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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往北方的路上,合喇踽踽独行,胸膛里一股汹涌澎湃的激浪不停地翻卷着、撞击着,悔恨的泪水止不住地淌落下来。而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大叫:是爷爷错了!是爷爷错了!
他的耳边仍然回荡着宛霓刚才讲的故事:池塘边的柳树上有一只黄鹂鸟,它每天都站在柳枝上唱歌:嘀哩哩,嘀哩哩。歌声婉转动听,象是在抚琴,人人都赞美它。
树下的池塘里住着一只青蛙。青蛙每天也唱歌:呱——呱——声音又粗又响,象是擂鼓。
黄鹂嫌弃青蛙的大嗓门打搅了自己。它高傲地对青蛙说:“我唱歌是因为我的歌声好听,大家都喜欢。你唱歌难听死了,为什么还要唱?”
青蛙说:“因为我是青蛙,我唱的是青蛙的歌。”
黄鹂不想让青蛙打搅自己唱歌,说:“咱俩打赌,看谁先数到十,谁输了,就永远不许再唱歌。”
青蛙无奈,只得同意跟黄鹂鸟赌赛。黄鹂说声:“开始!”便“一二三四五六······”一溜儿嘴地数了下去。
青蛙却不慌不忙,张开大嘴巴,说:“俩五哇!”
赌赛的结果是青蛙赢了,但青蛙并不阻止黄鹂鸟唱歌,因为它知道,大自然不能阻止青蛙歌唱,但也不能没有黄鹂鸟的歌声。
合喇抹了下眼泪,心里更加确信:宛霓姐没有骗我!佟钰也没有骗我!师父更不是那样的人!是爷爷错了!
直至今日,那晚与爷爷的对话,他仍清楚记得:那日佟钰走后,他捡起七彩令回入帐幕,爷爷醒着,灰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要回来也好,省得留在外人手里终究是块心病。”爷爷病得已没有多少力气了,每说一句话,都要喘息一阵。
他道:“爷爷,粘没喝不听你将令,拦住佟钰不让他走。”
“哦······”爷爷胸脯起伏,大口地喘着气,好一阵才道:“那就是我的将令。”
他道:“可爷爷已经答应佟钰······”
爷爷却竖起一根手指阻止他道:“是的,爷爷不能失信于人。但是,大金的权柄符信也决不能落在外人手里。哼,佟钰这小子,居然持着七彩令来要挟我,咳咳······粘没喝做得不错。”
他还想分辩:“佟钰那样做是为了他们大宋。”
“可我们只为大金!”爷爷大喘了几口,又道:“不听我将令······哈,小海东青出孵了,翅膀硬了,知道该往哪儿飞了······咳咳咳······”
他见爷爷咳得几乎喘不上气来,额头上冒出豆粒般的汗珠,便转过话题道:“爷爷,三爷爷他们聚将议事呢,他们商量要攻打大宋。”
“蠢!”爷爷的手下意识地伸向身旁抓取,看手形,似是要抓取铁梃杖,但随即手又松开了。爷爷现下连攥起手掌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怒道:“那么多大事他们不议,尽议些不相干的事。”
他道:“他们议事不来听取爷爷旨意,事后也不禀报,这是犯上!爷爷才是大金的都勃极烈呀。这几日,他们谁也没有来看视过爷爷。”他拿着七彩令,要挂回爷爷腰间,却被爷爷示意阻止。
爷爷道:“这令符你拿着,从现下起,爷爷正式传与你。”
他有些吃惊,道:“爷爷,这是你的令符,孙儿怎敢······”
“怎么?你不听爷爷的话了么?”爷爷眼中透出一股威严。
“孙儿······听话。”
爷爷闭目休息片刻,又睁开眼道:“孙儿啊,你三爷爷聚将就是爷爷的旨意,是爷爷教他们议事的。所议诸事,爷爷也都清楚。”
“爷爷,析律府不是爷爷让还给大宋的吗?这孙儿可就想不明白了?”
