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省城出发时大暴雨就落了下来,省城至平阳的高速公路被迫关闭了,司机建议掉头回省城,待次日高速公路开通后再走。姜超林不同意,坚持要司机走旧国道,立即返回平阳。这一来,就遭了大罪,000号奥迪前后大灯开着,在暗夜风雨中仍照不出几米远,车与其说是在开,不如说是在爬,时速一直在每小时二十公里到三十公里之间。行程中,前窗挡风玻璃上一直雨水如注,刮雨板几乎丧失了作用。正常情况下,走高速公路只要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可这夜姜超林走了整整五个小时,才到了旧年县公路收费站,离平阳城还有六十多公里。
这六十多公里就不好走了,旧年县公路收费站以南已是一片汪洋,道路完全看不见了,许多大卡车在汪洋中都熄了火,姜超林的奥迪车再无前进一步的可能。
姜超林急了眼,不顾司机的劝阻,冒雨跑出车,冲进收费站,给旧年县委宁书记打电话,想请宁书记想想办法。要命的是,这夜风雨太大,通讯线路中断了。姜超林气得直骂司机,怪他没给手机及时充电,当紧当忙时误了事。
公路收费站的女收费员见姜超林上火骂人,知道这个前任市委书记是急着回去布置平阳的防汛工作,忙跑到邻近村庄叫起了自己的父母和一些乡亲,拿着麻绳、扁担过来了,硬是冒着大雨把姜超林的奥迪扛过了近二百米水淹区。
姜超林感动极了,向女收费员和乡亲们道了谢,重新上了车,这才在一个多小时后赶到了平阳市。到市区后,姜超林本想直接去市防汛指挥部,可司机见姜超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怕姜超林闹病,硬把车开到了公仆楼下。姜超林才回家换了身干衣服,拿了件雨衣,去了市防汛指挥部。
这时,已经是七月三日凌晨三点多了,市防汛指挥部里正一片忙乱,像个战斗中的前线司令部。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电脑控制的昌江水系图灯光闪烁。市委书记高长河、市长文春明、市委副书记孙亚东,还有刚刚到岗的市委副秘书长田立业,正守在水系图前紧张地商量着什么。
姜超林一进门,高长河马上迎上来说“老班长,你可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被洪水困在路上了呢!”
姜超林说“差点儿就困在旧年县了,好了,长河,闲话不说了,咱说正事情况很不好,旧年县许多地方内涝很严重,更严重的还是沿江各县市!滨海市怎么样?滨海三个江心洲和镜湖市围堰乡的人撤出来没有?尤其是围堰乡,更得注意,一九五四年那里出过大乱子!”
高长河马上汇报说“老班长,我刚刚和滨海市委书记王少波通了个电话,滨海问题不大,十万人上了堤,解放军一个工兵团也开上去了,一些险段正在连夜加固。三个江心洲的六万村民已经从昨晚十一时开始撤离了,目前仍在撤离中,王少波就在撤离现场指挥,随时和我们指挥部保持着联系。”
文春明也通报情况说“为了加快撤离速度,我们正在市内调集车辆,赶赴滨海。镜湖市围堰乡目前还没撤人,围堰乡周乡长汇报说,那里的乡亲们决心很大,抗洪物资也准备得比较充分,想再顶一顶。我和高书记前两天亲自到围堰乡看过,情况确实很不错,干部群众的精神状态也都很好,立了军令状,竖了‘生死牌’。镜湖市委书记白艾尼和代市长胡早秋今天又都到现场看了,他们也主张顶一顶。现在,胡早秋正在围堰乡坐镇指挥加固堤圩。”
田立业插了句“老书记,胡早秋只要在围堰乡就没什么大问题了,胡早秋当年做过围堰乡党委书记,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
姜超林似乎刚注意到田立业的存在,白了田立业一眼,没好气地说“要你啰嗦什么?我不知道胡早秋做过围堰乡党委书记呀?”停了一下,又说,“田立业,我们领导研究防汛,要你在这里掺和什么?还不到烈山去?烈山就没事了?啊!”
田立业马上来了情绪“我倒想回去,高书记不让,把我撤了!”
高长河忙解释说“哦,老班长,我和春明、亚东他们商量了一下,抽调立业同志回机关了,目前负责协调抗洪工作,立业又成你的兵了。”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老班长,华波书记可是亲口对我交代了,在抗洪防汛这件头等大事上,我们都是你的兵!”
