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魃二第十三年,春。
半月城内枯寂的桃木突然像是染上了一团一团的脂粉,在点点新绿间蓦地撑开了几簇极好的胭红,这个时候街道开始热闹起来,南来北往的商贾游人也日渐变得熙熙攘攘。
又是万家争饮桃花酿的时节了,客栈的酒旗早被店家改用了更长的竹竿挑起,迎风飘扬。
街道两边,门铺的买卖人莫不是各自匀了桌椅,摆了果食,垆边一处温着酒,一边的大茶壶“嗞溜嗞溜” 地呼着热气。
这一天,楚西歌、陆长安与苏青瓷三人正安坐在花明阁里喝茶,楚西歌坐在靠近临窗的位置恰好可以俯瞰到半月城繁华喧嚣的街道,那里川流不息地走着一波波南来北往的人群,楼下的几个江湖人以手扣桌的大声谈笑听得分明。
细腻的釉瓷茶盖清脆地响过之后,有人用小嘴呼呼的吹着热气,吹到一半,她说话了:
“西歌、长安,我一直都想问你们呢,你们怎么会有两枚一模一样的指环呢?还有,长安你那天拿出指环时说出的话也让我不大明白,究竟什么是行藏的宿命呢?还有鱼齿啮佛是什么东西?”
陆长安扑哧一声笑出来,楚西歌不需要回头,便知道他正在把苏青瓷耳畔垂下的一撂散发折别到耳上,他的声音入耳来是一池荷风皱春水的温暖:
“茶烫,你小心喝,说话不要那么急,问题呢,要一个一个问的,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怎么老是长不大呢。”
楚西歌转过身去,看见苏青瓷对着长安飞快的吐了一下舌头,她扭过头来对他招手,目光如洗:
“西歌,你过来,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呀。”
楚西歌坐下来,倒了一杯茶,苏青瓷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他把茶喝得咕噜咕噜,憋了一口气,道:“长安,还是你说吧。”
楚西歌笑了一下,陆长安的眉头在转向青瓷后变得舒展无比,眼睛清澈见底,带着水的光泽。
“指环是我爹的遗物,在我第十四岁那年,他对我说他是行藏武士,帝荒第十七年,他与其他三百行藏死士共举义旗对抗伏狼族,后来消息走漏,三百死士几乎全部阵亡,我的父亲和西歌的父亲即在当年寥寥的几个幸存者之列,后来伏狼族掌控了社稷,建立了大魃王朝,为了彰显帝德,安稳民心,下昭不再追究行藏余党,并禁止宫闱市井口议此事,我爹说他一生都在等待着大宗主指环的召唤,但却终究没能如愿,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他开始每日植花修草,酿酒移棋,倒也如此安稳了余生,他在临死前把指环交给了我,叫我担负起我们陆家的宿命,继续等待大宗主指环的召唤。 ”
“我倒早知道你家有一枚这样的指环。”楚西歌对着陆长安笑道。
“是吗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苏青瓷抢道。
“那是因为你不细心呐,你没发现每年冬季的一段时间,我爹和长安他爹都会把一枚一样的指环戴在手上么?”楚西歌笑道。
“对,这个时间就是帝荒第十七年三百行藏死士遇难的日子。”陆长安答道。
“起初我倒也没注意这些,只是有一次……”
楚西歌望向窗外,他看到了一簇一簇正在盛开的桃花,这让他想起那个时候槐花大片大片的旋落下来,在鞋底下发出极细微的声音,陆寻城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摆棋,陆长安被他叫去七家村打酒了。
那是一截烂木桩围成的棋盘上,上面朱砂作线的楚河界限已大约不太明晰了,楚西歌听见他总是摸着疏朗的胡须小声地说:“留心你的车。”
“这次你怕是要输得不留一卒了,哈哈。”
就好像是对面坐了一个他多年的故友,他正在颇为自得地提醒别人留心自己出其不意的棋招一般。
楚西歌走近一看,发现陆寻城的手上戴着一枚和他爹暗格里一模一样的指环,楚西歌不知不觉的瞪大了眼睛,站在那里紧张地喘着粗气。
陆寻城抬起头,一脸的波澜不惊:
“孩子,酒还没买来,你就面红耳赤散酒气哩。”说着就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楚西歌指了指那枚指环,小心翼翼的问:
“那个,我可以看看么?”
