眼后,他伸出一根如同百年古木般的手指,微微侧身,指向他身后的湖泊。
然后,一段温和,却隐隐透露出悲伤的呼啸,自里斯特的胸口浮出。
“我的身体,在那潭轻水下面。”
听到这边,里斯特才恍然大悟地张开了嘴,“喔……”
半秒后,他突然一拍胸口,惊吓地仰起了头,“喔?”
大量的冷汗自里斯特背后缓缓流出。
基本上,不会使用高阶神术的里斯特,现在聚集力量的方式,其实跟一般光明教会中所谓的高阶神术没什么差别。
最大的差别可能只有一项,他汇聚的力量,既不是来自祈祷同一圣诗,拥有同一信念的高阶牧师,也不是来自一大群虔诚无我的信徒。
一般而言,这种不但没有方向性,也没有经过筛检的混杂力量,对于正常的神职者,或者法师来说,汇聚起来,最多也只能用来自杀,或导致术者精神错乱而已。
当然……
里斯特既没死也没有精神错乱。
可以说,自从不久前,经由一次意外,顺利接触到精神连结的方法后,里斯特就大胆地用这种方法汇聚了力量很多次,且靠着他出众的精神力和非人的体魄,以及特殊的精神结构,截至目前为止,不管情况再怪,都还没有出过什么太大的问题。
像是眼前这一次,里斯特所汇聚的力量,不要说都是源自圣力了,连要说是不是纯粹的精神力量,他自己都没几分把握。
而效果,居然还算不错。
不过……
就因为这样,从来没去研究怎么主动中断连结的里斯特,一直还没思考过一个问题。
当被他连结的目标,精神力比他强,或比他高阶许多时,会发生什么事?
事实上,瑞德曾经很慎重地告诉过他,这样的话,一般人会没办法阻止对方传任何东西过来,甚至自身的精神力还有可能会反过来被操控影响。
听来是挺可怕的。
但,因为里斯特的精神力量,远远超越正常人。
甚至光是比量的话,他的精神力比荒洪古兽般的导师都还要强上许多,所以,这问题也就一直被他忽视至今。
而就这样,到了现在这一刻,里斯特才从泰坦长老那突然出现在自己心中,且完全无法琢磨来自哪边的啸声发现……对方的精神力,虽然不知道友没有自己庞大,但如果光看高阶程度,应该是远远高过自己。
毕竟,不要说试着阻止了,到现在,里斯特连这些啸声从哪边进来,什么时候来都不知道。
可以说,如果对方有恶意,它甚至可以随便挑动一下里斯特体内现在不算太稳定的圣力,或直接引爆空中那团还在翻腾不休的精神力光团。
当然,这不太凝实的光团就算引爆,里斯特他们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如果让挤压在光团里的锋锐寒流炸开……
那么,现场全员一起躺个几个月的结果,只怕是避免不了。
想到这边,虽然里斯特心中有相当多问题,譬如说它的身体怎么会在湖下面,或者轻水又是什么?
但他的第一个反应,还是先直接双手一甩,将这团浑杂的精神力光团扯开,推出,让它们化为无数剧烈绽放、刺眼的光点,朝着空中炸散出去,然后……他才抬起头,望向那巨大的半透明脸庞。
而泰坦长老也不阻止那些在他脸上炸开得光点,它就这样俯着脸,在一大堆如烟花般四散炸裂的光点中张开了嘴,让一段温和,且显得有些缓慢的啸声自里斯特胸中响起。
“不要误会,孩子。”
停顿了片刻后,一道微微让人感到急促,但语气相当慎重的呼啸声再次响起。
“我只是想要问你,为什么凡瑞莎的后裔会在你身边?然后,又为什么会跟你们在一起?”
虽然它问的是又快又急,但里斯特听到问题,只感到莫名其妙。
几乎啸声一落,里斯特就满脸迷茫地反问了回去︰“我?凡瑞莎的后裔?凡瑞莎是谁?”
或许泰坦长老是没想到里斯特会反问这几句话,顿时张着嘴巴愣了下来。
回过神后,它表情有些愠怒地低下了头,但,一看到里斯特脸上那相当真诚的困惑表情,这位不知为何能尚存至今的存在似乎才想起……
数万年的岁月,早已经抹灭了太多东西。
半吟后,里斯特听到一声隐约含着叹息的啸声响起。
“你不知道很正常。凡瑞莎……她……她是光之泰坦的长老。”
在连风声都没有的寂静中,山丘般高耸的身影俯首悠叹。
第十三幕︰更好的方法
第十三幕︰更好的方法
如果要问里斯特,他身边那么多人里面,谁会跟光之泰坦有关系……
答案,或许相当明显。
里斯特转过头,看着明显没有听到任何东西的希尔芙,眼神复杂。
虽然还几乎不清楚状况,但上头那位应该没必要骗他,也不大可能是搞错……
假设他之前和现在所听到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那么,人皇根本就是泰坦后裔?
至于为什么这个后裔体型会像人类一样,而不是介于人类与泰坦之间……
虽然还陷入震惊,与无法制止好奇中的里斯特,这时根本没想过,一位身高至少四十米,看来长老更是近百米的泰坦一族,要跟人类混血原本就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但,他还是很快就想到了有能力连贯这一切的存在。
显然,只有一个可能。
当年,光之泰坦一族,举族投靠了一大陆上最强大的光明源头……光明之主。
似乎,传说中将泰坦一族彻底消灭,甚至连跟随它的一脉都跟着封印起来的光明之主,并没有那么讨厌泰坦的血脉,反而还偷偷让它们的后代以特殊方式繁衍了下来。
原因?不知道。
想到这边,里斯特转过头,仔细,且深深地看了双眼中蕴含着几缕担忧的公主殿下一眼,并再次感到了意外。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泰坦,甚至可以说他们的队伍中,还有小耶鲁这个带有纯正泰坦气息的特殊人类。
不过,他从来不曾在希尔芙,或她那群亲人身上感觉到任何一丝,像是来自远古的味道。
闪烁着光明的力量是有点少见,但这世上也不是只有这么一个种族有跟光有关的天赋,就算是他自己,与整个大陆上千千万万的光明神职者们,都可以说是拥有光明的力量。
但的确,仔细一想,公主殿下从体内影响到体外的力量,从根本上就与其他人不同。
这感觉……
已经不像是混血,反而更像是……一个新的,一个与人类很接近,但又不是人类的新种族。
想到这点,好像想通了什么,脑袋高速运转起来的里斯特,突然发现他抓到了什么……某种很熟悉,而且是最近见过的感觉。
只有某种模糊概念的他,先朝左边看去……
视线中,布鲁坐在沸腾般的湖畔,茫然又摇摇晃晃地发着呆。
而就在距离他不远处,一身黑袍无风自动的小公主则双手撑地,跪倒在地上,双肩微微颤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里斯特眉头微皱,先伸手挥出了一团裹着安祥气息的银光,等看到两人清醒一些之后,他才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不是。”
然后,里斯特思索着,朝右边看去……
视线中,已经掀起面甲,显露不安面色的公主殿下,正往自己走来。
而希尔芙后方稍远处,微低着头,一脸愧疚之色的瑞德,正有些手足无措地呆站着……
看着两人,里斯特先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没事。然后,他伸起手,似乎想要确认什么,但,略微停顿片刻后,他茫然地自语道︰“也不是。”
想了想,他接着回身朝后方看去。
于是,他看到了一大群,年轻,结实,蓝发白肤,腰背挺直,以端正姿势跪俯在冰冷石地上的年轻人们……
这是群虽说是野蛮人后裔,却非常不像野蛮人的年轻人们。
嗯?