姜超林摆摆手“别这么说,咱们齐心协力,努力把工作干好,保一方平安就是了!省委指示很明确,要争取不死一个人!家园毁了可以重建,人死了不能复生。我看围堰乡还是得撤,得赶快撤,不要顶了!你顶不住嘛!围堰乡一面靠着昌江,两面靠着镜湖,三面环水,怎么顶?这个胡早秋,就是群众的尾巴!”
田立业不满地道“老书记,也不能这么说吧?不能用老眼光看人嘛!再说,高书记和文市长也亲自到围堰乡看过嘛……”
高长河口气严厉地道“田立业,听老书记说!”
姜超林也不客气“我不管谁去过围堰乡,该撤人就得撤!田立业,我问你对这个围堰乡你究竟了解多少?你知道不知道一九五四年破圩后一次淹死多少人?一九九一年又是个什么情况?啊!高书记新来乍到,检查抗洪深入到围堰乡很好,但这并不等于说高书记去了围堰乡,围堰乡就不会破圩了!”脸一转,看着文春明,又没好气地说,“春明,你呀,真叫糊涂!你不想想,万一把围堰乡的八万人泡到洪水里去怎么办?那些军令状、生死牌顶屁用!我们都没法向党和人民交待!”
高长河当即表态说“老班长说得对,马上通知围堰乡撤人!”
文春明也吓出了一头冷汗,连连说“好,好,那就撤,那就撤!”
正说着围堰乡,围堰乡的电话就来了,是老乡长兼党委书记周久义打来的。
文春明走过去接了电话,悬着心问“周乡长,围堰乡的情况怎么样?”
周久义口气急促地汇报说“文市长,镜湖水位又升高了,困难不少,你看看市里能不能再调些编织袋给我们,越快越好!”
文春明说“周乡长,我正要找你们呢!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看,洪峰很大,肯定会超过一九五四年,围堰乡恐怕是守不住了,市里刚才紧急研究了一下,准备放弃围堰乡!周乡长,事不宜迟,你马上把市委、市这个精神传达下去,给我连夜撤人!现在就撤!”
周久义在电话里叫了起来“文市长,你们这些大干部开什么玩笑?前几天还表扬我们,要我们坚决守住,现在又突然要我们撤!我们怎么撤?我们那里的情况你和高书记又不是没看到,好人好事不断涌现!再说,乡亲们在堤圩上守了十五天,力出了,钱花了,堤圩又没大问题,现在撤人我们工作真没法做!”
文春明发起了脾气,威胁道“周久义,你这乡长兼党委书记还想不想干了?”
周乡长一点不怯,嘶哑着嗓门说“文市长,你别吓唬我,从现在起,我就算被你撤了,行不行?可这洪我还得抗下去!”说罢,放下了电话。
文春明把电话一摔,冲着高长河和姜超林直嚷“反了,反了!”
高长河也沉下了脸“周乡长反不了!从现在开始,对围堰乡的抗洪物资断绝供应,一条编织袋也不给他,一辆车也不给他,我看他怎么办!还有,胡早秋不敢反,马上给我联系胡早秋,告诉他围堰乡淹死一个人,平阳市委拿他是问!”
姜超林长长叹了口气“明天,哦,应该说是今天了,今天下午十六时,特大洪峰就要到来,一个乡八万人撤离,工作很多,得马上动起来!这样吧,长河,我马上去围堰乡做工作,你们呢,尽快组织车辆,联系当地驻军,准备采取强硬措施强制撤离,别忘了把车载电台带上!”
高长河点点头“好,老书记,我们就这么办吧!”
姜超林又交代了一下“行动一定要快,从现在算起,我们只有不到十三个小时了,十三个小时撤离八万人,简直是在打一场恶仗呀!”
高长河自然明白这场恶仗的凶险,当即对田立业指示说“立业,你和老书记一起去围堰乡,有什么问题随时和我联系!一定要记住,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要保证老书记的安全,决不能出任何问题!”
田立业应了“你放心吧,高书记!”说罢,随姜超林一起出了门。
在门口上车时,姜超林才对田立业说了句“立业,我看你回机关挺好!”
田立业装没听见,上车后问“老书记,还要给你带些备用药么?”
姜超林摇摇头“不必了。”接着又说,“立业,今天你不理解我,也许许多年过后,你会感谢我,会知道谁真正爱护你。”
田立业仍不接茬儿,头往椅背上一靠说“老书记,咱打个盹吧,一到围堰乡,还不知会忙成什么样呢!”
姜超林长长叹了口气,不做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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