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院出来,一径都是茂密的树林,中间有一条大道,可供马车通过。大道两旁是葳蕤的野草花,虫鸣声在这里此起彼伏。不时有微风拂过脸面,似情人的手。一轮圆月缓缓升起,悬于树梢,夏夜如此静谧迷人。
狐歌走在路上,心情压抑而沉重。繁儿不时担忧地看她。突然,高地上一紫衣公子,手摇羽扇,摇头晃脑大声吟唱: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狐歌一看,是楚喻,又听他吟唱一首酸不拉叽的诗,那样子活像一个小丑,不禁撇撇嘴把头扭向一边,只当没看见,快步跨过他,原来闲庭信步般展开的轻功,这会儿却像被撵的兔子,跑得飞快。
楚喻见她溜得快,在后面追着大喊道:“喂,我们不是说开了吗?怎么还气着哪,要不这样,你要是气没处发,打我一顿,打到你气消为止,这样总可以了吧,喂,你别走啊你。”楚喻边喊边加快速度,准备赶在狐歌之前拦住她。
狐歌眼见着他追上来,往旁边树林里一闪,此时正是万物盛兴的时候,又是月夜,虽然月色怡人,可林深树茂,随便哪处一藏,都万难找到。
楚喻停下脚步,往林子里望了望,只能望林兴叹,看样子狐歌是铁了心要走啊。这丫头,平时嘻嘻哈哈一副万事不在心的样子,犟起来那也是真犟。
楚喻叹口气,知她存心要躲,他是无论如何找不到了,便道:“狐歌,我知道你在附近,听得到我说话,我想无论如何,你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一个人,哪怕是犯了死罪,也得给人申诉的机会啊。”
夏夜的树林,风声寂寂,虫鸣唧唧,月色格外清明。
狐歌挠挠繁儿掌心,示意她后移。
楚喻说一阵停一阵,始终没听到什么回声,站在那里惆怅不已,不知狐歌经此一事会有何想法,看她这样子,是暂时不想跟他们见面了。
楚喻内心痛楚而无奈,他血泪织就的人生让他知道,一颗真挚的心和全身的信赖有多重要,他用扇子敲着掌心,抬头望月。
如果可以长歌当哭,楚喻是想哭一场的,可是此时他只能仰望着那一轮明月。
狐歌借着月色后移,有好一阵没听到楚喻的声音,她抬头往他站的地方看去,只见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仰望着天空,什么也没做,却有一丝孤寂无形弥漫开来。
狐歌突然有些酸涩,很想走出去拍拍他的肩或者打他一拳,跟他嘻嘻哈哈地说一声,“嗨,朋友,想什么呢?”但她终究什么也没做,蹲在那里用手不停地画圈圈。
楚喻低头叹道:“既然你不愿意出来,我也不强迫你,一路上你多注意安全,前往丹阳的路上,劫匪横行,你要多加小心。”说完,他又稍做停留,便飘然而退。
狐歌突然觉得,楚喻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你笑的时候他陪你笑;不开心时他插科打诨逗你笑;你实在不愿意呢,他也不强迫你。他风流纨绔的外表下,始终掩饰着他不着痕迹的贴心。
“姑娘,”繁儿碰碰她不停画圈圈的手,“我们走吧。”
狐歌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楚喻离开的方向,叹道:“走吧。”心里说,楚喻,咱们江湖再遇,再来畅谈友谊吧,今天算我对不起你了。
从林子里出来,狐歌的心里除了压抑和沉重之外,又多了些伤心和不舍,但她没有停留,一径往城里赶。
她没有看到,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紫衣男子站在树后,紧紧地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男子的眼里弥漫着悲伤。
两人埋着头一心一意赶路,狐歌是心情不好不想说话,繁儿是不敢说话。
突然,两人的身形一顿,停了下来。一个白衣男子长身玉立背对着她们。
狐歌心里突地一跳,一种慌慌的感觉漫上心头,那身姿,那飘飞的白衣带,都让她心里发颤。
男子回过头来,“狐歌。”
狐歌想走,却迈不开脚步,她有点恨自己,赌气似地抓住繁儿的手,越过独孤令,展开轻功,向前跃去。
“还记得那晚我们一起喝酒画画吗?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个晚上。”
独孤令的声音不大,像寻常朋友细语闲话家常,狐歌脚步却是一顿。
“我知道你怪我们没有真心把你当朋友,其实这无关真心的问题,因为我们必须谨慎小心。”
“你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楚喻在被追杀,青书带人赶到的时候,他要害处已经身中两刀,那差点要了他的命。他在别院用最好的药泡了一个月的温泉才稍有恢复。那温泉你泡过,知道它的疗伤功效。可是知道今天他为什么来得迟吗?因为他还没有养好。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我和楚喻都不是普通的江湖子弟,我们时时刻刻都可能面对生命危险。”
狐歌前行的脚步停了下来,楚喻身受重伤的事她知道,原来他差点死了吗?
繁儿看着狐歌,显然这个白衣男子的话打动了她的心,繁儿又回头看了看白衣男子,他正慢慢地向她们靠近。
“狐歌,设身处地为我们想一想,如果你是我,多年来处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你会不会对周围出现的一切多一份警惕,多一份小心?情感上我愿意相信你,可理智告诉我,我不能这么任性,因为我得为我、为我属下的安全负责。就算我对你有所隐瞒有所试探,那也是责任使然。”
独孤令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他甚至没想过要跟狐歌解释这么多,但是今天,他觉得他必须说点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狐歌身边。
“狐歌,就算你真的记恨于我,我也想告诉你,那一晚我们喝酒画画,真的是我生命中最值得珍惜和回忆的事情。这一段时间我常常想起那个晚上,还有去太子别院的那晚,因为我的人生,从来没有那样轻松悠闲放肆过。更何况,狐歌,即翼山、招摇山我们出生入死,当时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我珍惜这份友谊,我相信你也一样!”
独孤令握住狐歌的肩膀,双目盯着她的眼睛。
狐歌抬起头来,独孤令在她面前展示过很多个面,由最初的羞涩,到招摇山的温情,再到今天的慷慨陈词,她恍然觉得,无论哪一个他,都能拨动她心底最深处的那根琴弦。
“你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吗,狐歌?”独孤令深深地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
“我……”狐歌涩然,不知该如何开口,眼角却有眼泪缓缓溢出。
“狐歌。”独孤令突然把她搂进怀里。
狐歌有种木木的感觉,现在这样被他拥抱着,曾经是她内心最深的渴望。
而独孤令自己也懵了,他明明过来只想说点什么,最后自己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把人搂进怀里了。但他心里似乎松了一口气,多日来的烦闷烟消云散。 凝魂:异世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