这感觉……
看着,看着,里斯特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惊叹道︰“就像是他们一样。”
当然,这时听到这句话的希尔芙与瑞德,还完全不知道里斯特在说些什么。
但接下来,当终于将困扰自己的东西弄清楚,感觉神清气爽的里斯特抬起头,开始比手画脚地朝着头顶那个停顿了满久,应该很有耐心的泰坦长老,简单地说起,有关他们到达守护之城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和守护之城在光明圣典中的记载内容,以及身为尊贵人皇后裔的公主殿下,和或许更为尊贵的泰坦长老后裔,为什么会跟着他一起行动,并与他们来到海岛的原因时……
所有或近或远,多少听到几句话的人们,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这位一向惊人的见习牧师,好像找到方法跟上面那位沟通了,而且,那位似乎满和善的。
再来,第二,则是他们面前这位,无比尊贵的,张着嘴巴的,愣在原地的,已经惊呆了的人皇后裔,很可能也拥有泰坦血脉。
还有,刚刚说的,就像是他们一样,指的或许就是……
几名听得懂大陆通用语的年轻野蛮人,一齐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天空那位,虽然模模糊糊,看不清,但在巨大的银色光阵映照中,还是能隐约看到的庞硕身影……
那如同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山丘般高耸……
如同覆盖岛屿的乌云般垄罩大地……
造成他们无法离开这座岛屿,让他们生命彷彿气泡般虚幻的元凶。
气息威严沈重,却又熟悉亲切,让他们看到的第一眼就不自觉发自心灵深处尊崇。
虽发自内心的痛恨,却又隐隐视为祖灵的存在。
为什么?
虽然经过了近千年,他们的脑袋似乎已不像他们的祖先那么愚钝,但……
他们仍不明白。
不明白太多事情了。
他们缓缓低下了头,看向那位引发这些变化的见习牧师。
他们的双唇颤抖,端正的腰背不自觉地倾斜,眼神透露出最深切的渴望。
不过……
里斯特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说完这些故事后,里斯特只是继续抬头看着。
而一直静静听着的泰坦长老,则是低下头沉思了许久,然后,它才抬起头……
一声长长的叹息,低沉地自所有人心中响起。
“是吗……”
虽然能理解的讯息只有两个字,但这时候,也许是因为泰坦长老的精神力有些不稳,加上这次的精神连结,毕竟还是以里斯特为主,因此,许多破碎的情绪也跟着啸声一起,通过里斯特,传进了所有人的胸中。
瞬间,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股相当复杂,包含了失望,安心,眷恋……与深深愧疚的情绪。
隐约的,站在那边的里斯特感觉到,有些破碎,凌乱的东西,正如同渗出的液体般,缓慢、温和地渗进了他的精神中。
而这些东西里,不但包含了画面,声音,甚至还有味道……
里斯特突然惊觉,这是记忆,包含在啸声中的记忆。
双目眯起的里斯特,与所有人一起仰着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听着头顶上的泰坦长老,述说一段故事。
许久……
又或许只有短短几秒钟后……
里斯特长长吐出一口气,表情有些奇怪异,又有几分茫然地回头看着。
而正低着头,身形在这段时间,似乎又虚渺了几分的泰坦长老,顿了一顿,确定里斯特回过神后,它有丝黯然地长啸……
“你知道要怎么帮助他们了吗?”
里斯特抓了抓下巴,然后苦笑着摇摇头。
泰坦长老微微地,复杂地笑了。
“很简单。”它说。
“很简单?”里斯特困惑地问,他觉得还满难的啊。
面对着疑惑的里斯特,泰坦长老很平静地呼啸出一段话︰“我早已经失去了生命。”
“我知道。”里斯特点了点头,但表情还是一样疑惑。
“我甚至不算是一个完整的灵魂。”
“我知道。”里斯特又点了点头,表情更疑惑。
看到里斯特似乎还不明白,泰坦长老又继续呼啸道︰“虽然身为泰坦始祖,我的灵魂近乎不灭,但……现在的我,状态不稳,且濒临崩溃……”
听到这边,里斯特又皱眉点了点头,其实这点不只他知道,包括会变这样的原因,所有人在刚刚都知道了。而,那也就是麻烦的地方。
看着仍茫然不解的里斯特,一直坐在地上的泰坦长老,缓缓站起了身……
看着这个高近百米,真得如同山丘般,靠着身体就遮蔽了所有人头顶的身影站起,虽然知道它没有恶意,但包括里斯特在内,所有人都不由得闭住了呼吸,紧张,又带着一丝兴奋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世界上,大概没几个人看过这幕吧。
看着那庞大的身影站起……
看着它伸出双手,披上了一身由虚影构成的华丽长袍……
看着它面对着高度连它脚踝都不到的人群,缓缓张开双手,如同一个准备宣示重大消息的高位贵族般,隆重又得体地致意……
看着它闭上眼睛,似乎笑了笑……然后,这位身穿古老礼服的泰坦长老,低下头,平静,且坦然地呼啸出声……
“消灭我吧……见习牧师。”
这段啸声,藉由里斯特的精神连结,化为所有人都能理解的话语,如同海啸般,卷过了整座海岛。
“什么?”
“它说了什么?”
“为什么?”
瞬间,一大堆不管是野蛮人语,或是大陆通用语,甚至是古兽人语的惊呼声从整座岛的各处暴起。
这时,刚刚语出惊人的泰坦长老,又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愉悦感,呼啸道:“你有这个能力。”
而身处在浪涛般惊呼声中的里斯特,听到这句话,他低头思索了许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泰坦长老,摇了摇,很肯定地说头︰“不。”
泰坦长老皱起眉,凝重又严厉地挥袖呼啸道︰“你不想救他们?”
