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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碧空飞白哀乐连

少卿令 锦衣夜行 4021 2021-04-06 11:15

  不多时,刑部的差人便将赵苍崖遗体抬走,顺便给吴景辰带上枷锁,才是他与赵苍崖相处片刻,赵苍崖便中毒身死,无论是他害死赵苍崖,还是他带毒药给赵苍崖自杀,都是天大的重罪,自不能叫他走脱。

  死者和凶嫌都是三品大员,刑部尚书也不敢独断乾坤,这才急忙忙求见武后,上秉事由,欲要请御史大夫、大理寺卿及三省长官会审。他原以为武后会大惊失色,一口答应,却不料无端挨了一顿训斥,才听武后传谕道:“着吴景辰查明赵苍崖死因!”

  叫凶嫌查明死者死因,刑部尚书直怀疑自己发了疯病,却着实不敢忤逆武后,这就连声称是,浑身汗湿,退出殿来,传达武后旨意。

  新旧太常卿同上刑部大堂,一个站着,一个躺着,实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刑部尚书与大理卿端坐堂上,无奈道:“天后口谕,命吴景辰查明赵苍崖死因!”

  吴景辰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听他开口就微微一愣,以为听错,问道:“什么?”

  刑部尚书见他这般,也觉得此事滑稽,才又宣了一遍口谕,道:“天后命你查明赵苍崖死因,你应谢天恩浩荡,谢天后信任才是!什么‘什么’!”

  这话他听得真灼,才一时无法,道:“赵苍崖非我所杀,却因我而死。他乃是自行服毒身亡,查无可查。”

  刑部尚书听闻,只觉得无稽荒谬,斥道:“我与赵苍崖共事多年,自晓得他人品。你说他服毒自杀,我绝不相信!你一个毛头小子,三言两语,怎能说得他自杀身亡?他说哭你,倒还有些可信!赵苍崖虽已入狱,却不曾过堂定罪,死在你两人独处时,你便有莫大嫌疑!说!你去牢中作甚,又是谁许你迈入大狱?”

  这话就叫坐在一旁的大理卿满脸苍白,才连声道:“冯尚书稍安勿躁,原是我批下文书,许寺卿入大狱探视。吴寺卿年纪虽小,却有莫大本事,预知祸福吉凶,把握阴阳造化。他要杀人,便不能将自己推入险地。”

  这话说得在理,刑部尚书也就缓和了脸色,才道:“吴寺卿,虽有大理卿为你开脱,你也与赵苍崖之死难逃关系。如实招来,你二人在牢中谈了什么?”

  吴景辰心说说出来容易,只是那等惊天之事,一说出来,在场所有长耳朵的,只怕都要被武后灭口,才冷笑一声,让朝一旁,道:“多说无益,先叫仵作验尸。”

  刑部尚书气得满脸涨红,也无他法,始终吴景辰领了天后的口谕,这才无可奈何,招来仵作,当堂验尸。

  老仵作这就领命,上前观察端详,上手翻捡,同时道:“赵老爷七窍中有黑血流出,嗯,血味腥臭,不易凝结,似是中了蛇毒……蛇毒不易保存,无法做成丸药,赵老爷牙口完整,也不见藏毒之处……诸位老爷见谅,老夫要除去赵老爷衣袍,显露尊体……哎哟!”

  就见那仵作伸手去脱赵苍崖身上囚衣,才摸到他领口,就被某物刺中手指,这就连忙从怀里掏出几枚药丸,不管三七二十一全数吞下。他经验丰富,更在刑部供职多年,自晓得赵苍崖被毒针刺中,自己也是被毒针所伤。

  吴景辰见他这般,抢步上前,又掏出药来塞给他一丸,这才凝神看去,果见赵苍崖心口处扎着一枚牛毛细针,与那日自己所中的一般无二;皆因他身体肥硕,这根针几乎全数陷入,大狱中暗无三光,自己才不曾发觉。

  刑部尚书不知,大理卿却记得那日寺前之事,一瞧见那枚细针,便恨得咬牙切齿,怒道:“又是那群不知死活的刺客!京兆尹竟不曾将他们抓尽!寺卿,请来堂上落座!”

  吴景辰凝神不语,才晓得赵苍崖不是服毒自尽,也不是被自己逼死,而是被潜伏在暗中的刺客灭口。然而明白真相的他,并不觉得轻松许多,就想不通刺客既然要灭口嫁祸,为何不在他说出秘辛前将他毒死,非要等他说完?难道那刺客也有好奇心?

  一念至此,他就晓得赵苍崖还有要事未说,只因自己说要为武后重授天命,打断了他的思路,让他忙着劝阻,来不及说起那事。

  既然是刺客所为,吴景辰便得了清白,谁都知道他险些死在刺客手中,与刺客死生不共戴天。刑部尚书这才陪着笑走上前来,轻声道:“吴寺卿,下官奉命行事,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寺卿海涵!今晚下官在朱雀坊做东,为寺卿压惊,请寺卿务必赏脸驾临!”

  吴景辰瞧他一眼,冷声道:“不必了!旧日上司枉死,我无心寻花问柳!”

