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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九回身,看见月影中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也同他先前一样,凝视着童舒荼的背影。
尘九眉头微蹙,走了过去。
“你说过,你永远都不会救他。”尘九的声音很平,不含悲喜。
花溟老人没有回头,只道了一句:“你不也去救他了吗?”
尘九哑然。
短暂的沉默后,尘九语含悲凉:“我救不了他,我的药对他没有任何用处。”
良久,花溟老人收回视线,叹息一声:“天意,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花溟老人看着只穿了一件僧衣的尘九,“渡不了的人就由他去吧。”
尘九对花溟老人鞠礼,正欲告辞,花溟老人看着一身悲凉的他:“那袈裟既已飘走,又何苦去寻它?”
尘九已恢复平常,他语气坚定:“贫僧是佛门之徒,爱护佛门衣钵是终身使命,不可不寻。”
花溟老人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凡心已动,如何再承继佛门衣钵?随它去吧。”
“没有!”尘九斩钉截铁地回绝,他那颗悲凉的心在这一刹那彻底乱了。
“我没有!”像是向苍天证明似的,尘九语气坚定地补充了一句。
花溟老人拄着降龙木转身离开,一边颤巍巍地往前走,一边说道:“我时日无多,又何苦说话诓你?你与佛无缘,与红尘亦是无缘。”
尘九追了上去,在距离花溟老人只有两步之遥时方才停下脚步:“我没有!”
花溟老人停下脚步,并未回身,只是问他:“你这么快就忘了自己是‘贫僧’了?”
花溟老人这话如一个响雷在尘九的心头炸开。
花溟老人转过身来,“自你初见她,就已动了凡心,否则又怎会死缠着这些诡案不放?”
“我是奉承师父之意,去超渡亡魂。”尘九的语气弱了很多。
“你明知那是是非之地,你明知你师父知道你身为天竺僧人,沾染这些是非十分危险,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么做,可你还是不顾一切地追随这些诡案。这,如何说?”
花溟老人的话让尘九无言以对,唯有缄默。
“你自己深受重伤,险些丧命,却不舍得服那药丸,但你却愿意全部赠给她。这,如何说?”
尘九低下头,视线中,月光越发暗淡,青石板上的月影越发斑驳。
“苏大人逆天而行,天必诛之,你却仍然愿意渡江去救他。这,如何说?”
尘九睫毛微颤。
花溟老人声音一冷,“无非是因为童姑娘罢!”
尘九的身体软了下去……
花溟老人听到而后传来骨头磕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声音里泛着生疼……
花溟老人心痛地摇摇头,拄着那降龙木,颤巍巍地远去。
风一阵阵紧,分不清是江风还是夜风。
尘九手捧着一颗夜明珠似的圆球,将其恭敬摆放在眼前。
这是慧智禅师圆寂后留下的舍利子,尘九在看到舍利子的刹那,眼泪忍不住滑落。
“师父,徒儿没有沾染红尘,徒儿没有……”
“明日就是徒儿三戒之日,师父……您会想看着徒儿完成三戒之礼吧?”
尘九而今还只是沙弥,受三戒后便正式继承佛门衣钵,成为名副其实的僧人。也意味着他成功断了一切尘缘。
这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情。
耳边雷电轰隆,刹那后大雨淋来,穿着一身单薄袈裟的尘九仍旧跪在地上,嘴里念着佛语。
他想起师父生前告诉他,佛门弟子不管身处何处,都能心念佛法。不垢不净,无意眼耳鼻舌身,不触色声香味法……
可他却没察觉到,自己微蹙的眉写满了相思意。
瓢泼大雨拍打在他身上,让他那一身单薄的僧衣牢牢贴着他的身体,露出月牙色身体和精瘦结实的身形。
雷一阵一阵,像师父的教诲,像猛兽的呐喊……
一串串经文被他念出,一声比一声急。
他越是想证明,就越显得心急,甚至有好几句都念错了……越是错,越是急,越是念诵……
他清秀俊脸上有一行行水滴滑落,不知是雨水还是泪。
渐渐的,一串串经文越发缥缈,他的脑袋归于一片空白,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袭裙衫。一缕白光投射在水蓝色的裙衫上,让他有种睁不开眼的感觉。
他慢慢往上看,一双含笑的眼正俏皮地看着他:“尘九小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尘九小师父,喝茶,我亲手做的恩施玉露。”
“尘九小师父……”
尘九耳朵一动,他仿佛听见自己对那笑容明媚的女子道:“童姑娘,其实我比你长几岁,你不用叫我小师父。”
“不,我偏要这么叫。尘九小师父!尘九小师父!”
话音落,剩下一串银铃笑声,在尘九的脑海中久久回荡。
“童姑娘。”不知何时,尘九已停止了诵经,轻轻呢喃起她。
这三个字,让尘九身体一顿。一脸痛苦的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复杂的情绪,仿佛心头有一股火在窜动,似乎随时都要突破他的喉咙爆发出来,他强忍着,却最终还是没忍住,他仰头长啸一声。
他是佛门弟子,对任何人都应当一视同仁,他该叫她“童施主”的……
雷声轰隆,没人能听见他的长啸,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份痛苦是庸人自扰。
雨声越来越急,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尘九重新凝神,认真诵念起了《大悲咒》。
“俱卢俱卢、羯蒙。度卢度卢、罚阇耶帝。摩诃罚阇耶帝。陀啰陀啰……”
他一遍遍诵念,这再熟悉不过的经文,这些陪伴他近二十年的经文……他希望雨下得再大一些,好把他脑中杂念通通冲刷干净,却不料脑海中浮现出的经文背后,仍旧藏着童舒荼俏皮的小脸。
“尘九小师父!”
这一颤那,尘九不再管这段经文诵得流利还是迟钝,他都停了下来。
这一刻,他像被夺了魂魄的空皮囊。
他渡了那么多亡魂,却唯独渡不了自己。
尘九凝视着眼前的舍利子。
“师父,弟子不孝,无法再受戒为僧。”
“师父……弟子不孝!”
尘九匍匐磕头,圆圆的脑门重重地磕在石头上,往日慧智禅师教诲他的场面在他脑海中闪现。
三个响头叩响,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捧起慧智禅师的舍利子。
“慧智禅师,小生送你回庙中。”
那声“师父”,他自觉再没资格叫。
泪一串串滑落,被雨冲了个干净。
江面上原本困在漩涡中的一面袈裟,也因一个浪头打来,而脱离了漩涡,顺着江水飘零…… 锦绣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