在一阵忽然刮起了暴风中,里斯特迎着风,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我要救。不但要救,我还会成为他们的领主,带他们想离开的离开这里。”
听到里斯特的答案,泰坦长老语气稍微和缓一些,但仍很凝重地呼啸道︰“那你应该知道,这是唯一的方法。”
里斯特摇了摇头,同时,他的脚下悄悄散出了无数的光丝。
迎着面露一丝不解的泰坦长老,里斯特猛地抬起头,双眼中如同火炬般喷出了两团金黄色的火焰,身上熄灭没多久的银色烈焰,也轰的一声再次剧烈拥动了起来。
整个人彷彿一颗银色火球,站在一圈圈重新亮起的大阵中央,里斯特晃动着双眼中的金焰,无比兴奋,甚至带上几分颤抖地说道:“相信我吧,尊贵的泰坦远祖,皮尔瓦特阁下。不只他们,我会连你一起救赎的。”
说完,里斯特不等泰坦长老回过神,双手就奋力一举。
要怎么拯救已死之人?
里斯特张开口,高声吟唱起象征博爱,与解脱的救赎诗篇。
同时间,整座岛上,数以万计的野蛮人们,不管老少,男女,他们都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忽延伸出了一条白色的光丝,朝着海岛的中央,那座湖,那个巨大身影的方向过去。
就在他们还看着自己与身边的人,那条或自胸前,或从额头冒出的光丝,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时,一股股强烈的晕眩感就袭上了他们的脑袋。
在无法形容的匮乏感中,他们的精神,他们的核心存在,忽然就被光丝牵扯着,剥离身体,飘上了空中。
飘在空中,没有重量,没有感觉,没有身体,那瞬间,只有一股令人疯狂的恐惧。
但随着处在混乱中的他们,乱翻,乱滚,发出嘈杂的精神力讯息,四处乱看,还来不及缓过气,他们就再次陷入了震惊当中……
因为,他们几乎都发现了,这条光丝的源头。
并不是他们或多多少猜测的,又是那位见习牧师用奇怪的神术将他们连结在一起……
光丝的源头,是那位如山一般耸立在那边的泰坦长老。
原本几乎只出现在传说,不久前才终于知道一直隐藏在他们身边的存在,现在却经由白色光丝与他们相连着?
数万名半透明,微微散发着蓝白色光芒的高大野蛮人们,就这样飘在半空中,安静了下来。
他们愣愣地看着,不知道这个光丝代表什么,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他们自己到底算不算还活着。
一大堆半透明的发光人影,飘在空中发呆,画面很壮观,但没人有空去欣赏。
所有人的目光,这一刻,都集中在那位,身在参杂着几丝金光的冲天银光,与震动大地的圣诗吟唱声中,正惊讶地,颤抖地发出一声相隔了千年怒啸的泰坦长老。
“回归圣光吧!”里斯特笑着吼道。
直径接近百米的银色光柱中,一声再也无法保持优雅的怒啸声传出:“该死的,智能有缺陷的,愚蠢的爬虫,你难道不知道,我跟你们的光明之主是什么关系吗?”
“放心吧,我已经送过一位上去了。”越来越浓郁的银光中,里斯特相当轻松地回答。
听着如同调笑般的回答,原本灵魂就接近崩溃,现在更是直接在崩溃中的泰坦长老,绝望地抬起了头……
看着被银光冲散的阴云,它忽然想起了一些原本早已忘去的古老回忆。
还记得……
第十四幕(上):它与他们
第十四幕(上):它与他们
万年前……
在一片彷彿凝固般,寂静、微亮的清水中,一个彷彿山丘般庞大的身影安稳地端坐着。
一张雕绘着各种生灵,与无数波文,且涌动着强烈光流的半透明巨椅上,双脚稳稳踏在地面的他,肘靠扶手,静静地端坐着……
虽然这个地方,没有其他任何活物存在,但,就算只是静静坐着,他的神态仍高傲,且尊贵。
仰起略为削瘦下巴的他,仰头看向上方,看向那距离他头顶千米之外,朦胧模糊的水面。
然后,他眯起眼睛,很慢很地……彷彿在品尝最珍贵的佳酿一般,深深吸气,将数以百吨的冰寒池水缓缓吸进了他宽厚的胸腔中。
几秒后,他露出舒畅神色,张开嘴,将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又似乎少了些什么的清亮池水,缓缓从双唇间吐出。
一吸一吐之间,他原本就泛着淡淡莹光的身体,又有了一丝明显,而奇妙的变化。
对此似乎没什么感慨的他,看着微微透出光晕的潭水,知道地面时间又接近正午的他,弯弯嘴角。露出了一丝慵懒,却又有些寂蓼的浅笑。
他坐在这里,到底是过了一天,还是一个月呢?
他并不是很在意。
身为世上最古老的几个存在之一,他,很确定一件事情,只要再花费万年的时间,这座寒潭就会完全被他吞下……
虽然,眼前这件已经花费了他几千年的事情,能带给他更强大的身体,与更深不可测的力量,或者是更进一步的突破……
但,不论如何,他却都只感到一丝,像他这种存在不应该拥有的感觉……
疲惫。
吞下去,变得更强……
接下来呢?
他,正身处在距离最近陆地都有几千米远,一座占地万亩,有着百米厚的外墙,山岭般高耸的城寨,几乎如神迹般雄伟的纯白巨城底下。
他的头顶,有着数以百计,身高超过四十米,对于绝大多数生灵都彷彿神灵般强大,却发自灵魂深处对他发誓效忠的子民。
他,没有任何的危险。
他,拥有无比的力量,丰富的学识。
他,在整个大陆都有着尊贵的身份。
而这并不单单只是因为他强大的种族,古老的血脉。是因为,最早的贵族制度,就是他所创造的。
他,曾经乐此不疲地将这从他手中诞生的功利制度,大力宣传给他不多的几个同伴。
他,也曾经花费千年,兴致勃勃地纪录着这些制度,辗转传到那群蝼蚁般的生灵后,产生了多少有趣的发展。
许多年前,不管是宣传贵族制度,发展纹章学,检验制度中的缺陋,到实地执行,这些都曾带给了他相当多乐趣。
但……
时间可以消磨一切,其中,也包括热忱。
到了最近千年,他就连偶然看到几个渺小的王者,碰到他的子民时,居然敢自称他们带有尊贵的血脉,都只让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这些年来,他越来越常待在这座寒潭的底部。
甚至几年前,他的同伴与底下最强大的几位子民们,邀他讨论如何处理一种,数量越来越多,力量越来越强,还不断破坏世界平衡的生灵时……
他也只是可有可无地摆了摆手。
他并不反对杀戮,但同样不热衷抹杀生灵。
比起站在血与火当中确认自己很好地执行了父神的要求,他更热爱艺术、热爱礼节,热爱各种美好的行为,但……
父神离开的太久,他也存在的太久了。
他尊贵的存在这里,因为他确实有尊贵的理由。
但看着湖顶的他,却有丝茫然了……
如果他的同伴们,确实照着不久前讨论的结论去实行,那么,虽然他的兴趣,会有许多分支灭绝,不过,这个世界,至少又可以维持着数万、到数十万年的平衡。
那么……
一头白发在水底仍整整齐齐的他,一边很慢,很慢地整理身上那件,由晶丝编成,典雅简肃的浅蓝色礼袍,一边在无波的寒潭中,平静地思索着……
吞下这座难得一见的深潭后,要做什么呢?
