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娟苦笑了一番,把身体缩在墙角处,端起酒杯抿着酒,含泪的双目默默看向了窗外。
楚若男还没吃饭呢,在这儿她也没什么讲究的,看着桌上的菜,直接刀叉齐动,左右开攻。
她知道,今天徐子娟是来跟她谈心的。
谈心嘛,就是你一边吃,听她一边说。
楚若男边吃边喝,大概等她也吃饱了,徐子娟又缓过来之后,两人又碰了一杯,徐子娟才又接着向若男说起这后面的事。
“那个男人53岁了,他的年龄当我爸都远远足够了,我刚才想了想,为什么我会沉沦呢?”
楚若男没有张口,她只是静静听着。
徐子娟思索了一下,张口说:“我想,一个原因的确是这些年,我自己孤零零的一个,过的太苦了;还有一个,就是我架不住他每天的各种攻势,当一个几乎从生下来就在忍受痛苦的人,突然碰上一个每天给你送好几次礼物,让你从最底层直达云巅的那种感觉,实在太令人难以拒绝了!就像是鸦片,一旦上瘾,突然有一天这种感觉消失了,你就会无所适从,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若男问:“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吗?”
徐子娟摇摇头:“我的父母走的太早了,而我,本身也是他们无意间带到这个世界的产物,曾经他们对于刚出生的我,充满了懊恼,他们是后悔我降生在这个世上的。跟所有孩子一样,我希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疼我的妈妈,一个守护我,给我依靠的爸爸,但他们明显不会疼我、不会守护我,也不会让我依靠……”
“所以……”若男猜到了。
徐子娟立即用力地点点头:“是的,那个人频繁对我发出攻势,我似乎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父爱的感觉,觉得很有安全感。”
“可这是畸形的。”若男强调道。
“我也知道。”
徐子娟一直摇头,同时伸出了藕白的手臂:“你看。”
她让若男看她的手臂,原来在她的两条胳膊最内侧,竟然全都是密集的刀片印,看到这些已经长好,只剩下疤痕的伤口,若男可以想象,在当时徐子娟用刀片一下一下划开皮肤,看着鲜血从伤口处溢出来时候的样子……
那个场景令正常人疑惑,对于徐子娟这个当事人来说,肯定是极其纠结的。
她在挣扎!
“那一段时间,我知道他有家,我也知道他什么都有,但什么都不会给我,他只是想跟我玩玩而已。”
徐子娟却无奈地一叹气:“可当时我无法拒绝这一切,我就好像从精神上被他控制了一样,我太想要那种感觉了,直到……在我越陷越深的时候,我的事泄露了,一开始我以为是你,后来,我发现是当时在我的认知里,那个跟我‘最好’的朋友泄漏出去的,当时我甚至想过找个楼层跳下去,终结一生!但直到最后下定决心,当我接受了很多人已经知道这件事的现实后,我想通了,那又怎么样呢?”
徐子娟说:“当时我已经要来上京了,我想换个地方重新生活,也是好的,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
楚若男点点头。
但她又很疑惑:“那你跟这个欧洋的事,又是什么情况?”
听若男问起这个,徐子娟第一次表现出楚楚可怜,痛心欲绝的模样,泪水不争气的夺目而出。
“你知道吗?楚若男,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两个人,一个人是当初在戏校时候的那个他。”
楚若男点点头:“我知道他。一开始他就在追求我,但我对他无感,后来你们在一起了一段时间,之后……听说他忘不了我,然后和你分手,又来纠缠过我一段时间。”
楚若男解释道:“我对他的确没有任何心思,连朋友都算不上,也从来没准备跟他做朋友,听说那个人也不是很洁身自好。”
徐子娟摇摇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那时候因为他,对你的恨意又加了几分,但那些都过去了。从北京来到上海,我遇见了欧洋。”
徐子娟至今回忆起那个渣男,还是一副留恋的模样。
“他是我的戏迷,因为看我的戏结缘,你知道吗?他跟我心里所想象的白马王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所以从他开始正式追求我之后,没几天我们就在一起了,他对我体贴关爱,无微不至,什么都顺从着我,是他让我感觉到了两个人相爱是什么滋味!”
徐子娟喃喃道:“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了他,我甚至从心里觉得内疚和后悔,我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跟那个53岁的男人纠缠不清,因为这件事情,我还觉得很对不起他!我甚至已经想好了以后宝宝的名字,想好了以后怎么生活,想好了以后跟他一辈子,我把属于我们的未来计划的一清二楚……”
“然后他的妻子就忽然上门了,是吗?”
徐子娟用力点头,又抽出纸,擦了一把眼泪,她说道:“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真心的一次。可惜我的真心喂了狗。”
不过,她随即又反思起来:“我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我自己罪有应得!我丢掉了努力,忘记了初心,学了这么多年的戏,我为的是什么呢?”
徐子娟说:“我仔细的想了想,我学戏是为了出人头地,是为了能够生存下去,受万人敬仰!这是我从小给自己定好的路,可执行了这么多年,为此痛下苦功,那么多年都坚持下来了,最后我却轻而易举的抛弃了它!我最终还是被金钱物欲迷失了,到现在我才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我把自己唯一可以在社会上立足的手段抛弃掉了,然后去依靠一个还不知根知底的男人,我真的太大意,太蠢了!”
楚若男听着徐子娟的讲述,她觉得这个女人很坏,但在这种坏的内部,她其实又略有些单纯。
所以这个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楚若男想了想,她也弄不明白。
或许单纯的把好与坏去套在一个人身上,去区分好人与坏人,这本身就是一种片面的东西。
徐子娟对若男做的那些事,自甘堕落的那些经历,算得上好人吗?
