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先进去,而是站在角落里听墙根儿。
里面的声音很和谐,易小安跟霍正芳时而打趣儿,楚小纤和若男妈妈聊得眉开眼笑的,楚爸也沉浸在身体康复的喜悦当中,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就不遗余力的去跟着支棱。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当中,若男这才发现,就在自己消失的这几天里,霍正芳跟大家的关系,都已经处的这么好了。
这种几个人相互布置间的喜悦,让若男感动,但却又不敢让她往前迈步。
她怕她的突然出现,会打破这种家人们身上的和谐跟喜悦之情。
若男此刻,跟楚爸楚妈他们仅有一墙之隔,她清晰听见易小安说:
“若男晚上回来,咱们直接把她接到这儿来,等到时候看见咱们的布置,她还不得感动哭了?到时候大角儿单膝跪地,来个浪漫的求婚,就一切都成了!”
易小安的话,说的楚爸楚妈跟着高兴,尤其是楚妈,她的愿望卡里,写的就是让若男早点结婚成家的愿望,现在霍正芳立马儿就开始求婚了,眼看着距离自己的愿望又近了一步,她能不高兴吗?
若男看着这一切的布置,她才明白,原来大家凑在一起,是为了给她准备这么一个惊喜的求婚仪式。
此时此刻,楚若男心里着实充满了罪恶感。
她其实一直也没有离开过上海,也是她随口搪塞霍正芳时,告诉了她初五回归的时间和地点。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所以大家才会来到这里,为若男布置惊喜,他们现在还都沉浸在喜悦里,可若男知道,现在大家越是开心高兴,之后被她放鸽子的时候,心里就会越难受跟抓狂。
这场惊喜,楚若男不会接受的,这是她早已经想好的事情。
她也想知道,凭借自己现在的这幅尊容,去面对自己的父母亲人、爱人,会是怎样的情况?
反正别的她都不清楚,但这幅尊容肯定会让他们难以接受,让他们更加痛苦,她更加坚信,霍正芳不会娶这样的一个自己!
她想的有些出神了,发怔的时候,一脚踩在墙角的易拉罐垃圾上。
那一脚声音踩的很响,当即就让仅一墙之隔的楚爸发现了。
楚爸走过来,就看见若男站在这儿。
此时此刻,这对从小温情的父女正面对面,站在眼前。
楚若男梦寐以求了多年,期待能再看到的那个站起的父亲,就站在距离自己三尺远的地方而已,可她们却无法相认。
她知道父亲就在眼前,可他却不知道,眼前的这个苍老的妇人,竟然会是自己的女儿。
“这个……老妈妈,您在这儿干嘛呢?”
“爸……”
在楚爸跟若男说话的同时,若男却情不自禁的喊出了那个字,这个字反而让楚爸一愣。
“老妈妈,别开玩笑啊,您的年纪比我还大呢,可不能这样叫我啊。”
楚爸有些疑惑不解,从那眼神里看,或许他在怀疑若男有什么老年痴呆症。
若男也十分尴尬,好在就以目前的身份,楚爸也认不出她来,若男急忙改口:“年轻人,你们在这儿布置,我能看看吗?”
楚爸带着若男往里走,若男看着这里的摆设。
霍正芳在那晚他们谈心的房间里,布满了鲜花,拉着横幅,此刻正在装机关还有背景灯,旁边那个之前两人烤火用的火炉,还放在边上,作为他跟若男定情时候的见证。
易小安和楚小纤正在忙碌着,所有人在见到若男的那一刻,都冲她微笑着打招呼,但喊出口的,却都是一句“老奶奶好”。
若男本来很感动,可那几声“老奶奶好”却让她崩溃,当场哭出声来。
她多想告诉眼前的这群人,自己就是你们一直等待着的主角,自己就是楚若男,是你们悉心准备的这场惊喜的主角儿!
可她不能说!