他低着头,坐在冻寒彻骨的潭底,停顿了下来。
要再找下一块特殊的水域,还是……
去向她……道歉呢?
他突然,犹豫了。
难得陷入犹豫中的他,感到有些新鲜地品尝这个情绪,并慢慢阖上了眼睛,决定好好思考这个对他来说,相当重要的问题……
也许会花个一百年……
又或者是,一千年、一万年……
或许久了点,不过,何必在乎?
他并不担心他同伴们的小计画。
要彻底毁灭,或只是削减一种生灵的数量?光是靠那些无比崇拜、尊敬他,虽不很强,但相当听话的子民们,就很足够了。
正当他深深吸了口冰寒的潭水,准备彻底放松身体,好让自己陷入半沉眠的深度思考时……
他庞大的身体忽然剧烈地一震。
沉闷异常的响声中,他身下的冰晶巨椅整个轰然碎裂。
遽然站起的他,面色凝重地仰头望向千米,万米之上的天空。
千米之上,他的子民们仍毫无所绝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但万米之上,在他那并不是经由视觉,也不是经由预感的,而是纯粹对于能量产生反应的感知中……
前一秒还相当平稳的大气,这刻却正在被某个,几乎与他身处城市一样巨大的东西推开。
云海在滚动,飓风在呼啸。
有什么要来了。
几乎在刚这么想的瞬间,他的瞳孔就剧烈地紧缩。
因为,一座比绝大多数山岭还要高,比任何城市都要宽,看来厚重沉实,却又静静漂浮在空中,处处燃烧着银色烈焰的大门,忽然彷彿从水中浮出一般,缓缓地自虚空中浮现。
虽然身处在深潭底部,但他仍能感觉到大门上的银色烈焰,正疯狂地涌动燃烧,并发出了惊人的光和热。
炙热的感觉,彷彿穿透了他与大门之间数万米的距离,直接烧上了他的心灵。
只是一道门,却让他感到了一股绝对性的压迫。
地面上,那些实力稍弱的他的子民们,在这时,也终于发现了头顶上那座神圣,却又让他们浑身紧绷,眼角颤动的恐怖大门。
他看到……
天空中,那一柱柱就他所知,在大陆上代表着神圣,安祥与救赎的银色光柱,这时却彷彿一团团炙热的火焰般,灼烤着他的子民们,远比万年寒冰还要凝实的身体。
轻烟在他们身上袅袅升起。
很痛,非常的痛。
但没有一个人挣扎,也没有一人痛呼。
他们只是瞪视着天空中,那扇逐渐敞开,逐渐露出一个巨大十字的银色大门。
忽然间,他们同时睁大眼睛,然后,他们或是伸手抓出巨大的冰矛,或是凝聚出一身厚重的冰铠,甚至是直接从嘴中喷出凶猛锋锐的冰流,直接朝着万米远的巨门展开了攻击。
因为,他们从刚打开一扇的门缝中感觉到了明显,也是唯一的一种沉重情绪。
愤怒。
冷静、悲伤,却又像阳光般肆意发散的怒意。
天空之上,疯狂的怒意,彷彿一阵大吼,朝着他们压了下来。
正仰起头,咬着牙,浑身颤抖,朝地面高速浮升的他,完全不需要开口询问就知道,这道大门来自哪里,但却不明白这座大门是为了什么而来。
距离水面还有至少一半的距离,但门也几乎开了一半。
不够快……
清澈双眼瞬间透蓝的他,目眶欲裂地在潭中朝着天空大吼︰“为什么!”
淡蓝的环状波动瞬间扩散而开。
伴随着这声响彻全城的大吼,不管是湖面或是四周的海水都同时猛烈波动起来,散出了一团团冰寒凝实的白雾。
平静无波的海面和万里无云的天空,随着他的一声怒吼而一齐疯狂地呼啸、暴起。
火炷般灼热的银光,被翻滚不休的乌云遮蔽。
隐约朦胧的神圣歌声,被连绵轰隆的暴电掩盖。
暴露在银光下的城市,被厚实如墙的白雾层层环绕。
如同巨兽低吼般的沉鸣声,充斥着海与天空。天地在变色,海流绕着这座城市越来越快地涌动……
神圣被驱赶,光明被遮蔽,让人安稳的阴影在转眼间降临了这片海域。
天空降下的暴雨,在白色的雾气中凝结成一层层晶莹剔透,又比铁石还要坚实的冰层。
乌云中,大海底,那产生雷电与洋流的庞大力量,也一点一点被他这个上古的存在所掌控,化为了一柄柄最强大的武器,愤怒地在他的掌上咆啸,怒吼,欲择人而噬。
庞大结实的上半身已经从水面探出,双眼怒瞪着天空的他,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有些嘶哑地召唤起身周万米范围内,那一股股足以轻易摧毁海岛,碾碎城市,甚至足够在瞬间毁灭他所有子民的力量。
他凝视着天上的巨门,等待着……
虽然他不确定,这股力量,对于头上那位有没有用,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同样不敢贸开战端。
只要能够让对方忌惮,并获得一点时间的话,他也许就有机会联络上他那些应该正在大陆上做事,或陷入沉眠中的同伴们。
到时候,他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但……
对于他奋力引发出来,彷彿准备毁灭一切的庞大威势,那道门却毫无反应。
唯一有的一个变化,只是那道敞开一半的门扉间,很不起眼地落下了一个不大,或许只有十几米长,对于那道巨门来说,如同灰尘般微小的银色十字,与一句冰冷的……
“你们逾越了。”
接下来……
毫无气息的银色十字,只是如同最普通的石块一般,直直地朝着他落下。
虽然看似无害,但他还是警戒地放出冰寒雾气,垄罩在他的头顶,凝出了一层厚达数十米的坚冰。
但,那十字,并没有任何改变,仍直直地落下。
直直地落下……
直到十字距离他不到百米,直接接触到他头顶上白雾的瞬间。
然后……
他的双眼瞬间喷出了银色的火焰。
他最终看到的,只有一团,强烈的、疯狂的、炙热的,银光!
乌云在瞬间被驱散,白雾也在高速的化为蒸气。
他近乎晶化的身体在银光中沸腾,凝聚了无数寒气的双眼在火焰中溃散。
“我们逾越了什么!”
他怒吼,他咆啸!
他伸出手档在眼前,却仍什么都看不到,只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在溶解。
下半身还在寒潭中,首当其冲的他,已经没有多少可能离开了,但,拥有他部份力量的子民们仍在。
“逃!快逃!”就算身体破损,灵魂在燃烧,声带溶解沸腾,传不出声音了,他仍压榨着自身庞大的精神力,嘶吼着、呼啸出暴风般惨烈的撤退讯息。
只要他们能逃掉,只要他们能找到他的同伴们,只要能齐聚所有的力量。
就算对手是整座大陆上最光明的存在,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一拼的能力。
但……
他没感觉到他的子民们逃跑,反而感觉到他们几乎全都朝着这团炙热银光的根源跑了过来。
他很愤怒,却更心痛。
让他感到绝望,又心痛的,是那一声声来自四面八方,那同样由呼啸声传回来的讯息……
“光球在寒潭上面!”