“你是指他们准备攻打大宋的事?是的,这很蠢!孙儿啊,你仔细听爷爷说,你三爷爷他们不来看视我,是爷爷特意安排的,爷爷也特意不教你去参与他们一起议事,因为爷爷有话要对你一个人说。他们在旁边,罗里罗唆,很是碍眼。”
爷爷缓缓地道:“孙儿啊,爷爷将不久人世······唉,不要哭,仔细听我说的每一句话。爷爷死后,要把大位传了给你,这般儿女情长,如何成事?”
“爷爷,你的病不碍的,不久就会好起来。”
“不成了,爷爷的病自己知道。你听着,爷爷现下把接位的事告给你。”
“爷爷,孙儿不能••••••”
“这可不像我们完颜家子孙说的话。不用担心,爷爷已经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得妥妥贴贴。只是你刚刚十三岁,眼下当个国论勃极烈还马马虎虎,要当大金的都勃极烈,年纪的确小了些。无威无信,怎能服众?所以,爷爷要给你铺排铺排。我跟你说,攻打大宋这事很愚蠢,是一定要吃败仗的。”
“爷爷,那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为了你啊。”
“我?”他有些迷惑:“爷爷,我们不能打大宋。”
“是的。可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能打大宋?”
“因为······师父、宛霓姐和佟钰他们都是大宋人,我们不应该打。”
“不,这不对,你这是个人私情。将来你要当大金国的都勃极烈,私情这东西最是要不得。大金的都勃极烈,心里只有大金,只想着女真族。你要清楚,大宋不是不应该打,而是不能打。”
爷爷接着道:“当初我们与大宋订立‘海上之盟’,相约共同攻辽。然而大宋不讲诚信,迟迟不肯出兵,致使大金陷于孤立无援的绝境,护答步岗一战,我女真几遭灭族之灾!所以给大宋一些教训,完全应该。好教他们知道,没有诚信,那是要亡国的!
“但是,我们又不可以真的与大宋交战。因为大金还不够强盛。我们刚刚战胜大辽,还没有休养生机,转而再与大宋交战,国力难以为继,兵将们定然也啧有烦言,如何能打胜仗?。其实往长远看,大辽并不是我们打败的。打败大辽的,是大辽自己。大辽朝自太祖耶律阿保机开国定基,传至天祚帝耶律延禧已呈败像。大辽朝廷就像一座摇摇欲坠的破房子,一阵风就可以把它吹倒。我们只不过借力推了它一把而已。然而你三爷爷他们看不到这一层,以为大宋是大辽的手下败将,而大金又打败了大辽,所以大金便是天下无敌了。哼哼,真是可笑!兴许一开始他们会尝到一点甜头,打大宋一个措手不及。但随即他们就会发现,畏葸可欺的大宋人忽然变得勇敢顽强了。接着,你三爷爷他们就会大吃苦头,败仗连连。这原因很简单,他们惹怒了大宋百姓。大宋百姓可不像大宋朝廷那般阘茸无能,任人宰割,他们决不会束手就擒。
“然则,这还不是不能打大宋的根本原因。孙儿啊,我们大金现下不光不够强盛,还很弱呢。可以说危机四伏!尽管我们占据了大辽江山,但大辽百姓并没有真心归顺大金。大金也还没有一点惠民之策让他们得到好处。而且,耶律延禧还逃亡在外,各部族间也纷争不断。尤其西北蒙古族各部的纷争,更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因为纷争的结果必然要有一支部族胜出,这支胜出的部族首领,即将是蒙古族的王者!其它部族,便会依附这个王者,以致使王者变得更为强大。
“这有些像当初我们女真的样子。几百年来,我们女真族各部也是纷争不断,经过许多年的激烈厮拼,我们完颜部打败了其他六个部族,勒令他们归顺,这才形成了后来的七部落联盟。我们完颜部是胜利的王者,便顺理成章被推举为联盟的盟主。又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女真族才逐渐强盛起来。
“如今的蒙古族各部,比当初我们女真厮拼得还要激烈。说起来,厮拼也不完全是坏事。在某种程度上,厮拼可以让部族间互相牵制,起到一种平衡势力的作用。起码从表面上看是这么回事。而当朝者也乐见这种厮拼,认为这样有利于统治百姓。大辽朝廷就是这样。他们以为,这种厮拼就像每年开春马鹿发情争偶时的牴角之戏,不过是相争一些利益,用不着小题大做。反倒他们自己,还可以从中坐收渔人之利。他们有时允许强大部落欺压弱小部落,以维持当朝统治;有时又帮着弱小部落反抗强大部落,然后摆出一副公正面孔,从中索取更多的贡奉。有时部族间原本无事,他们甚至挑拨生事怂恿各部族厮拼,以便将百姓对朝廷的不满和怨怼,转移到部族间去。然则,他们错了!大错而特错了!