陆寻城突然就不笑了,笑意撤退的时候一种觑不清来头的庄严跃上了他绷住的脸,但那却只发生在须臾,他又接着扬起了嘴角,浅笑自若起来:“你喜欢?”
楚西歌摇摇头说:“不是,我就看看。”
陆寻城低下头在袖口边拈起一朵带蒂的槐花,闭着眼睛把它凑到鼻子下,接着把头一仰,闭着眼睛吟了四句诗:
“老马病蹄久作衰,徒有壮心气已恹。长念当年风嘶耳,屈指小骥第十八年。老矣老矣,壮哉壮哉。”
他把手指着楚西歌,又指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我老矣,你壮哉。哈哈哈”
“什么老马呀,什么小骥啊,长安你爹说些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苏青瓷一脸迷糊地望着陆长安。
“我……”陆长安一脸不自在,“我其实……也不太明白我爹说的什么。”
“你笨死了,你连自己老子的话都听不明白。”陆长安听到这句话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还没等他低下头去,苏青瓷又突然道:“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再说不懂你就是天下第一笨蛋。”
陆长安一脸不安地望着苏青瓷。
“帝荒,帝荒是哪个君上的年号?我怎么没有听过。”青瓷偏着头问。
陆长安吁了一口气,滑盖饮了一口茶,碗沿轻扣在桐木四方桌上,清脆作响,他得意地笑着道:
“在伏狼族建立本朝之前,由于北笛王朝的覆灭,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曾出现过二第十年的动荡,后来伏狼一族逐个击破,灭了其他四大势力,并把势力最强的哈鲁部落从鹿州驱逐到了蛮州,才渐趋一统,但是伏狼族暴戾恣睢,不载天道,在清溪桥破南刑一役中坑兵二第十万,屠城三天,刀下不过丧家犬,枪上无留腹中胎,四海为之一震,这才有了行藏大宗主崔山河率三百死士征讨伏狼不义军,江湖上就把这混战无君的二第十年时期称为帝荒二第十年。”
“那鱼齿啮佛是什么东西?”苏青瓷歪着头问道。
“炼刀是一个很古老的传说,在四千年前,人族遭遇到了很大的劫难,幽冥之境的魔族入侵,破坏了神族在人族边地结下的结界,于是天下五州的凶兽邪灵都盘踞在鹿、蛮两州,人族境遇岌岌可危。
后来神袛族的帝王真武古先君在梦中得到了一个老人的指点,他收集了老人所说的三件至物铸刀镇守鹿州,此刀威力巨大,据说可以摧天破地,神族派神界的陆吾神将凭借着这把叫做鱼齿啮佛的刀把游荡在陆、蛮两州的凶兽邪灵都驱赶了出去,但是魔族却不肯善罢甘休,魔尊集结魔族大军进发人间,并通过破荒甬进入到了神族居住的极北之地,在那里与神族进行了神魔两界的决战,在这一场战役中,人族守护者神族被魔族覆灭,但是神族却纠众神之力,以陆吾神将、斧颉神将与天愚神将的精元将魔族镇压在了云荒大泽,把鬣族和伏地类族驱赶到了不拔大地和荒地刑州,并用鱼齿啮佛在人族居住的鹿、蛮两州结下了结界,以避免人族不再受到凶狠的鬣族以及伏地类族的侵害。
鱼齿啮佛中的刀之灵化作结界以后,变成了盘古玄铁,不知道坠落到了哪里,于是关于鱼齿啮佛,也就只留下了这个传说而已。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西歌说要唤醒鱼齿啮佛,大约是要诓我们呢。”陆长安看着苏青瓷答道,又扭过头去望着楚西歌。
“不,长安,我一定要唤醒鱼齿啮佛。”楚西歌盯着左手中指的指环,又想起那些惨烈的场景来。 诛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