“保护长老!”
“快,保护长老!”
“只要长老活下来,我们就还有希望。”
“我看不到了,拉我!”
“跳下去,跳进水里,帮长老档。”
“挡一秒也好,快啊!”
“我先走了,跟上。”
“一起下去。”
“快跳下去。”
“跳……”
身体破损严重的他,焦急、绝望地颤抖……
他只能颤抖。
虽然已经看不到,也听不到,但他却仍然能感觉,那一阵阵强烈的冲击,挤压,与身上那一只只重重将他压进水底的手掌。
他想要阻止他们,他想要告诉他们这只是徒劳,但他却说不出口。
他痛苦地默数着自己体表上那一阵强,一阵弱灼热剧痛的次数。
他流不出眼泪,他的双眼仍在燃烧。
他想咬紧牙,但就连牙齿都已经消失。
数百名身躯结实,堪比巨龙的子民,在他的身前,在短短几秒间,几乎就全数消融于潭水中。
他知道……
他没办法活下来。
他没办法成为他们的希望。
都来不及了,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结束了。
他连默默道歉的时间都没有……
逐渐失去呼啸的能力,肉体也接近溃散的他,看着自己的精神感应中,那一团如同朝阳般慢慢升起的银色光球……
他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无能为力的颓然。
躺在潭水中,缓缓下沉的他,恍然想起了,那赐予生命,赋予他使命的父神,临走前告诉他们的话……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正当他模模糊糊地回想时……
忽然,银色光团遽然凝聚,化为一道冲天的光柱,而一股彷彿要将一切都扯进地心的重压,同时从上而下地朝着已化为废墟的城市袭来。
凝聚了他同伴们力量的城市在哀号声中粉碎,崩解……
而他残破的肉体,与他濒临崩溃的灵魂,也在这股远超出他理解能力的平面撕扯中瞬间溃散。
他,陷入了深邃无边的黑暗当中。
从这一刻开始,他,彻底失去了对于外界的感觉。
黑暗中,他不知道时间有没有流逝,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死亡的感觉……
他只能隐约感到,似乎,自己的存在……化为了无数的微小事物,正在顺应本能,探寻着微弱的呼唤声走去……
他,又隐约感到,彷彿,自身化身亿万支流中的细碎水滴,正顺着地形起伏,顺流而下,恐惧,却无法自主地朝着大海流去……
他时而聚拢,时而分裂成更小的碎片……
他,似乎在苦苦地寻觅着,又不知道自己该寻觅着什么。
许久,应该真得是许久之后……
他,忽然感觉到,他,又是他了。
模模糊糊地,彷彿笼罩眼前的黑雾散去了一般,他的眼前重新出现了光亮,与画面……
他缓缓转头,看到了……岩壁。
很熟悉。
他低下头,看到地面上铺着一层反射晶莹光辉的粉末。
也很熟悉……这是,椅子的碎片?
他猛然抬起头,看着那距离他千米远,缓缓波动着的液体表面……
他,还在寒潭中。
虽然这座潭水已经一点都不寒冷了。
潭水被某种液体取代了……
身为这世界最古老存在之一的他很清楚一件事……
他的肉体,并不一般。
生灵们以血、肉、骨组成的身体,有清楚的极限在,但他们的身体,几乎没有极限。
因为靠他们强大灵魂所驱动的,并不是血与肉。而是,一些更接近本源的事物。
如最纯粹坚实的岩石,或最炙热狂暴的焰团……
至于他自己,与他的子民们……则是一种最纯净,也可以说是最不纯净的液体。
一种能浮在任何液体之上,也能沉在任何液体之下,一种包含了亿万种液体特性,也彷彿没有任何特性的液体。
虽然力量下降到了底点,就连身体都彻底失去,但几乎在一瞬之间,他靠着身为液体掌控者的天赋,就清楚地感觉出来这深潭的水分为了三层……
现在,飘在他头顶上,与沉在他脚底下的,都是……他,与他子民们的遗体。
只有遗体。
相隔了长远的时光,只剩下灵魂存在的他,再一次,仰起头,哀伤地呼啸。
没有任何回音。
他知道为什么自身还能够存在这里。
当时,他子民们的努力并不是徒劳的。
虽然他们的灵魂在瞬间被冲散,粉碎为无数受损严重的残片,原本只能面临慢慢消散的命运。
但,这些年来,这些精神碎片,几乎都被他吸收,成为了一丝丝,一屡屡补全他灵魂的能量……
而他们早已失去形体的身体,更是本能似地吸附在他的身旁,在最后,替他挡了几秒。
以至于当时,早已失去肉体,和意识的他,没有在那股冲击中完全溃散。
想着想着……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再看了看身周清澈如水,平静无波的液体,他,死死抓住了自己扭曲狰狞的脸孔,几欲疯狂。
就这么一句话?
我们逾越了?
就如此轻易地将我们完全抹去。
我活下来了?
不,我早已死了!
我?
我,还存在。
是的,还存在。
几乎在他刚想到这边的瞬间,他心中的疯狂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则是彷彿怒涛般汹涌不止,又如炙焰般灼烧他灵魂的愤怒。
半透明身体在愤怒中涌动的他,抬起头,将那仍相当庞大的精神力完全发散了出去。
在他呼啸而过的感应中,他看到、感觉到了,在他的头顶上,那座如堡垒般坚实的家,他的领地,那在多年前被称作碧水禁城的庞大城市,已完全崩溃消失。
而在现在这片平坦异常,或许只能算是一座海岛的土地上,居然有几百只肮脏、粗野,仅仅是拥有人形外貌的渺小蛆虫活动着?
它们在做什么?捕杀水生生物?曝晒猎物?清洗刀具?焚火?取暖?
在他的头顶上?
他原本就高涨欲焚的愤怒,又再次剧烈地沸涌了起来。
就算只剩下一缕幽魂,他仍是这大陆上没有生灵可比的高贵存在。
虽然这些渺小卑微的存在,似乎会本能地惧怕他的存在,没有靠近这座深潭,但,但这座岛,是他的城塞,是他的领土,也应该是一个……
能让他子民安静歇息的土地……
应该是大陆上,最高贵的陵寝。
宫殿之上,岂容蛀虫安歇?
