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絮有点儿激动，喃喃地道：“我在做梦吧。”
古枫影感到伤口隐隐作痛，就捂住了被吴声咬的地方。
罗絮想哭的模样道：“我也想咬你！”
古枫影苦笑着，道：“你……还好吧。”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人呀，我与吴声还以为……以为……”说着说着罗絮就忍不住哭了起来。“你明明还活着，却不肯来见我们。呜——”
阿财一旁插话道：“古枫影，你也太不够哥们了吧。咱老板娘天天都在念着你，还有吴姑娘，她虽然不能说话，但常常看到她一个人偷偷地流眼泪。我见了都难过。”
古枫影长叹了一口道：“我只是顺道来看看，看到你们平安，我就放心了。”勉强地笑了笑，道：“保重！”转身就走。
罗絮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襟道：“不许走！”
阿旺小声地道：“留下来，说呀，快说！”
罗絮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我店里的损失你必须赔！”出乎意料的回答让阿旺与阿财两个四脚朝天。
“你看我像有钱赔的样子吗？”古枫影打趣地道。
“没钱？哼！老规矩！打三个月的长工还债。”
多么熟悉的话，多么熟悉的语调，多么熟悉的表情，古枫影不由笑了起来，道：“你一点都没有改变。”
罗絮也笑了起来，道：“你还记得？”
“当然，我欠你一条命。”
“那就跟我回去。”
“不行。”
“为什么？”
“我……”古枫影似乎不想面对一个人。
“就算是要走，就算一去不回头……”罗絮强忍住眼里的泪水，道：“就算——住几天好吗？”
古枫影苦笑道：“还是不放过我，非要我打几天的工，是不是？”
罗絮忍不住，一边流眼泪一边笑道：“是，没错！亏本的买卖我是不会做的。”
“好吧，但我有一个要求。”
“要求？”阿旺与阿财异口同声。
罗絮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道：“你说。”
“有根不落地，有叶不开花，街上买不到，园里不种它。”
罗絮想了一会道：“炒豆芽。”
古枫影笑了起来道：“绿阳伞、黄阳伞、凉伞下面一窝蛋。”
“红闷芋艿。”
“洗不净的菜？”
“灰菜。”
“煮不熟的菜？”
“生菜。”
“看不见的菜？”
“对虾。”
“听不见的菜？”
“木耳。”古枫影还要问，罗絮立即道：“你没完了是不是？还想考我什么？”
古枫影笑了起来，罗絮一点都没有改变。回身想与刚才打架的江湖人打一声招呼，谁知道他们全都不见了，不知道为什么。
罗絮赶紧拉住古枫影，生怕他会突然跑掉，道：“回一醉方休酒楼，我亲自下厨炒几样你爱吃的小菜，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好吗？”
古枫影看到罗絮哀求的神情，他就没有再拒绝，心里盘算着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悄悄离开。
回到一醉方休酒楼，罗絮备好了酒菜与古枫影聊了起来，古枫影就从罗絮那儿知道了这些年来他们是怎么过的，罗絮从古枫影那儿知道他在这一年里的塞外生活。古枫影似乎没有心情听罗絮聊那些事，罗絮突然止住了话题，古枫影从沉思中回神过来问道：“为什么不说了？”
“你都没有在听，我说给自己听吗？难道我自己还不清楚这些年与吴声的等待是怎么熬过来的么？”
古枫影苦笑起来道：“我有在听，只是……”
“还在惦记……”
“我知道她没有死。这次回来就是想打听一个人，他或许知道难谷在什么地方。”
“月含羞还活着？真的吗？”罗絮高兴地问道。
古枫影点了点头，问道：“刚才他们为什么打起来？”
“为了冰魄。一个叫老夫子的用千金从一个商人那儿购了一个神奇的宝贝——冰魄，听说冰魄中冰冻着一个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像冰块一样的东西不融化，但摸上去与冰的感觉一样，冰凉刺手。许多人都很好奇，所以就争论女孩的来历与神秘的布口袋。”
古枫影听了奇怪，“布口袋？就是一个大块头与一个神秘的姑娘手里的大布口袋？”
“对，就是了。有人猜大布口袋里的就是冰魄，有的人猜是金银珠宝，谁知道呢。”
古枫影想了想，道：“冰魄、大布口袋？”古枫影抓起桌边的剑就走，罗絮立即拦住他。
“明明说好了住几天，为什么要走？”
“我有事。”
“这一走，又音讯全无了。”
“我……我办完事就回来。”
“你不会回来。这里没有你回来的理由。”
