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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礼官失考典章,遏绝陛下纯孝之心,纳陛下于与为人后之非,而灭武宗之统,夺献帝之宗,且使兴国太后压于慈寿太后,礼莫之尽,三纲顿废,非常之变也。乃自张璁、霍韬献议,论者指为干进,逆箝人口,致达礼者不敢驳议。……臣闻非天子不议礼;天下有道,礼乐自天子出。臣久欲以请,乃者复得席书、方献夫二疏。伏望奋然裁断,将臣与二臣疏并付礼官,令臣等面质。”
“好,实在是太好了!”潞州城张家花园,张知道在书房中双手捧着一幅有人手抄的奏疏大声叫好,旁边的申家二当家申纬赶忙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小声点。
张知道却并不理会,激动道:“秒极,实在是秒极!”
“申纬啊,你小子有两下子啊,这可是给皇上看的奏疏,你怎么搞到手的。”
申纬得意道:“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哈哈哈。”
“哈哈哈!”张知道也不追究,放声大笑道。
“我就知道朝中还是有明白人的,张璁、桂萼岂是那种贪生怕死、甘心认命之人,他们被罢黜南京后久不发威,朝中那帮迂腐的阁老大臣们便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此事可以盖棺定论了。哈哈,原来桂大人在这里等着。
“等着瞧吧,由此一道奏疏,大礼还会再议,朝廷又是一场暴风雨!”他越说越激动,申纬也跟着激动道:“我看也是,据我所知,咱们这位新来的皇帝,从小便聪明过人,又极自负,从来都是别人在他面前装孙子卖乖,还没听说过他叫谁爷爷的。别看去年那帮文臣闹的厉害,以集体辞官为威胁逼着他承认了本生皇考这个结果,他心里不定有多憋屈。堂堂天子,怎能被一帮朝臣唬住!你信不信,桂大人这道疏说不定就是他暗示让上的,他这是要继续和朝臣们干下去啊。”
张知道激动的点点头,连拍几下手道:“好,就该这样,真希望这位新皇帝不要妥协,好好收拾收拾那帮迂腐的臣子。本来嘛,武宗皇帝无后,是你让人家来继位的,人家之前有爹现在还有娘的,你凭什么不让人认自己的父母,难道当了皇帝就必须舍弃父母、舍弃孝道?那本朝以孝治天下怎么说来着,做皇帝的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敢认了,如何做得天下臣民表率,他这个位置以后坐的还能安生吗?”
申纬拱手道:“张兄所言极是,我也这么想,说到底这朝中那帮人还是那程朱理学的门生,他们动辄朱子胡说,程颐放屁的,搬弄那些老古董,什么存天理灭人伦,一个人连人都不是了,还要天理干什么。”
张知道看着他高兴的拍拍他的肩膀:“对,我们这些人虽然也曾读书,却不读那死书,论经世致用,还得是阳明先生的学问,何为天理,天理即人心,人心不正谈何天理,人伦不顾枉论天理,人才是万物之主宰,天理之灵魂,早该如此,早该如此,哈哈。”
他说着像是陷入一种疯狂,口中默念道:“心者身下主宰,目虽视而所以视者,心也;耳虽听而所以听者,心也;口与四肢虽言动而所以言动者,心也,凡知觉处便是心!”
申纬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样子,知道他这位大舅哥是又陷入到他为之疯狂的心学中了,他自己也是王阳明的粉丝,两人本就是同窗兼亲戚,又有很多共同语言,所以张知道和申纬走的很近。
许久,张知道才从那种疯狂状态中走出来,忽然抬头问道:“对了,对朝廷这场大礼议,你哥是怎么看的,我现在很有兴趣知道,申大当家又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见解。”
申纬苦笑道:“我哥啊,呵呵,他一开始对这些朝廷纷争一点兴趣都没有,一门心思在生意上,也就是最近潞城那边民变闹的厉害,家里很多生意都歇了,他才闲下来。我跟他说了这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还趁机给他推荐阳明先生的学说,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啊。”张知道饶有兴致的问道。
申纬道:“他说啊,我们就是傻,什么理论不理论的,咱这些年就是这么做的,知行合一,行比知重要,他就是行,凡事顺着人心人情去做就是了,学什么心学。还说咱们读书人就是容易看表面,自古朝堂上从来没有什么礼仪之争,或者咱们说的思想之争,背后都是权力之争。什么都是假的,唯有这功利之争是真的。”
“什么?”张知道瞪大眼睛道,“他真这么说的?”
申纬讪讪道:“可不是,我就说嘛,我哥这人食古不化,咱们不在一个层次,谈书论道你找我就行了,他只适合谈生意。”
张知道思索起来,愣怔半晌,不住的摇摇头道:“高,实在是高啊,你哥这个人我是越来越喜欢了,看问题思维独到,和他的眼光一样毒,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可能是一场权力之争呢,皇权,阁权,呵呵……
嘉靖皇帝,嘉靖皇帝,这小子好手段啊,你还别说,这里面还真像你哥说的,有这个意思。呵呵,没错,你就等着瞧吧,这两个不惜冒犯整个文官集团也要陪他玩的张璁、桂萼两位大人要发迹了,肯定的,说不定很快就能入朝拜相!”
他小声嘀咕着什么,两只手来回揉搓着,忽然一停顿,想到什么。
“申纬,我让你准备的东西怎么样了。”
“什,什么东西?”申纬一愣怔,很快想到什么。“你是说让给阳明先生准备的那份礼物?”
“是啊,就是上次你跟我说,他老人家在绍兴老家丁忧,我让你准备的那个,他的作品集《日知录》,你弄了没?”
