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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圆之夜，象征团圆之夜。

　　然而这一晚都城近乎血色的月亮，让百姓们一直惴惴不安——传说中，血月代表着杀戮，死亡，以及不幸。

　　兵部尚书于明朝的府邸坐落于景阳坊内，外看平凡无奇，内里却有着匠心独运的亭台楼阁、水榭阡陌，就连皇帝都曾夸奖此处胜似桃源。可是在这个血月之夜，一切仙境之景都不复存在，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在地砖缝隙中蜿蜒流淌的腥臭血水。

　　步青衣一身黑色劲装，黑纱遮住口鼻——倒不是怕被人认出，主要是阻挡一下刺鼻味道，毕竟如果她不想的话，几乎没人能看到她的面容。

　　她居高临下站在亭台琉璃顶之上，俯视下面连滚带爬拼命往外跑的于明朝。

　　“阁主，我去解决掉？”崔放站在步青衣身后，手中一把匕首仍滴着血。

　　“不急。”步青衣扯下面纱，目光掠过一场厮杀之后惨烈的花园。

　　于明朝可谓平步青云的典范，入朝八年扶摇直上，如今官拜正三品兵部尚书。除了有曾为前任御史大夫的亲爹的余荫外，他也从裴赞那里借了不少劲——昔年裴赞带领追随他的部分乱雪阁子弟投效朝廷，其中封官最高的一位于保尔，正是于明朝的亲生父亲；八年前，在于保尔死后，裴赞又多方打点将于明朝送上兵部尚书之位，为此没少大把撒钱。

　　为了回报裴赞的“恩德”，于明朝不仅口口声声称裴赞为亚父，私下里也的确为其办了不少肮脏事。单是步青衣了解到的，他手上就有不少于四十条人命，其中还有一家老小被灭门的惨案。

　　堂堂兵部尚书，府邸内一个府兵都没有，倒是藏了六十多个裴赞手下的暗卫，可见于明朝算是裴赞十分看中的党羽了。

　　可惜，六十暗卫，抵不过一个南烛，一个步青衣。

　　于明朝尚且年轻，并不是亲身经历过乱雪阁杀伐任务的人，亲见两个神秘人闯入大杀四方，转眼就把自己所有护卫全都除掉，他难免心惊胆战，几近崩溃。

　　听到身后衣袂翻动的声音，于明朝踉跄逃跑的脚步蓦地发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他惊惶转身半躺在地上，恰好被步青衣的影子罩住。

　　明亮的月光，丝毫看不见。

　　“步、步姑娘饶命！步姑娘饶命啊！”胆小的于明朝涕泪横流，若不是四肢百骸都吓得没有力气，他早就伏在步青衣脚下拼命磕头了。

　　“你为虎作伥、谋害人命时，就没想过这一天么？”步青衣眉宇间堆砌起寒冷，语气毫无温度，“既然选择了替裴赞做伤天害理的事，那就别心怀侥幸能得善终，这是你该得的报应。”

　　于明朝脸色煞白，脸颊上还沾着护卫胸膛溅落的血滴，他咧着嘴哭个不停，绝望之中还在做最后挣扎：“裴赞的秘密我都知道！只要你放过我，我、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真的！我没说谎！”

　　勾唇挑起一抹冷笑，步青衣眼神更加轻蔑。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裴赞用真金白银连接起来的，自认为牢靠的党羽关系，到头来不过是“背叛”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结局。

　　稍稍蹲下身，步青衣靠近于明朝那张哭花了的丑陋面孔，神情平静：“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答对了，我就放过你——墨长亭被关在何处？打开牢房和镣铐的钥匙，裴赞藏在哪里？除了东阳王府，裴赞还有哪几处秘密住所？”

　　于明朝起初还有一丝欣喜表情，随着步青衣问题接连抛出，他最终从期望变成了彻底绝望。

　　真正的秘密，裴赞从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裴远书。

　　步青衣缓缓抽出短剑，正要动手时，外面传来一阵匆忙而杂乱脚的步声。崔放神色一紧，赶忙踏着墙头向外张望，而后返回步青衣身边，神色有些紧张。

　　“阁主，好像是朝廷的兵，我看来的都穿着一样的黑色铠甲。”

　　步青衣略一思忖，忽地一挥手：“黑色铠甲应该是北衙禁军。你和南烛先躲一下，我看看他他想干什么。”

　　“他”是谁，崔放不知道，也没机会详细追问，拉着南烛飞快躲到花园内最高的一颗树冠内。二人刚刚藏好，一队约有二十人的北衙禁军便闯入花园之中。

　　重新带上面纱遮住下半边脸，步青衣不躲不藏，负手站在于明朝身前，目光望向率领北衙禁军的两个人。

　　一个是掌管着北衙禁军的卫钰，另一个，则是与北衙禁军并没什么关系的陆景弈。

　　陆景弈对于明朝看都不看一眼，视线直接望向步青衣，眼神复杂——那薄薄一层面纱至多遮起来防防陌生人，对十分熟悉的人来说，屁用没有，看上一眼就知道是谁了。

　　不过陆景弈没有点破步青衣的身份，只是在卫钰耳边低语几句；卫钰稍作迟疑，一声令下支走所有随行的禁军士兵。

　　院内再无其他人，陆景弈这才松口气，面带沉痛之色哑哑开口：“步姑娘这是何苦？为了向东阳王报仇，你连背负人命都不在乎吗？值得吗？”