若男的所有话都压在喉咙里,她的喉部肌肉为此颤抖着,眼泪不自觉的顺着脸颊往下流,她一直在忍着,可这一幕落在在场的其他人眼里,却充满了疑惑。
谁也不知道这个老太太是谁,她是干什么的?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并且看着眼前大家的布置而流泪?
没有人知道这个老太太为什么哭。
这一整件事儿只有若男自己知道,可她却不能说。
大概是看出若男的表现很伤感,楚爸楚妈跟她聊天,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大概是想联系这些亲人送若男回家。
但不提家还好,提起了家,看着眼前的家人们,想起了家,若男却像是无根之萍,有家不能回的流浪孤儿一样,她心里所有的委屈,全都通通从心底里涌出来,这些感情全都在一瞬时喷涌而出,让若男的鼻子一酸,顿时开始了嚎啕大哭。
她哭的伤心极了,哭的所有人都不得已停下来,过来安慰她。
霍正芳也来了。
就站在她面前。
爱人相见,距离如此之近,就像面对楚爸一样,若男认得他,他却不认得自己。
看到霍正芳一口一个“老奶奶”的叫,若男心如刀割,她害怕在这里再待一会儿,会忍不住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给他们,她害怕自己不能再继续坚持原来的计划了,因而她一转身,就立即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前跑,一口气跑出了大门,消失在了这片厂区附近。
她找了辆车,把自己送回火车站,躲在那间地下室里哭的稀里哗啦,哭的昏天黑地,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那种亲人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认的痛苦,一直都在折磨着她。
若男以前看到一句话,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以前楚若男觉得这句话特矫情,既然他不知道你爱他,那你告诉他好不好?
可现在她不再觉得句子矫情了,等真正经历了刚刚那一切,她才明白了这句子里所蕴含的情感。
打开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若男知道不能再拖了,霍正芳他们那边应该已经布置完成了,所缺的就是她自己,如果不出所料,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再有一会儿,霍正芳就要开车去接自己了。
若男打开手机,看了看爸妈他们的头像,又看了眼小安、小纤和徐冬冬他们,最后她把心一横,决定一个字都不通知他们。
随后,若男给霍正芳发了一条短信,在发那条短信打字的一瞬间,若男的手都在颤抖。
每打出一个字,若男就抽泣几声,等那十一个字全都打完,若男仿佛感觉自己被死神抽走了灵魂。
“我们分手吧,从此再无瓜葛。”
短信成功送达,若男立即把手机卡卸下,直接扔进厕所里冲掉,之后她关了手机,坐在镜子上一边哭着,又一边可悲的笑着。
就像是精神失常了那样,若男在笑自己可悲的命运,笑自己做的这些决定,也在笑自己的一生。
她本来想着给自己化一个特美特美的妆,然后穿上一身好看的衣服,之后从容的离开这个世界。
可这时她才发现,她离开的不够从容,她连哭泣都无法制止,所以她化好的妆立即就会被泪水浸湿,就这样尝试了好几次,若男放弃了。
她的泪水根本就止不住,她当时抠细节,抠的是那样的独到,可她把什么都想进去了,却唯独忽略了自己的感情。
她想到了要好好化个妆,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份不舍的离别而哭的不成样子……
放弃了自己的妆,找了辆车,若男直奔黄浦江畔。
既然不能美美地死去,那丑陋一点也行吧,反正等自己从江中被泡胀,然后飘起来的时候,也已经好看不了了。
她没有收拾自己的任何行李,她把自己的一切身份证明信息全都藏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她只给自己兜里留了一些钱,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带。
车停在黄浦江畔时,天色已经黑下了。
江边有一家店,夏天的时候,经常会在江岸上摆上桌椅,让客人们在外面喝着酒,吹吹风,再谈谈人生。
但现在大过年的,刚开始营业,而且这个天气,谁愿意坐在外面啊?