面色阴沉的他,缓缓地朝着潭面浮去,而一股沉寂了数千年的力量,也再次于这座海岛周围苏醒,骚动。
平坦的海岛上,与海岛周围,那数以万计,不管是飞鸟,游鱼或是其他更强横的存在,几乎都在同时惊荒地逃离他们安居了数百年的巢穴。
双眼中一片雾白的他,静立在水潭边,抱着胸,默默地看着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就连风都停了下来,寂静无声的海岛。
然后,他看向海岸边,那几百只惊恐地趴在地上,似乎也知道大祸将至的卑微存在。眉头微皱的他,伸手一挥,一阵自然不可能出现的巨浪就卷过了整个海岸。
不管是这些可耻的存在,还是它们活动的痕迹,都转眼间就被拖入海底深处,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刚稍微发泄了一丝怒气,就准备直接冲上天空,先将这座海岛封闭起来,再去寻找同伴,不管是要复仇,或只是要讨一个让他能接受答案的他,突然发现了一件……让他的心灵、身体,乃至灵魂都几乎沉入黑暗的事情。
他,离不开这块土地。
不论他怎么怒吼、狂嚎,他的脚就是没办法脱离地面。
而他的精神,也没办法像以前一般,稍微凝神,就延伸出去万里。
就连他的力量,似乎也只能覆盖周围几千米的范围。
他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在他身后波动,还隐隐对他产生一股强大吸力的深潭。
他狂怒狰狞的面孔,转化为震惊后,然后在瞬间灰败了下去。
已经存在了无数年的他,虽然没有真得死去过,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状况,但他确实曾看过类似的存在……
而且,他也从自己这具静下心一看,实在有些奇怪的半透明身体,猜到了原因……
很显然,这是他的灵魂。但,问题就在,他的灵魂已不再纯粹了。
他,在无意识中,与自身子民们的灵魂碎片参杂在了一起。而他的灵魂又与他们的遗体隐约地联系到了一起。
他仰起头,不知是愤怒或是绝望地长啸出声。
许多年以前,他曾经亲眼看过一头相当强大的巨龙,在重伤临死前,自愿化为一种介乎于亡灵与元素傀儡之间,只能存在于墓地中,被它们称为龙巫妖的异常存在。
当年,他看着那头巨龙转化的亡灵委身一截尸骨,誓言守护该地万年,一切,只为了默默地保护它们一族的龙墓。
当时,他只是感到啧啧称奇,并没有太多的感想,但现在,他自己突然死去,且化为了高级许多,又相当类似的存在。
其实,要说类似又不大一样,因为他自己,甚至连想两脚同时脱离地面,移动得比走路快一点都没办法。
这彷彿自嘲的感想,让他的愤怒、愧疚、疑惑,与宏大计画在瞬间破灭。
看着似乎突然刺眼了很多的太阳,他完全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只感觉一颗心空荡荡的,里头什么都没有。
他能够去恨他的子民们吗?
他们已经为了他舍去了生命、肉体,甚至是灵魂苏醒的可能……他,还能够再奢求什么呢?
现在,他,能做什么?
他能感知的最大范围,仅仅数里……
这范围内,不要说可不可能有同伴的存在了,就连行动稍快的生灵,都几乎被他刚刚的愤怒驱赶一空。
时隔多年,他再次感到了一股无能为力的颓然,缓缓从心底升起。
无声无息地,风吹了起来,海浪也再次缓缓地拍打着海岸……
无声无息的,他庞大的身躯跪倒在地上,看着眼前的潭面,静静地低下了头。
“你们……”
他呢喃着,但没有继续说下去。
海风徐徐地吹着……
阳光慵懒地照耀着这片如镜的潭面……
一个穿着华贵礼服的巨大半透明背影,静静地坐在潭边。
一天过去了……
什么都没有变化。
一周过去了……
乌云逐渐消散。
一个月,过去了……
来自陆地的冰寒雾气缓缓掠过了整座海岛。
冬天,来临了。
他,也终于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口气,沿着大地,沿着白雾,沿着微风,缓缓蔓延开来。
首先,这口气,覆盖他身下的巨城遗迹,接着,继续漫过他周遭的海域……然后,这口气卷上他头顶的云海。
海流缓缓地改变流向……
浓厚的白雾垄罩了海岛……
从这刻开始,这座海岛,消失在大陆东北各国的视线中。
在纷乱危险的海潮中,没有一艘海船有办法找到这座岛……
而天空中狂暴的雷电,与一阵阵如大斧般猛然砍过的飓风,更是让最强大的风系法师也不敢贸然靠近这片海域。
这座原本就没有任何出产,也没有多少战略价值的海岛,缓缓淡出了世人的视线。
而,不论大陆上的王朝如何演替,不论各王国如何征战聚合……
做出了这一切的他,都只是静静地看着水潭,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几乎完全停止思考,并关闭了大部分的感官……
任凭自己那依然巨大,但已不再坚实的身体,曝晒在阳光下。
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在一丝丝,一点点地溃散……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这具身体,无时不刻都在自发地将溃散的部份吸收回来。
虽然他不愿意仔细去想这代表了什么,但他仍很清楚地明白……
温暖、灼热的金色阳光底下,那强壮结实,如山般高耸的半透明背影,在百年、千年的时光中,彷彿真得像个苍老的守墓人一般,慢慢地痀偻了下去。
他看着潭水,眼中毫无神采地喃喃念着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道歉、怨恨、愤怒,或是那绝不应该出现在他脑海中,甚至不应该响起的两个字,忏悔。
就这样,或许过了十年,或许过了百年,又或是千年……
他不知道时间度过了多久……
他,只是看着始终平静、无波,清澈的潭水。
就算他身上逸散,又一次次流回他自身的灵魂碎片,持续地浸润着这座不大的古城遗迹,他也不关心。
就算地面越来越硬,周遭海域越来越冷,连一些天性应该无比愚钝的普通水兽,都开始在他的气息中,缓慢,但明显地异常茁壮了起来……
虽然这些灵智初开的水兽,不敢太靠近流溢着死寂气息的海岛。但它们本能性地不愿意离开这块,会带给它们后代力量的海域。
一群群拥有异常力量的普通海兽,就这样血腥地争夺、吞并,分割了这片海域。
除了偶尔兴致起来会带给经过头顶的船只灭顶之灾外,它们并不会离开这边。只是盘据在各自的地盘上,安静地繁衍着自己的族群……
这些并没有魔晶,也没有什么高价素材,纯粹只拥有异常数量和力量的水兽群,让原本就无法靠近这块区域的人类王国,更是无视了这块地方。
而造成一切的他,仍只是安静地凝视着眼前的潭水。
偶尔……
他会仰起头,喃喃地自问。
他询问着自己,他质问着自己,他逼问着自己……
但,最终,自问,总是在一声叹息后停止。
叹息后,低下头的他,回复那彷彿被冻结的姿态,静静地凝视着那片,没有,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的潭水。
在这似乎连空间都凝结的海岛上,他仍如同千年前,万年前一般,身为地面上最古老,也是最尊贵的寂寞存在。
只是,有些不同了而已。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时间沉默地流逝……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过去。