　　步青衣耸耸肩，踩着于明朝胸口走向陆景弈，全然不理会于明朝龇牙咧嘴的痛苦模样。

　　“背负人命这种事，我需要在乎？又不是这几天才开始当坏人的。”距离十步远时，步青衣停下，从容不迫道，“我希望缙王不要自作主张把我当成好人，好人哪会像我这样不惜一切找人报仇的？还有，缙王也别劝我，劝不动，真的，我比茅坑的石头更臭更硬。”

　　本抱着劝说目的而来的陆景弈，才说一句话就被彻底掀翻了打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卫钰看了眼好友为难表情，微微皱眉瞄向于明朝。

　　趁着步青衣背对的机会，于明朝竟然悄悄站起身，手中多了一把匕首，正带着恶狠狠的神情悄然接近步青衣身后。

　　“找死。”卫钰低低一声嘟囔，毫无征兆地一脚踢出，竟将好不容易才接近步青衣的于明朝一脚踢飞几十步外。

　　这一脚下去，不说踹烂五脏六腑，那也得折上几根肋骨。

　　于明朝在身后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步青衣的敏锐察觉，她倒是没料到卫钰会来这么一脚，而且丝毫没有控制力道的打算。

　　难不成他们两个有仇？

　　步青衣回头看看躺在地上哀嚎的于明朝，故作同情摇摇头：“啧啧啧，真可怜，居然想偷袭白衣侯前未婚妻，嫌阳寿太长了？”

　　陆景弈忍俊不禁，侧头看卫钰，隐隐感觉好友似乎有那么一点想翻白眼的冲动。

　　等候在外的禁军士兵似乎有些躁动，陆景弈想起还有正事要办，只得收起笑意认真道：“步姑娘可知道，我们怎么会来这里？”

　　“当然知道，不然信不是白写了？”步青衣一脸理所当然。

　　陆景弈和卫钰对视一眼，苦笑：“那封信……果然是步姑娘的杰作。”

　　傍晚时分，一封未署名的信笺经由一支白羽箭飞入吏部大院内，信上详细列出与于明朝有关的罪名总计九十三条，密密麻麻，看得人触目惊心。

　　这种方式近来屡见不鲜，全部都是冲着裴赞及其党羽去的，陆景弈轻而易举就猜到谁的嫌疑最大。正因如此，傍晚收到吏部尚书发来的求助时，他立刻带上卫钰和二十名亲点的禁军士兵，直奔于明朝府邸而来。

　　“我不太明白。”陆景弈带着困惑向步青衣发问，“如果步姑娘想的话，完全可以早早就杀了他才对，根本不必拖延到我们来。之前的几桩案子你都是利落干脆，为什么今天……”

　　清理掉府中全部暗卫是在两刻钟前，而杀于明朝，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

　　依陆景弈的推测，步青衣拖沓到现在，只有一种解释比较合理——她改变了主意，并不想要于明朝的性命。

　　不过步青衣没有立刻解开他的困惑，她走到于明朝身边，一脚下去将他踢昏，而后又走到亭台边半人高的草丛里，弯腰抱出一个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看着不过七八岁大，抱出来时还在昏睡， 粉白的脸蛋上挂着两道泪痕，眉眼轮廓依稀与于明朝有几分相似。

　　步青衣把小女孩儿抱到二人面前，亲手将她交给陆景弈。

　　“等她醒了替我说声抱歉。我之前不知道于明朝有个女儿，所以……于明朝就交给你们了，那些罪名足够判他个死罪，不需要我亲自动手。这孩子没有母亲，还得麻烦你们找户好人家抚养。”

　　卫钰和陆景弈再次对视，眸中各有不解，意外，以及难以言喻的温和。

　　二人再转回头，步青衣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丝丝缕缕的月光，照映在昏睡的女孩儿稚嫩面庞上。

　　血月东垂，天色渐明。

　　步青衣带着南烛和崔放无声奔行在即将被晨光唤醒的都城，她眸中带着一抹惋惜。

　　她本想杀了于明朝的。

　　可是那个孩子突然跑了出来，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之后被于明朝用力敲昏，丢进草丛之中。

　　抱着她时，女孩儿泣不成声。

　　“囡囡没有娘亲了，囡囡不许你欺负爹爹……”

　　将女孩儿打昏丢进草丛后，于明朝曾呢喃哀求。

　　“别伤害我女儿，她是无辜的……”

　　如步青衣所说，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善人，杀掉一个有妻儿的男人也不是没干过。于情于理，于明朝都是该死的，因为一个孩子的哀求就心软把他交给朝廷，听上去绝不是她能做出的事。

　　可是……

　　她放弃，只因突然想起当年的自己。

　　七岁，失去父母，成为孤儿，在险恶的集市上被倒卖，欺负，毒打，憎恨的人多到数不清。

　　直至顾朝夕将她捡回家。

　　她仅仅是不希望，制造出另一个悲惨的自己。 腹黑世子，你又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