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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石越称赞陈元凤的时候,他其实并不知道陈元凤在注京做了些什么。
陈元凤去京师,一则是为了协调有关粮草军资之事,一则是为了亲自向太皇太后、皇帝、枢密会议汇报战争的进展—这个本不是石越本意,石越原本是希望由参议官游师雄去替他报告,接受质询,但是枢密会议点名要宣抚判官兼随军转运使陈元凤去,石越虽不情愿,但为了表示自己光明磊落,只得勉强答应。
对于陈元凤来说,这自然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并不是每个官员都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太皇太后、皇帝与两府诸公,更不是防防便便哪个官员,都有机会在这些人面前展示自己。有多少官员,就是因为抓住了这样的机会,因而鱼跃龙门,一飞冲天。
陈元凤抵达注京是在七月二日,他到达的当日,段子介兵败唐河的消息,也正好抵达注京—比仁多保忠、唐康接到消息,只晚了一天。这得益于自战争开始之后,开始渐渐运转起来的葬传系统。大宋的葬传系统,仿佛一台老旧生锈的机器当它运转以后,开始是缓慢的,需要一段时间,各种齿轮之间经过磨合,才终于能慢慢的变得灵光。战争初期,传递战报的消息虽然有严格的要求,但速度不过中规中矩,葬法中规定一日四百里的速度,当时还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望:一份公文从大名府送到注京,三百二十里,需要两三天,但是,渐渐的,在宣抚使司做出一些改良与调整之后,各地与大名府、注京的联系,变得更快捷。各州、军虽然皆归宣抚使司统辖,但是许多府、州、军官员,也会同时向注京察报,各地与大名府、注京之间的葬馆,都备足了快马,遇有遇急军情,都是书不入铺,昼夜兼程,如今从大名府一份公文送至注京,一日夜便可抵达州尤战争初期速度快了一倍都不止。
段子介唐河兵败后,他自己尚未来得及向大名府、注京报告,镇、定诸府、
州、军的官员们,早已迫不及待的将这个消息报告了上去,因此唐康、仁多保忠在冀州反而知晓得慢一些,实则七月一日,大名府宣抚使司综合各州、军之报告,大体已知详情,石越深知段子介在镇、定一带的人际关系不太好,因此,当注京枢密院收到这些府、州官员的急报之后,不过晚了五六个时辰,便也收到了宣抚使司的报告。再怎么说,葬路之上,宣抚使司的公文跑得总要比这些地方官员的要快些。
这也是段子介能得到宽大处分的重要原因。~
等到段子介自己的奏表送到注京,枢密会议其实早已决定如何处分他了。
但是,注京是一个充满了自相矛盾的地方,尽管韩维主持的枢密会议决定从轻处分段子介·可是段子介兵败徽纫的消息·仍然对注京朝廷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有些迹象是如此明显。
陈元凤人刚到葬馆,便听说朝廷暗中放松了辽使的禁锢,稍稍恢复了对辽使的礼遇。他甚至从交游甚密的同僚口中,听到北朝已经派遣议和之密使前来注京的传闻。而这是他在大名府时一无所知的,他相信石越也被瞒在鼓里—这是人之常情,注京诸公既然要私下里与辽使打交道,对于态度强硬的石越,在没达什么协议之前,肯定是要瞒着的。一此后他往来两府,又听到更多的传言流传:据说朝廷每日都有人上书,指责石越此前主导之绝不言和诏。而且,这种言论这些日子渐渐活跃,甚至有人抨击石越徒知大言,坐拥十万大军,龟缩大名府不出,区区一深州而不能救,却妄言绝不言和,甚至暗沙射影的斥责石越是玩寇自重,欲以辽人侠持国家。
这些言论倒不足以动摇石越的地位,身居高位,他一举一动,无论如何,都会有人诽谤,有人不满。
但是,谣传太皇太后,乃至枢密会议诸公,心里都是认可“战和皆国策”的认为二者不可偏废,自春秋战国以来,以和议而保全国柞者甚多,因此大宋的上层,大部分并不排斥和议。这一点,从此前陈元凤与在注京的友人的书信中,从此番他回到注京所交往的官员的言语中,他都有所体悟:这或者并不是谣言那么简单。
注京有无名氏甚至写了一篇《汉唐和亲论》,在注京广为流传,此文称赞以汉、唐之强,亦不免于和亲胡狄,赞扬和亲给汉唐带来的和平与福社,避免无数无辜百姓惨死沙场,认为真正谋国,不能追求虚名与脸面,而应在乎民众之实利。他极力夸赞与匈奴和好之汉宣帝、霍光,而抨击对匈奴作战之汉武帝,指责汉武帝的战争,带给汉朝民众巨大的灾难,对于国家、百姓,全无半点好处。
这篇《汉唐和亲论》文采栖件,立论、论证,皆十分有力,颇有西汉之风,许多人疑心是苏轼的作品,但也有人认为近于韩拖古烈的文风一不过,不管此文出自何人手笔,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石越的绝不言和诏或者能激励士气、振奋军心但对于朝堂公卿来说,即使再坚定的主战派,也不能否认拒绝任何和议的声明其实是偏激的、意气用事的。
陈元凤知道许多的大臣都是支持战争的,但是他也了解到,他们同样也认为议和也是一种必要的手段。甚至不妨一边打仗,一边议和。为了国家计,总得多准备几条退路。打了胜仗有打胜仗的议和法,两军僵持有两军僵持的议和法,万不得已,打了败仗也要准备打了败仗的议和法。