古枫影愣了一会，因为罗絮说中了他的心事。道：“本不该来的，来只是想知道你们过得好不好。一切都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这很好，很好。”
“我也没有非留下你的理由。如果你要走，就请在走之前，去看一看吴声好么？她……”
“没有这个必要，有你照顾她我很放心。”说完就要走。
“可是她并不想要我的照顾。”罗絮突然带着哭腔道：“你知道她自杀过几回？你知道她昏迷过几次？你可知道有几个男人偷偷爬上过她的床？”
“什么？”这令古枫影大惊失色，手不由颤抖起来。吴声是一个怎样的姑娘，他比谁都清楚。是怎样的理由让一个清高倔强的姑娘如此地活到现在。“她有没有……”
“不是每一次都很幸运。如果是当年的无声琴仙，她活着就不会这么委屈。你答应过她的哪一件做到过。这一年来，我们几乎绝望，以为你死了。我与吴声都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忘记她，也不会放弃继续寻找。但，请你注意身边的另一个女人好吗？你可以不在乎，可以不去爱，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心里感受？你为她的死而伤心欲绝的时候，有一个女人也同时在为你伤心欲绝。”
古枫影立即道：“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开玩笑？那就当我在开玩笑好了。我罗絮的话从来就没有一个男人当真过。”
罗絮将脸转开，让她想起了一个负心的男人。
古枫影坐回到原来的地方，沉默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罗絮红肿的眼睛转了过来，对古枫影道：“在临走之前去看看她好吗？请把她带走好吗？我知道等待的滋味，知道相见而不能说出口的难受。我知道，我知道。”
古枫影没有作声。沉默过后道：“我是在刀尖上的浪子，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不能给她什么，幸福两个字更不用说。她在这可以得到平常人应有的生活，跟着我只能流浪。我的身边充满了血腥，只有奔波。能有一个平静稳定的生活对她来说再合适不过。起码不会有人再欺负她。你也该劝劝她，让她找个机会好好得考虑自己今后的幸福。”
“愿不愿意得看她的意思，别跟我说，又不是我要跟你走。你没有权利替她拿主意。”
“替我好好照顾她，有机会我会回来打长工还债。”
“你知道吗，如果不是等待你的归来，她早就已经离开这里了。她一个人漂泊惯了，怎么会像我一样爱钱，守财。她放弃了自由的生活，放弃了自己的原则，放弃了自己的尊严，你还让她放弃什么？唯一的感觉与幸福都要让她放弃吗？”
罗絮的话刺痛了古枫影的心，古枫影不能接受吴声的感情，不能。因为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人。古枫影道：“阿财，来壶酒。”
阿财正在打酒，罗絮道：“我来。”她在酒里加入了辣椒王。罗絮将酒放在桌上，古枫影张口就喝，突然满脸涨红，一口喷了出来。罗絮见了笑弯了腰，道：“惩罚你这个铁石心肠的臭男人。哈……”古枫影的眼泪都被辣椒辣出来了，一把抢过阿旺手里的茶壶就往嘴里灌。漱口用了一壶水都还不够，他满头大汗，全身都湿透了，狼狈之极。罗絮一边笑一边对阿旺道：“阿旺，去，把做好的衣服拿来。”
“衣服？”古枫影疑惑地道。
“是战大哥当年为你……”罗絮停住了，没有往下说。
这时突然听到后园传来阿旺的大叫声：“救命啊——，快来人啊——”
古枫影与罗絮还有阿财立即往后园奔，他们来到吴声的房间，看到吴声正要往自己的身上扎银针。古枫影奔过去，大喝道：“把银针放下。”将吴声手里的银针一把夺了过来，吴声恶狠狠地瞪着古枫影。“好端端的用银针做什么？”
罗絮立即解释道：“吴二爷曾经请来一位怪医看吴声的病，怪医曾说若想开口说话恢复武功很容易，就是用他的银针大法刺激特定的穴道就能做到，但是寿命会缩短，随时会死掉。”
古枫影不等说完，冲着吴声大声喝道：“为什么用这些旁门左道，等了那么多年不是为了继续活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法子？你想做什么？”
“啪！”古枫影被打了一个耳光，吴声冲着古枫影举拳就打，虽然无法开口说话，但心里却想：“我是无声琴仙，我情愿恢复往昔的吴声死去也不希望成为一个废人活着。你不是我，不会懂得我是怎样活过来的。我好苦，已经承受不了啦！”吴声放声大哭起来，头一次听到吴声这样地哭。
古枫影对吴声道：“你会好的，一定还有其他的法子，我……”
吴声还是瞪着眼睛望着古枫影，心里恶狠狠地道：“你答应为我找名医，可是你——我不再信任你！情愿随时死掉也不要你同情我。滚！”