“实际上,这种部族间的厮拼,与其说是争斗,毋宁说是选择,亦或是等待。等待谁将是未来统领他们的王者!就像牝鹿选择牴角胜出的牡鹿。一次选择不出,他们还会等待下一次。一次又一次,直至那位王者的出现。然后,他们聚集一起,在王者的率领下,纵横四野,驰骋大地,呼啸山川,大张挞伐,从而改换天地。
“现下的蒙古部族,正在做着这种选择。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将迎来一位不世出的大英雄!那样大金就会夹在大宋与蒙古中间,处境极其危险。
“孙儿哪,并不是爷爷危言耸听故意吓你,实情的确如此。所以从长远看,大金不仅不能与大宋为敌,而且还要靖边息烽,和睦修好。”
他似有所悟,点了点头,但随即又问:“可三爷爷他们一定要攻打大宋,爷爷,这怎么说?”
“一定要打,倒也并非全是坏事。凡事皆有可利用之处。与其阻止,莫如顺水推舟,就中将你接掌大位的事铺排定了。你听我说,刚才我闭目推算了一下,这铺排的第一步,就是不要参与你三爷爷他们的勾当。他们若找你议事,你就直截了当反对他们攻宋。事实上你也的确如此。你不妨将爷爷刚才那番话,当作你自己的见识说与他们。自然了,老三定会讥笑你是小孩子不明事理,这时你便愤然离开,回到涞流水去,行那韬晦之计,朝里的事再不过问。这便是第二步。到了涞流水你也别闲着。大金初创,根基未稳,需做些惠民的事取悦百姓。这方面舒洛教了你不老少,你说说,你都有些什么惠民的事可以做呀?”
爷爷随即闭上眼睛,作出倾听的模样。说了这么多话,爷爷已经疲惫至极。在他印象里,爷爷还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呢。
他道:“爷爷,孙儿想在大金开办学堂,昌兴文教。”
“嗯嗯。”爷爷注意在听。
“大宋有学堂,我们大金也要有,而且要有好多好多学堂,让穷苦百姓也能上学堂读书。我们也要开设科场。将来大金官吏,都从科场考取。还有,孙儿还想在大金昌兴农桑耕种。百姓们学会了种田,要比单靠畜牧狩猎的日子好过得多。”
“嗯,不错。”爷爷倏地睁开双眼,神色中放射着光彩。道:“很好,我孙儿若能将这几件事办好,那是大大的惠民了。昌兴文教这件事,爷爷想了一辈子也没有做成,如今是来不及了。不过,在我孙儿手里做成,那也是一样。不枉了我女真先祖开创的这一片基业。但是,孙儿啊,这些事都是百年大计,几辈子也做不完,你的两只眼睛还要盯着宋金交战,以及西北蒙古部落的举动。宋金交战,早则二三年,迟则四五年,大金便会显现出败象,你要适时将兵马撤回大金。而撤军的时机既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前方兵将易有抵触,其事难成。晚了,损耗过重,会伤及大金根基。最好的时机,是在你接掌大位的那一刻。这便是第三步。你要随时做好接掌大位的准备!