他停滞的精神,慢慢地陷了宛如沉眠的寂蓼当中。
声音渐渐远去,视线慢慢模糊,彷彿,一切都与他隔着一层层浓浓白雾般,迷茫,且不清。
正当他双瞳逐渐雾白,黯淡,几乎连眼前水潭与地面边界都快要模糊的时候……
突然有一丝遥远的水声传来。
很熟悉的感觉……
他,有丝茫然地听着……
那是来自远方的划水声、咆啸声、咽呜声,与那一阵,一阵传来……隐藏在希望下的,深刻绝望呼喊。
这些带着强烈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微弱,却规律的浪潮般……一波,一波地滔打着他冻寂的精神。
在他宁静黑暗的脑中,点点朦胧的破碎回忆,如微弱的星火般闪烁……
声音,画面……
他眉头皱起。
俊雅的脸孔颤抖扭曲。
如同那时一般……
几千年前,还是几万年前……
他,想起了那一天,那一刻。
他的子民们,在水花飞溅的声音中,怀抱着复杂的情绪,一个接着一个,跳入了水中。
一个熟悉,但苦涩的笑颜,如融冰般……在他的感知中崩解、散开。
他的眼角颤动了一下。
当那隐藏起心底的绝望,怀抱着如火焰般灼热,但也如同火花般虚幻飘渺希望的子民们,赴死前,似乎也是这么呼喊着……
他,缓缓的,抬起了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凝视几秒后……
他眼神再次回覆了死寂。
“爬虫……”
他语气中毫无感情地低喃一声。
但,一幕幕掠过心头的回忆,还是稍稍触动了他死寂的心灵。
他举起手,朝着在漆黑浪涛中载浮载沉的低贱存在张开手掌,然后,他虚握起了拳头。
一圈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但连惊讶都来不及的波动迅速席卷了开来。
翻腾不休的海涛底下,数千头盘据各海域的强横海兽,同时被一股无法抵抗的重压,狠狠压进了海底的岩盘中。
被挤压的哀号,与让人心惊的破裂断折声在深海响起。
然后……
他转动拳头,将拳心朝着自身,缓缓拉了回来。
瞬间,几头被压进海底沉泥中侥幸存活的幸运海兽们,就被更庞大狂暴的改道海流卷起,它们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几股交错而过的暗流扭转、扯裂。
接着,他,松开了拳头。
天空中厚厚的乌云,随着他的手势缓缓分开,敞出了一道透出星光的裂缝,稍稍照亮了这座海岛的轮廓。
做完这些之后,他停下了动作。
虽然,他出手帮助了这些卑微、低贱,还很丑陋的存在,但,他并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海岸边。
几个小时后……
数千个卑微低下到连他气息都无法察觉的存在,吵杂地躺在海岸边,躺在他的脚前。
他们,完全没有发现到他的存在。
他们喧闹、他们虚弱,他们用歌声传递对于天地的感谢……
就算他们歌声中所感谢的冥冥存在就在他们眼前,他们仍毫无所觉的,以他们自己的,野蛮的、真实的方式庆祝着生还喜悦。
他感到,有些新鲜,又有些陌生。
彷彿一名第一次低头观察蚂蚁的幼童。
早已习惯被渺小生灵敬畏与恐惧的他,凝视着这些,比他一片指甲都要小上几倍的存在。
看着他们在他的脚边喜悦哭号,看着他们在星光下沉沉睡去,看着他们艰辛地扶持着同伴站起……
看着这些,虚弱、却又充满生命力的生灵,为了同伴的生存而行动。
看着这些,野蛮、原始、丑陋,早在几千、几万年前就该被他们抹去的长毛生灵,在他眼前奋力求生……
突然……
他明白了。
那拐骗了他的同伴。
那拥有强大力量,仅仅是依靠一击就将整座城市压平的存在。
那整座大陆最光明的存在。
为什么会突然间愤怒地毁灭他的城市。
就为了……
就为了让这些卑微,粗鄙的生灵继续存在?
他,感到不敢置信。
同时,还有怨恨。
就在这时候,他注意到,脚下那些难看渺小生灵中的其中几只,正在朝着海岛的中央走去。
他们在找水。
不需要特别仔细去听他们的声音,或是用他的力量观察他们身体状况,他就能够很清楚地知道。
这些代代在水源区繁衍的渺小生灵,没有淡水,活不了多久。
不过,这里,并没有真正的水。
哼,那就早点消逝吧。
胸中滚着一口怨气的他,刚举起手,准备将这些被他一时兴起救起的生灵直接扫回海中时,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摆脱现况的可能性。
想了想,他虽然仍沉着脸,但将手放了来。
伸出手指的他,卷起一阵海风,慢慢地,引导起那些负责找水的肮脏生灵。
他一步一步地指引着他们的脚步,缓缓地走到了海岛的中央。
直到他们都走到了混杂他子民遗体,与自身躯体的潭水后,他才神色挣扎地仰头低声喃喃了几声。
然后,他,缓缓托起双手,将潭水中,那属于他身躯的部份浮上了潭面。
接着,他低下头,皱起眉,看着这些恶心的生灵,在他的引导下,将头埋入了透明的潭水中。
他们张大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无比饥渴地吞咽着他的身体。
身为这个陆地最古老高贵存在的他,这时,就只是露出难看厌恶的表情,看着这些围在水潭边,像蛆虫般贪婪地啃蚀高贵身躯的卑微生灵。
并没有完全与身体失去联系的他,虽然从灵魂深处涌出了强烈的麻痒、酸麻、撕扯等不适感。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一些,他猜测会发生的事情产生了。
这些被肮脏生灵喝入口中,咽下喉咙,吞下胃里……
一口接着一口,一滴接着一滴,自然,和缓地渗入了他们干渴的细胞中……
他小心地压制,牵动……
让静静混入这些丑生灵血液中,彷彿水一般流淌的高贵躯体,仍保有他正统的气息,和一部分的力量。
确认这点后,他咬咬牙,忍着彷彿皮肤剥离般的剧痛,双手一拉,硬是压抑住了他不断重组的灵魂。
然后,他扭曲的嘴角弯了起来。
因为,一些原本散布在水潭周围,缓缓朝着他飘回的灵魂碎片,正朝着那些卑微生灵飘去。
随着潭水逐步在他们体内流动,并一点一点取代他们体内原本水份应该存在的位置,部份逸散的灵魂碎片也跟着被吸入了这些丑东西体内。
看着一丝带着他的烙印,带着他的讯息,带着他一部分力量的灵魂碎片,缓缓地融进了一只丑陋生灵体内,那缕脆弱渺小的灵魂当中。
他扭曲弯起的嘴角开始颤抖。
彷彿经过了千年的黑夜后,第一次看到曙光。
彷彿百年的盲目探索后,终于看到终点。
他双眼中的神采逐渐回复,再次亮了起来。
他看着、想着。
虽然……
这些卑微生灵靠着那丝碎片,确实能够靠着喝这些绝不是水的液体活下去。
但……
不论如何,他们这种异常状态,或许能勉强维持个十几二十年,但绝对撑不了太久。
而且……
还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他,笑了。
代价并不大。
也就只是成为帮助他灵魂脱困的载体而已。
他相信,他们并不会反对。
收起脸上消失了不知多久的喜悦神情后,他稍微试验了一下,发现,这种灵魂的结合并不紧密。
他只是稍微勾了勾指头,水潭边几个精神力比海兽还低下的衰弱爬虫,就抽搐着倒了下去。
似乎,只要他动个念头,这些看来好像已经跟着融入他们灵魂内的灵魂碎片,就会直接被他扯出来。
挺不稳的啊……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就算需要一次抽出几千个,几万个灵魂碎片,也不会消耗他多少力气。
而且,意外的是,被扯出的碎片比他想像的还要干净,纯粹。就像从来没有融入过异物一样。
他很满意。
至于……脆弱灵魂被扯碎的生灵?