可若男让他们搬了张桌子出来,自己一个人点了三瓶酒,坐下来默默买着醉。
她觉得跳下冰冷的江水中,她极有可能会后悔,到时候求生意志一旦被激起,她可能会不顾一切的再挣扎起来,那万一死不了怎么办?
而且实话实说,在江水中窒息,被憋炸了肺,那种死法肯定也会相当痛苦,所以多喝点酒,用酒精麻痹自己后,再跳下去,更容易成功,也会最大程度的减缓痛苦。
三瓶酒,若男就这么喝了得有一个多小时,她喝的很快,然后她也醉了,这个天气店里还没什么生意,江边的人也不多,若男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没有了手机消遣,若男忽然觉得,这种时间慢下来的感觉,真是一种享受。
她的最后一瓶酒里,只剩下一半,只要喝完了,就可以走了。
期间这家店的服务生也来劝过她两回,但她执意要喝,别人也撵不走她。
楚若男最后开始慢慢品酒,等到那最后一点酒喝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她觉得自己准备好了,要离开了。
若男站起来,放肆地笑了几声。
开始是大笑,但之后就变成了嘲笑。
大笑是笑自己的想法得逞,嘲笑是给自己的,嘲笑自己怎么最终活到了这步田地里?
不过,今晚过去,一切也就都跟着过去了。
若男已经准备好了,她点着头,也不知道在同意着些什么。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家店,若男站起来一摇三晃的准备离开。
但却在这同时,另一道熟悉的人影,忽然闯了进来。
霍正芳也来了这家店,也叫了几瓶酒,也让人把桌子抬到外面来。
不过他在看到若男坐在外面时,一眼就认出了她来,当即也不让服务生搬桌子了,霍正芳自己凑过来,坐在了若男对面。
楚若男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出现,然后叫酒,最后坐到了自己面前。
她真是没想到,临了临了,居然还能以这样的方式再见他最后一面。
她觉得这件事情显得有些梦幻,恍惚间,她听到耳边响起了霍正芳唱的《游龙戏凤》里李凤姐的唱段——“月儿弯弯照天下”。
可眼前哪儿有什么声音?
若男模糊的眼睛重新定焦,她赶紧摇摇头,把眼前的一切幻视和幻听都扔掉。
幻听是扔掉了,只不过霍正芳还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面前的这一切,并不是什么幻视,而是真的!
“霍正芳?”
楚若男上来,指着对方就问起来。
“老奶奶,你认识我啊?”霍正芳有些懵,他自然认出了若男是谁,但他没想到对方认识自己,毕竟白天在郊区见面的时候,对方并没有看出他是谁。
“别叫我老奶奶,我很老吗?”
楚若男上去一把抓住霍正芳的衣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叫姐姐!”
“啊?”
“什么?”
霍正芳觉得有些熟悉,因为楚若男平时就是用这一招对付他的,虽然两人看起来一老一少,可还别说,这老太太身上的动作,还真是神似楚若男的身手。
大概是因为这神似于楚若男般的身手,霍正芳也没多话,就一口一个“老姐姐”的叫上了。
霍正芳不敢让楚若男再喝酒了,就给她倒了一杯,让她一口一口慢慢的泯。
楚若男也听霍正芳的话,毕竟是他的话,他让自己这么做,那自己就这么做吧。
两人默默无话,楚若男看着霍正芳两瓶酒下肚,之后霍正芳换了白酒,正式开喝。
霍正芳以前是不喝酒的,第一次喝酒,还是因为跟若男相遇,被若男灌了几口二锅头。
他的酒量本身也不怎么好,就一会儿的功夫,喝的就跟若男差不多了,舌头也不利索了起来。
人把酒喝多了,接下来就容易话多,若男都在这儿待了半天了,什么话还没说呢,结果反倒换成是霍正芳开始哭诉了。
“唉……”
霍正芳叹了口气。 流水年华春去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