“接位的事爷爷也已为你做了铺排,但是你不能直接从我手里接位。你年纪太小、不足以服众是原因之一。另外,是有人胁迫爷爷不能如愿行事。”
他吃了一惊,爷爷是大金的都勃极烈,居然受人胁迫?“是谁?谁这么大胆?孙儿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能有这么大胆子的自然不是外人,正是你三爷爷。”
“怎么?怎会是······三爷爷他······”这话若不是出自爷爷之口,他决计不信!
“觊觎高位,人之常情,你三爷爷也未能免俗。小麻雀儿站上高枝了,哈!只是他这高位之想并非蓄谋已久,而是一时动意。是上天赐给了他这次机会。否则,哼哼,焉能容他!”
“三爷爷他······他竟然······”
“这件事我告给你详情,但你不可声张,更不可以报复。一旦泄露出去,势必引起大金内部动荡,难保不为外敌所乘。眼下大金可经不起这般折腾,一切当以大金万年基业为重。你起个誓!”
“爷爷······”
“起誓!”
“是,孙儿以萨满的名义起誓,定当以大金基业为重。”
“这样就好。”爷爷松了一口气,道:“记住,凡事当以大局为重,小不忍则乱大谋。成大事者,要善容小。”
爷爷回忆起往事:“这还得从护答步岗辽金大战说起。当时,我见大金损失过重,一时急怒,头痛得几欲晕倒,不得不让你三爷爷暂时摄政。老三却也不负所托,这期间抚恤阵亡,安置伤病,调兵布防,补充缺损,种种措施均甚合我意。使得大金能于大战之后迅速恢复过来,为日后对大辽行那致命一击,积聚了力量。这一节,你三爷爷可说功不可没。
“不久,我们攻克了大辽上京。但不知如何,耶律延禧竟在我大军合围之下从城中逃脱了?加上不知你的安危,令我十分震怒!致使头痛病也更加重了。”
“爷爷······”他懊悔不已,为自己擅自追赶辽朝大队,从而加重爷爷病情而深感愧疚。
爷爷道:“这时,我就将大金的各项权柄,统统交由你三爷爷打理。你三爷爷已经尝到独揽大权的甜头,至此便露出了篡位的恶念。”
“三爷爷?三爷爷他······他太不该了。”
“老三找来俘获大辽的两名宫廷御医,假意为我治病。初时,倒也见效,头痛的症状大为减轻。但后来我发觉,浑身的力道正一点一点地消失,几乎不能站立行走。我怀疑被人做了手脚,就暗中派人将在护答步岗守陵的特木尔秘密召回。果然,特木儿一见我面便吃惊道:‘主人,你如何中毒了?’我跟他说起缘由,特木尔道:‘下毒之人好生歹毒,他是借主人生病之机,在主人服用的药里掺入了血蝎粉这一味药。血蝎原本是生长在西域沙漠中的一种毒虫,晾干研成粉末,少量服用可缓解中风、头痛症状。而过量则可致人蚀骨而死。是以,良医在选用这味药时均十分谨慎,轻易不敢过量。给主人下药的这个贼子非常狡猾,他每次下药并不过量,但每日服用却增加了一次,如此累积下来毒深入骨,再要驱除,为时已晚’。”
“该死!原来是御医这两人,我定要将这两个狗头斩成肉酱!”他恨恨地道。
“这点小事,不需你亲自去办。再说,老三也要杀人灭口,两个狗头活不长久的,留着以后慢慢摆布。你只须访得两个狗头的家居所在,将他一家老小全都拿了,凡九族之内尽数诛绝,崽伢不留!”
“是,到时孙儿亲自操刀!”
“当时我自知来日无多,但有许多事尚未料理,便隐忍不发。一面密遣特木尔仍回护答步岗,作好准备。一面不动声色每日照例服药。当然,服药只是做做样子,然后再悄悄吐掉,目的就是要遮掩老三的耳目。我要争取时日,安排大事。第一件,便是安排你接掌大位。
“老三自以为下毒之事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万想不到,我这将死之人,还能施展计谋暗算于他。老三贪恋杯中之物,这足以令他毙命,像我一样,也是毒发而死。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哈哈,嘿嘿,嘿嘿嘿嘿······”
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一缕寒意,紧紧攫住他的全身。 兜鍪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