古枫影看到吴声的情绪不稳定，立即点了她的晕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对罗絮道：“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我要把她体内的银针逼出来。于是罗絮立即将古枫影带到了自己的房间，让阿旺在外边守着。
晴朗的天突然下起了飞雪，雪越来越大，凑热闹的江湖人拼命地挤进酒楼。突然转冷的天气让这些人马上就想到酒，他们像打劫一样在一醉方休酒楼里要酒御寒。这时进来一个年约三十的男人，他的手里拿着一根铁棒，名为乾坤棒。罗絮看到他就问道：“段极？你怎么才来，我这都快被人给拆了。”
段极看了看酒楼里客满，道：“很好，没有什么。”段极是吴二爷的贴身保镖。
“哼！等你来，你还看得到我吗？”
“还要我帮忙吗？没什么我就走了。”
“喂，谁让你走了。吴声正在疗伤，你帮守一会儿门口。跟我来。”罗絮对阿财道：“阿财，看着外面的江湖人，我与段极有事离开一会。”
阿财道：“你放心，有我呢。叫阿旺来帮忙，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罗絮将段极带到房门前，道：“我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是一个大人物，他不希望有人打扰，你小心点。”
“有些事我不该问。如果你这真有什么大人物，就该让他出来保护你，藏在屋里算什么。我奉吴二爷的命前来保护的人是吴姑娘。若要打起来，也只能保护她一个人，你们就自求多福。当然还有你那位不想让人知道的朋友。”
罗絮听了，不由笑道：“今天你怎么了？一听到这屋里有个朋友就变成这样。告诉你，他可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若真的乱起来，才不让你管呢，他保护我就行了。”说完，推门走了进去。她进了屋就将门紧闭，走到屏风后揭开帘子。吴声安静地躺在床上，古枫影正要从窗户走，罗絮上前一把死死地抓住他道：“你别走，你若走了，她怎么办？你不管了是不是？我知道，你没有告诉她真相的原因与当初没有告诉我一样，所有的责任你都一个人扛。从前有战大哥，现在你一个人心里一定很难受。我知道，如果战大哥没有死，你一定会在那一天随媚眉跳下落日崖。你一边扛着拜日族的仇恨一边扛着对媚眉的愧疚。你想丢下我与吴声，索性现在就杀了我们再走，这样你就没有负担，就不用惦记还债了。”罗絮七分认真三分玩笑，哀求的口吻中流露出无助与孤单。
古枫影艰难地道：“为什么非要我留下来？我就知道不该现身，让你们认为我死了该有多好。”说着，眼中红润起来。
罗絮忍不住，她一把将打开的窗户紧紧地关上，道：“古大哥，别这样了，你不是说媚眉姑娘还活着么？”
古枫影抓住罗絮的双肩道：“罗絮，别说了，你不会懂的。”
“你不说我怎么懂。”
“你当时不在现场，你无法想象当时的情景。媚眉她站在风起的悬崖边，那种悲哀的眼神……”他长叹了一口气，咽了一下口水，让哽塞的喉咙不那么痛，接着说：“还有，她一手竟然慢慢地拔出插在自己胸口上的剑。你能想象吗？是的，我希望她活着，可是，无法再坦然地面对她。”
“为什么？你难道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吗？”
“媚眉在跳崖之前曾经说过，‘你们希望我成为朱雀，我就成为朱雀，想让我成为魔鬼，我就成为魔鬼’。你知道吗？当时，当时媚眉充满愤恨的眼神有多么可怕，她的头发飞扬起来，仿佛身上有着燃烧的火焰。你说，她会成为异族传说中的魔鬼吗？如果她活着，她会吗？”
罗絮看着古枫影，发现原来古枫影很可怜。打从一开始，整个族人的仇就他一个人扛。遇到媚眉，媚眉成为他又爱又恨的朱雀。如果媚眉成为魔鬼，古枫影将永远地失去曾经心爱的媚眉。就算媚眉站在他的面前，成为魔鬼站在他的面前，他也将靠近不了她，反而会与她咫尺天涯，心再也无法走在一起，再也回不到过去，那将会是另一种无法言语的痛楚。将媚眉逼成魔鬼的不是别人，是古枫影他自己。面对古枫影的问话，罗絮无法回答。古枫影推开罗絮，再次打开了窗。罗絮知道，如果这次让他离开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开，他不会再奇迹般地出现。
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多么熟悉的声音。古枫影与罗絮都不由吃惊起来。夹在寒风中的那一串串清脆的声音，叮叮当当，叮叮当当，特别地清脆，悦耳，还有咯咯咯没完没了的笑声。 千古图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