当然,只会有死亡一种结果。
不过,那又如何呢?
他已经让他们不会在这几天内全部死亡,还让这些比蝼蚁更低贱的生灵,安全地生活在这座高贵城市的遗迹中,应该已经算是相当仁慈了。
至于利用这些卑微低下的生灵,并随意决定他们,与他们后代的生死?
他内心中没有任何负担。
看着几个抱着肚子倒下的肮脏存在,他先优雅地虚点眉额,行了个轻藐地告别礼后,他转过头,望着其他躺在石地上喘气的卑微生灵,不乏恶意地笑着。
这些生灵虽然脆弱,肮脏,又渺小又丑,但……他们的灵魂干净、单纯,且数量够多,又能够快速繁殖……
他只需要让这些已经带有他一部分身体,与气息的生灵,繁殖个几十万后代,然后暂时将自身灵魂与水潭的联系切断,全数散到他们身上,再一次全部扯回,最后,或许,他就能够摆脱身躯的桎梏,摆脱现在的糟糕困境了。
也许……不,是一定。
到了那一天,这些繁殖快速的卑微生灵,会为了让他获得自由而全部死亡,但……
那又怎样?
他们只是爬虫,就算一千爬虫,一万爬虫……
再多爬虫,也不过是爬虫。
千年了,终于第一次看到一线希望的他,静静地看着这些卑微生灵继续吞咽他的身体。
他,压下胸中不断涌出的厌恶,看着他们满心愉悦地庆祝着,看着天空,望着大海,感谢着,那冥冥中的存在。
而站立在他们喜悦视线对面的他,正紧闭双唇,俯着脸,面容扭曲地笑着……
就算需要糟塌自己的身躯、子民的遗体,甚至玷污自己的灵魂,他也想要离开这座岛……
他要度过海洋,他要登上大陆,他要去找他的同伴,他要去找寻希望,他要去问……
为什么?
他不相信,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在凄厉、哀伤且没有任何一人听到的长啸声中,仰头看着天空的他,缓缓阖上了双眼。
海岛上的狂风停歇,厚重的乌云散去……
吵闹的生灵们兴奋地高喊。
在他无声的嗤笑中,这些渺小的生灵们,开始为了食物而捕鱼,开始收到传讯的飞鸟,几天后,他们开始徒手敲着比铁块还硬的石地,试着建造居所。
他,放任这些的野蛮生灵,随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阖上双目,静静等待。
然后……
一年过去了。
接着,又是一年过去……
几年,也过去了。
然后,或许是三年,又或是五年后……
在一阵轻微的躯体撕裂感中,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摆动了几下头颅的他,看向不远处……那带给他一丝剥离感的方向。
就在身前,下方……
呈现在他眼前的,仍是一群卑微丑陋的生灵,但,似乎有了一些些变化……
其中一个被其他生灵包围的爬虫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兽皮包住,很小、很脆弱的生灵。
这生灵虽然小,但也确实带着几丝他的气息,并融入了一滴他的灵魂碎片。
喔……很不错。
这让他很满意。
他明白了那阵剥离感代表了什么,同时也发现计画或许比他想像的更容易。
不过……
他还是感觉到了有些意外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去,又或是因为他的灵魂还在不远处持续活动。
所以,虽然他并没有出手干涉,但眼前这个既小又脆弱的生灵,气息却似乎比他的父母辈都还要再更纯粹了一丝。
不多,也就只是一丝。
正常来说,对于这种现象,他应该感到高兴。
毕竟气息越纯粹,能够融入的灵魂碎片越多,距离他的成功也越近。
但,看着眼前这个被抱在怀中的渺小生灵,那扭曲哭泣,皱成一团,却似乎没有那么丑陋的小脸,他充满喜悦的内心忽然,泛过了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
他舒展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在参杂着喜悦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这个充满粗野贺喜声的一天过去了……
总之,先让他们的族群扩大吧。
摸不太清楚内心不安点的他,决定先定下一个大略的目标,小心地控制起气候,让他们更能够安居……
而在观察一阵,判断出这新生爬虫远比他预计的还要脆弱,且短时间内不能失去父辈的照顾后,他出手或是捏碎,或是压制了几只海岛周围过强的海兽,并仔细地开始守护他们狩猎……
然后,每当月圆的晚上,他都会悄悄地吹出一阵温暖的薰风,试着促进他们繁殖……
他仔细地,像是为了保护未来的自己,或说是其他……他不大想仔细去想的存在一般。
他彷彿真得化身这些卑微生灵每晚高声感谢的天地祖灵,日夜不休地看着他们。
观察着他们……
静静地看了数年后……
他站在越来越多,抱着白嫩干净,但似乎比虫蚁还要脆弱后代的渺小生灵身前。
看着他们走出居住地,朝着天地与……头顶的他道谢时,他清楚看到了他脱困计画成功的可能。
但,从来没有如此仔细观察这么卑微的一族生灵,也从没看过变化如此多生灵的他,在看到这些……娇嫩,脆弱的新生儿缓缓成长,第一次笑嘻嘻地开口说话,和第一次闭着眼睛吞下固体食物的瞬间,他的内心再次微不可察地动摇了一下。
这些新生儿……
跟他们的父母像,又不像。
其实,他很早就看出来,不管是他们泛白的发色,或是气息,甚至是面容,都让这些新生儿与……他有些相像。
但,两者又有明显的不同。
当然不是指大小。
而是这些新生儿,虽然还很小,却已经像他们的父母辈一般,野蛮,原始,且……充满了生命力。
生命力。
他惊叹地看着,且对于这点,有些着迷。
看着他们一些错误百出的尝试,有时再加上意想不到的变化。
他们很弱小,很低贱,但他们似乎每一天,每一刻,都一直在用着没效率,却很有趣的方式,一直在适应,学习这个世界。
他看着,观察着……
时不时,他也会小心翼翼地出手帮助一下……
偶尔,他会敲碎一小部份的石面,然后期待地观察。
而每当看到他们从困惑地捡起石板,到试着拿石板加热来烹调食物,或是搭建简陋小篷的过程,都能让他开心许久。
这种感觉 叛逆之圣堂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