  刑部尚书讨了无趣,也不敢多说什么,原不曾想到会有刺客混入刑部大狱,打一开始就算定吴景辰是凶手,这才疾言厉色,要给他知道王法的厉害。这会儿后悔,已然来不及了,吴景辰脾气如何,满朝文武皆知,平时不得罪他,都不见个好脸,如今这般,今后只怕更难相处。

  心想着,他便狠狠瞪了眼赵苍崖,暗骂太常卿一个比一个古怪,刚死了个利嘴的乌鸦,又上任个冷面的阎王,真真岂有此理,这群神棍就没有一个易与的!

  大理卿自持还有几分薄面,这就上前圆场,连声道:“寺卿莫要见怪,朝廷王法,从来都是这般。上得堂来,纵是王公贵族,也要受些嫌弃,原非针对,还望寺卿海涵。”

  吴景辰理都不理,倒不是恨他们摆弄官威,而是为赵苍崖之死悲切,好半天才开口,道:“赵苍崖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寺卿慈悲,吾辈不及。赵苍崖家住城西长寿坊,家中尚有一妻两妾,四个儿子。认真说来,他小儿子乃是太医署医正,还是寺卿属下。”

  吴景辰闻言点头,听后半句又觉得不对,才道:“他精通阴阳卜算,怎叫他儿子去学了医?”

  这事儿大理卿倒还知道,就道:“启禀寺卿,赵苍崖脾性古怪,人所共知,传闻他嫌玄学误人,不肯叫儿子钻研此道,才逼他学医。他家三代太常卿,早做到头,许是他也晓得,才另作安排。”

  轻叹一声,吴景辰才晓得赵苍崖真有趋吉避凶的本事,心道好一句“玄学误人”,自己却一直不曾看清。

  他这就抬脚走出刑部,才瞧见常如在外面焦急非常,便道:“无事,莫慌。去备下些银钱、绣帛、瓜果,明日一早,我要去赵府致哀。”

  常如含泪称是,即为吴景辰担心,也为赵苍崖悲痛,这才一面牵马,一面抹泪,泣道:“求师兄许我同往,我也为寺卿尽份心意。几年前师父传授大道于我,我却鲁钝一直不得开窍,全仗着那日寺卿来府,见我苦闷,好意相询,耐心指点我五行易数。从那之后,他每次来府,都要考较我学问,言辞虽犀利些,却也着实关切……”

  吴景辰闻言沉默不语,又想起赵苍崖几次喝骂指教,只觉得黄昏余晖模糊,鼻头酸胀,不由得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眼睛。

  不用常如描述,他甚至能想象道赵苍崖指点常如的场景,一时又是好笑,又是哀痛,好半天,才轻声开口,道:“无妨,今后我指点你便是。一字为师,你也备些礼数罢!”

  赵苍崖的死讯很快传遍了长安,宫中武后也降了旨意下来,免去他生前一切罪过,赐于他正二品丧仪,进他小儿子为太医署丞,册他遗孀为二品诰命夫人。

  太常寺上下闻听噩耗,也自发往刑部请回赵苍崖遗体,太医令为他整理遗容,太卜署为他大放焰口,全力超度他往生玄都天。太常寺倾巢而出,就将他这场丧仪办得一丝不苟,尽善尽美,虽比不得莫府奢靡,却显教出规矩与大气,虽是二品丧仪,却直追国公风范。

  只是这一切的荣耀,赵苍崖都不会再知道。对他自己来说,他是以囚徒、罪人的身份死去。好在他死之前,将许多事情都交代吴景辰晓得,虽因蛇毒入脑,思绪混乱,倒也强撑着说了几分,吴景辰心中有数。

  那刺客绝不会想到,胖也有胖的好处,赵苍崖凭借一身肥肉,延缓蛇毒要命,多熬了片刻功夫,多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听来平淡,却有莫大的意思。

  短短两个月光景,朝中便有两名三品,一名四品官员遭到刺杀,便是前所未有之事,自引发许多流言蜚语,叫不少朝臣心中戚戚。寻常刺客大胆,顶多与地方官相持,如今京中也不得太平,就叫一众京官人人自危。

  然而李唐朝廷里,也不乏有血性男儿,才有刑部尚书亲自踏足大狱,将狱中囚徒尽皆拘出拷打,真找到了那毒死赵苍崖的刺客,原是个因纵火暂时收监的囚徒。事已至此,他纵火自是为了入狱行凶,刑部便直接敲定了斩立决,得了武后首肯,于赵苍崖出殡当日行刑。

  吴景辰默许太常寺上下送赵苍崖最后一程,耽误数日功课,全因那日他前往致哀,见赵府上下竟凑不出十个家奴来,连带赵夫人与两个小妾都是朴素非常,府中也不见什么珍宝,才晓得他在任时清廉干净,与右相莫焕之有天壤之别。

  出殡当天,吴景辰与一众同僚送他最后一程,竟瞧见五寂禅师也在送殡之列,心下大惊,靠拢去问,才晓得禅师与他也是多年老友,时常在一处问道论玄,就连他出殡的棺材,都是五寂禅师赶制。

  所谓海水不可斗量,大概便是如此。 少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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