申经道:“哦哦,你瞧我……你放心,你交待的事情,早就办妥了,咱们出马,钱不是问题,别的自然都不是问题。”
“好,你给我专门挑选出来两本。我过几天要去江浙那边谈生意,顺道去趟南京。”
申纬不解道:“南,南京?你去南京……”他思维快速转动着,忽然眼前一亮,“你,你不会是要去拜会这个张桂二位大人吧。”
张知道瞥他一眼道:“这点你就不如你哥,反应太迟钝,要是申大当家在这,早就想到了。”
“不过这次,你别跟他说啊。”
“为什么?”申纬挠头道。
张知道:“说你笨你脑子还真是,这还用问,你我虽是亲家,也是要分个高下的,一码归一码。”
他说着迈步离开屋子,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潞城民变……那边,又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这次轮到申纬瞥他一眼道:“张兄啊,我说你一天到晚都盯着上面的事情,对眼前的事情却几乎是无知了,你那个好小舅子和我们那个好同窗已经兴兵打到潞城县城门口了,你还不知道吗?”
“什么?”张知道猛的一惊,瞪大眼睛道。“什么情况,什么时候的事情这是?”
申纬道:“就是这个月的事情,听说山西巡抚张大人行文兵部,调集了太原、汾州、辽州、沁州、泽州、潞州六地的兵力合围青羊山,半道上就被人家给截杀了,号称四五千的人马,只剩下一半多人逃脱,地方武装全军覆没,泽州人马连泽潞边界都没跨过,在高平,便被主动出击的我们的好同窗给灭了,那叫一个惨啊。”
“眼下黎城半部,壶关半部,潞城县基本全部,已经都在他们控制下了,外面纷纷传言,年后他们就要拿下三座县城,围攻潞州城了!”
张知道听后心里咯噔一声,大叫不好,一拍脑袋拔腿就往外跑。边回头着急道:“你得赶快给我把礼物备好,我明天就去南京。还有,这个民变的消息,你可千万别跟知韵说,省得她收不住嘴告诉月儿,我跟你说,千万别说,我现在就去想办法。”
他跑出书房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
“陈卿啊陈卿,你这真是把你姐夫一家往死路上逼啊!”
……
“混账,简直是一群酒囊饭袋!”山西巡抚衙门,巡抚张文锦获悉六地联军惨败,太原卫千户顾澜、潞州卫千户秦汌战死,潞州卫指挥使薛朝胤则被青羊军俘虏的消息后雷霆大怒,当即召集山西总兵鲁纲、山西都司都指挥使霍锦开会,在会上大骂军队无能,卫所糜烂不堪,毫无战斗力。
“你们平日怎么训练的,吃着粮饷,拿着刀枪,对付一帮拿着镰刀锄头的农民武装,居然让人半路截杀包了饺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们也该好好整顿整顿了,我山西头上就是蒙古鞑子的老家,脚下是出入中原的屏障,大明九边重镇,三个在我山西,战略地位何其重要,这么重要的地方,没有一支像样的军队守着,能成吗?我山西四府二十州七十六县,全靠卫所守着,你再看看你们的战斗力,连个土匪都打不过,更别说御敌了,简直是胡闹!我就不明白了,同样是一个肩膀扛着个脑袋,同样是当兵的,卫所兵比起边军怎么就能差这么多!”
他一通臭骂,骂的霍锦头都抬不起来。又看到鲁纲在一旁窃笑,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眼睛瞪着他道:“你别笑他,你也是一样,边军那是朝廷的军队,吃着是朝廷的粮饷,拿着最好的装备,常年和外敌对抗,战斗力强是应该的,你别高兴的太早。
我还没说边军的问题,本官前日巡视大同府,看到很多边军对待运粮的百姓那是各种吃拿卡要,动辄皮鞭加身,骄悍的很,部分将官对下属军士过分纵容,因循怠忽,那帮当兵的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一个个骄横跋扈,目无法纪,不服管束,和土匪有什么两样,再不严加治理,以后还不反上天去!”
鲁纲连忙点点头,赔笑道:“巡抚大人所言极是,我下去一定好好整顿,好好整顿。”
半晌,霍锦见张大人脸上的表情没那么僵硬了,觍着脸道:“是,巡抚大人所言极是,我们卫所是有很多问题,可这次兵败,也不全是卫所兵战斗力的问题啊,说好的四面包围,其实只有三面,还是留了东面一个口子,让那些乱匪赶到有后路可退,这才肆无忌惮胆敢豁出去跟我们硬碰硬。说到底还是咱们的战略部署出了问题,所以我建议,是时候该请示兵部,让河南方面一起出兵,联合剿杀了。”
张文锦听了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刚咽下的一口气又喷发了出来,冲着他咆哮道:“你说的简单,请示兵部,兵部就是点下头,河南方面却要本官亲自拉下脸去求那河南巡抚蒋瑶,你以为求人是那么简单的?”
他越说越生气:“我们山西自己的事情还是得自己解决,一个小地方三五千人的农民造反也要求助朝廷,求助外省,你不要脸,本官还要脸呢。”
“如今已是入冬,大雪封山,且让那帮贼人多活几日,开了春本官亲自率兵去潞州。我还就不信了,我倒要看看我们朝廷养的军队到底差在哪!”他大袖一挥愤然离开,一会儿又回过头来道,“开春,开春你和鲁纲跟我一起去,剿灭不了这帮土匪,都就别回来了!”说罢气汹汹的离开了。
张文锦说这话时可能没有想到,别人能不能回来,他后来是再也看不到了,因为他自己的末日,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 潞府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