但她对身边同事极好,在街上给乞丐捐钱,这些事情也都不是坏事。
看着眼前这个人,若男最终还是跟她碰完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是和解,也是一种对于对方的理解。
今天的酒,喝的很开心。
徐子娟见到若男,同样很是高兴,当哭过后,擦干眼泪后,徐子娟笑着对若男说:
“很感谢今天你能来,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不用感谢,听你说一遍,也去掉了一些对你的误解,让我不会片面的去看待你。”若男淡淡的说。
“楚若男。”
“嗯。”
“好几年了,现在我们没有矛盾了,我想诚恳的跟你说一句,我服你!。”
“对于你,我是真的服气。”
“谢谢。”
若男从餐巾纸擦了擦嘴角,问徐子娟:“今后有什么打算?”
“你呢?”徐子娟反问若男。
楚若男想了一下,说:“好好唱戏。”
她随后说:“我太爱这方舞台了,虽然我想不明白我唱戏是为了什么,但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这块小小的戏台,虽然京剧,乃至于整个戏曲都已经没落了,但我明白自己是真的喜欢,所以我想做下去,一直到我不能唱戏,变成骨灰的那一天。”
“那我祝福你啊,若男。”
徐子娟随后开口道:“我早已经计划好了我的未来,其他人我都不想再见了,今天是第一次,也算最后一次跟你谈心。”
“那以后呢?”
“我找了个没人知道我身份的地方,我想安安静静的过余下的生活,你也知道嘛,我是孑然一身,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一个人要活下来其实没那么难,有碗饭吃,有个地方睡觉,就足够了。”
“人之所以觉得自己活着太难,是因为追求不同,因为追求所以有了物欲,当物欲越多又越难实现的时候,往往压力才会越大。可我呢?我想明白了,以后活着就好,你想啊,最难的那段日子我都撑过去了,现在还怕什么呢?”
徐子娟的话,让若男十分的认同。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徐子娟能放下一切,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这也是一种境界。
“她的确升华了。”若男在心里这样想。
不过,若男虽然认同这种生活方式,却不代表就要放弃眼前的一切,跟对方一样。
每个人的活法不同,若男有父母、有自己喜欢的人,有了牵挂,她不像徐子娟那样孑然一身,当然,她也可以有另外的选择。
“我觉得你说得对,所以,未来祝你好运。”
“同样的话也送给你。”
徐子娟笑着,跟若男完成了一次拥抱,之后两人起身收拾东西,然后互相道别。
这一见,没什么意外的话,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但若男今天很满足!
当她走出餐厅的时候,远远地正看见易小安和楚小纤在冲自己招手,若男也冲他们笑了笑。
“叮”
若男的手机,随后接到了一条短信:
“忘了告诉你,我曾有段时间专门去接触霍正芳,我想调去他所在的国京跟他一起演戏,为此我找人运作,最后他跟我提起你,婉拒了我的意思,他愿意离开国京来上京找你,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强行调入让他厌烦,还有更多的一部分,是他的心里有你!楚若男你好好把握机会,祝你成功!”
消息依旧是徐子娟发的,若男看完消息,回头看了眼之前吃饭时候坐着的楼层,笑了笑。
“楚若男,怎么样?她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你怎么样?”
易小安上来先关心起若男来,左右寻找,想看若男身上缺了什么物件儿。
楚若男一下把他推开:“你把人都想的这么坏啊?”
“别人我不知道,可那个女的,哼!”
易小安一偏头:“难说。”
“给你。”
“什么?”
“她给你的信,小安,你看看吧,她已经想好了归宿,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楚若男递给了易小安一封信,那是徐子娟临走时,让她交给易小安的。
易小安一个大男人,拆开信封,拿出了信件,自己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看信,看着看着,竟然眼泪哗哗的……
若男跟小纤也不知道徐子娟的信中,写了什么能让易小安哭出来的话?
这一幕太神奇了!
什么情况啊?
可两人也没有过去打扰他,于是,就在那盏路灯下,易小安抱着信哭的稀里哗啦的,最后他把信件连带那个信封,一起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楚若男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内容,楚小纤去问,易小安却说,这是信里约定好的两个人的秘密,不能说出来。
包括若男,也不可以知道信里的内容。
淌了几滴眼泪,易小安终于平静下来,仿佛又变回了之前的那个自己。
但若男总觉得,易小安的心里装了事儿,并且,还就是在看完刚才那封信才这样的。
可若男也没有再去问,信里明确提到了,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徐子娟不希望若男知道。
既然不希望自己知道,那就不问呗。
有些事,知道了反而是坏事,但要是自己不知道,那就是不好不坏。
很多时候很多事,能够不好不坏,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若男看着眼前的这条黄浦江水,忽然耳边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那正是霍正芳唱的《游龙戏凤》里李凤姐的唱段:
“月儿弯弯照天涯,问声军爷你住在哪家?”
霍正芳的声音甜而脆,亮而细润,几句唱落进耳朵里,真是种享受。
这是一段特殊的提示铃声。
铃声响起,若男小心翼翼的接起电话,对着电话那头,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音:
“喂。”
“是我。”
“嗯,我知道是你。”
“哦,哈哈,那个,那个……”
“你是不是想约我?”
“啊……是啊!明天没事,你有空吗?”
电话里老是这样扭扭捏捏的,楚若男可是急了。
她直接对着电话那头,用干净简洁的声音问:“约哪儿?时间、地点、人物、玩什么?都确定好给我发过来。”
“啊,好,我马上发给你。”
电话“嘟”一声挂断了。
楚若男把手机握在手里,翻了个白眼儿:“小样儿,对你温柔一点你还不会说话了!” 流水年华春去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