不过,这些原本都限于私下的议论。注京的大氛围,是对辽国的蔑视,对胜利的自信,对战争的热切—普通的市民、年青的士子、中低级的官员,大多沉浸在这种情绪中。陈元凤所感觉到的这些微妙的态度,则主要存在于能真正决定大宋命运的那些衰衰诸公之中。
百姓愚蠢而极易蝙动,年青的士子自以为聪明实则同样的蠢笨,至于中低级官员,绝大部分都不过是鼠首两端的墙头草,他们总是软弱的,为了自己的前程与乌纱帽。这都要谢谢石越—在报纸被管制的背景下,要操纵这些人,实在太容易了。
因此陈元凤很清醒的知道,哪些人的态度是重要的,哪些人的态度则是可以忽略的。
虽然到七月二日为止,枢密会议还从未提过“和议”二字。
但这一切,终止于七月四日。
当天,枢密会议得出结论,认为段子介兵败唐河之后,深州已难坚守,左垂相韩维的态度率先动摇,他对太皇太后表示:为长远计,大宋要同时做好战争与和议的准备。他宣称纵然战争最终获胜,大宋也不可能吞并辽军,两国最终仍要有一份和议,否则边患不止,非大宋之福。既然总是要议和的,那不如早做准备,边打边谈,倘若能由使者得到的,就不必非要用战争来获取。
他的主张立即得到了高太后的赞同。
尽管高太后与枢密会议都声称这个变化并不是要停止与辽国的战争,而只是要给辽国“改过自新”的机会。伯该次政策的调整,仍然激起了一些强烈的反应。皇帝对此大为不悦,单独召见韩维,面责之,却也因此被高太后喝斥了一顿。
这次风波普通百姓甚至中低级官员都无从知晓,宋廷不可能公开发封诏书宣称他们要与辽人议和,当然更不可能告诉臣民们,他们的皇帝反对议和。但陈元凤在注京也有不少朋友,有些人甚至就在两府当差,而且在许多人来看,他还是范枢使亲信、赏识的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刻意巴结他的人也不少,这些流言总能传到他的耳朵里,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
尽管,所有的关于“和议”的流言加在一起,在注京数不清的流言中,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对于绝大部分的注京市民甚至是一般的官员来说,他们在听到这些流言后,都会不屑一顾。对于朝中大臣那微妙心思的揣测,也是一件玄之又玄的事。
但有时候,真相与人心,便隐藏其中。
而陈元凤的确是一个擅长此道的人。
七月五日的晚上,当千里之外的深州,城墙已破,拱圣军血战一日之后,仅存的将士们随便坐卧在城墙上、地上,拌着冷水啃着干粮的时候:当三百里外的大名府,石越正给王厚、何畏之设宴接风洗尘的时候:在注京的葬馆,陈元凤摒退左右,点起蜡烛,正在苦心构思着自己的奏折。
与预想的不同,来注京三日,他只见过太皇太后一面,而且只是简短的几句问话,此后,他便全是与枢密会议、两府打交道。显然,他需要做点什么,才能计高太后、皇帝留下a刻的印象。
他当然也有一点进展,连续两日,他拜会韩维、范纯仁,极力劝二人说服高太后,将更多的殿前司禁军调往河北,他向二人不断的保证大名府防线绝对安全,所以京师也绝对安全,不需要更多的兵力来守!。同时,也是他建言,可以将新增的殿前司军队交由田烈武统辖。有些事情,他看得很透彻,在太皇太后眼里,田烈武是个如周勃一样忠义可信之人,即使他出自石越门下,但果真石越有任何不轨之事,天下最先站出来举兵反对的,必然是田烈武!
这一点上,高太后绝对是有识人之明的。
如田烈武、桑充国这些人,无论与石越私交再好,甚至也赞同他的政见主张钦佩仰慕他的为人与能力,但是,如这些人,也是真正的君子。石越若蒙冤受屈这些人能为救石越而不惜家破人亡:但若石越有任何对赵家的不忠之意,这些咒也会是最坚定果断的反对者,他们会亲手将石越送进鬼门关,而不会有半分的犹豫。
高太后此时倒未必真的在猜忌石越,但是,身居她这样的位置,做任何决定自然都会小心谨慎,她不见得是针对石越,任何人担任三路宣抚大使,都等同于将天下的兵权送到他的手上,若有可能,她都会做一些防范。就算是司马光在世,出任此职,也是一样的。
陈元凤对此洞若观火。
他能做到宣抚判官,不也不是因为这种心理么?范纯仁难道还不够信任石越么?但那又如何?信任是一回事,防范亦是必不可少。
因此,陈元凤游说韩维、范纯仁的主题便是:使兵权分于行营,而非聚于宣台!
枢密会议应将绝大部分禁军,直接划入诸都总管府,宣台只能直辖最基本的预备部队,这并不会影响宣抚使司的权威,因为若有必要,诸参谋官、参议官、甚至勾当公事,都可以直接派往诸军,接掌指挥权—但却能有效的防范宣抚使兵权过重,直接指挥权与间接指挥权,在有些事情上,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看起来,高太后最终采纳了陈元凤的建议。
一天前,枢府来人告诉他,枢密会议己纤决定增派铁林军、宣武一军至田烈武鹰下。枢府已经在准备舟船,这两只殿前司禁军,会由水路直接运往河间府。
这算是一个好的开始,但还远远不够。
陈元凤意识到,要让高太后、皇帝真正留下深刻的印象,“和议”这个议题如今正是最好的切入点。
他沉吟许久,亲自磨了墨,提起笔来,沾墨写了几个字,却又不是太满意,抓起来,揉成一团,丢进纸篓,又铺了一张纸,写道:“臣伏闻宰臣韩维等……” 北宋风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