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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比一阵急的秋风闯入宫里,卷走了垂恩殿院子里的树叶,只留下干巴巴的树干。
千城站在垂恩殿的正门口,目视前方,正好看着一颗参天古木垂落了树叶,只剩下那一身狼狈和沧桑。
“快要入冬了。”千城喃喃自语,心事重重。
她回头看了一眼垂恩殿,垂恩殿很静,静得像没有人住在里面似的。可是里面分明是有人的,而且它的主人正是童舒荼,只是她故意遣散了宫人,只留下千城一人陪伴。
原本东宫内最尊贵的、最应该热闹繁华的垂恩殿,却成了宫里最冷清的地方,甚至比冷宫还要冷清一些。
童舒荼每日都在绣《画云台山记》,一针一线从不耽误。
而孟玄喆,只是偶尔来一趟垂恩殿。
倒是惠妃娘娘来得比较频繁,宫里的其他娘娘们也都曾来看望过,她们不过都是冲着太子孟玄喆对童舒荼的宠爱所以过来瞧瞧热闹,顺道拉拢一下童舒荼。当她们看到童舒荼一脸淡漠,无心后宫之位时也就渐渐没了拉拢童舒荼的兴致,各自散去,仿佛皇宫从未出现过童舒荼。
这夜,天地昏黄,像是要下雨了。
千城看了一眼天际,收回黯然目光。
忽然,她看到一个月牙色人影从假山后走开了。虽然千城只看到了衣袂一角,却也能猜出他是谁。
他每隔几天就会过来一次,却从未靠近垂恩殿,从未见过童舒荼。
隔着一道长廊,隔着一面墙、一扇窗遥想着房中的人。
千城走回垂恩殿,童舒荼仍然在刺绣。
光线一片昏黄,宫女正在掌灯,但是,掌灯后房间里的光线仍然没变亮多少。
待宫女走后,千城惯常挪来一盏高大树型的九枝灯盏,换上新烛,一支支点燃。
千城曾跟宫女说过,童舒荼做绣品的时候,要点这种高大的灯盏才能看得清楚,才会不那么费眼。
刚开始,宫女们还会记挂在心上,生怕童舒荼会有不乐意的地方。
时间久了,见太子孟玄喆根本没有过来走动,渐渐的也就不把童舒荼当回事了。
仿佛这垂恩殿成了一座冷宫。
冷宫里好歹还有点生机,这垂恩殿,就只剩下一个影卫守着一个绣娘了。
千城掌灯后,看到仍在刺绣的童舒荼,心里万分心疼。
“童姑娘,歇息一下吧,您已经没日没夜地刺绣三月了。再这么操劳下去,身子会受不住的。”
千城向来少言寡语,今日,她却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童舒荼并未抬头,仍旧埋首刺绣,只是淡淡道了句:“就快好了。”
是啊,她没日没夜地做着这幅绣品,而唯一能让人感到欣喜和欣慰的是,这幅绣品就快绣好了。
欣慰的只是童舒荼而已,千城丝毫没有任何欣喜之情。
她很清楚,童舒荼是用命在熬这一幅《画云台山记》。她担心童舒荼再这么熬下去,身子会垮的。
千城站在童舒荼的身侧,直接把童舒荼的光线完全挡住,纤瘦的人影倒在绣品上,让童舒荼不得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童舒荼像一具傀儡,即便是停下了动作,眼睛里也没有任何波纹,甚至没有任何光芒。
“昨天,奴婢看见尘九了,他已经还俗,没做和尚了。”千城声音如风。
童舒荼修长的睫毛被烛火映出一片暗影,微颤了下,却没有更多的动作。
“他去了菩提寺一趟,随后就离开了成都府。至于去了哪里,奴婢也不得而知。”
千城的目光落在童舒荼的脸上,她的脸苍白而憔悴。
“我知道了。”童舒荼淡淡地应她。
千城急了,“童姑娘,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顿饭了,再这么熬下去,身子会垮的。”
千城说得急切而恳切,她的眼睛里泛着淡淡的雾气。
她之所以会提及尘九,是她暗自在心里猜测,童舒荼应该对尘九小和尚有一点喜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劝童舒荼放下所有恩怨,放下秘图,远离这牢笼,和尘九一起遨游天下,过最自在惬意的日子。
可是,千城却发现,当她提及尘九时,童舒荼只是微微颤了下睫毛,心如止水。
她不喜欢他。
千城不甘心童舒荼这么年轻就被这垂恩殿给困住,更不甘心童舒荼把自己年轻的生命耗在这宫墙之中。
但是,她的急切却只换来童舒荼另一句淡淡的:“不会的。”
她像是笃定了要用瘦削的身板和这垂恩殿扛下去。
千城太了解太子了,太子是一个多疑而善谋虑的人,他把童舒荼关在这垂恩殿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无非是想耗尽童舒荼的执念,耗尽她对他的恨。
“退下吧。”童舒荼第一次对千城下了“逐客令”。
千城凝望着童舒荼,她的脸越发憔悴苍白,额头上还有淡淡的汗珠。
“奴婢给你添一件衣裳吧。”
千城说着就要去取薄衾。
“不用,退下。”
对于童舒荼的拒绝,千城无计可施,暗吸了一口气,挪开了挡在绣品上的暗影。
千城走到门口时,童舒荼忽然唤住了她。
“千城。”
千城即可回身,满眼期待——她以为那个倔强的小绣娘又活过来了!
可是,转身后,她看到的仍旧是一张苍白的脸,目光低垂,凝视着面前的绣品。
“天冷了,去取一床新被褥来。你亲自去挑选,多挑挑,挑一床我最喜欢的。”
童舒荼的声音仍旧干瘪苍白,像是没有感情的傀儡说出来的。但是,这对很久没有听到童舒荼说话的千城来说,却是万分惊喜。
千城重重点头,眼放光芒。
“奴婢知道了,童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挑一床最好看的棉被来。另外,我再去挪几盆腊梅枝到垂恩殿来,到时候童姑娘就能看见满院子的腊梅了。”
童舒荼抬起头来凝视着千城:“有劳你了。”
这一望,千城方才看到童舒荼眼里的疲惫。
“去吧。”童舒荼见千城还愣在那儿,便提醒她。
千城方才回过神来,推门离开了房间。
千城开门的刹那,一股秋风卷入房中,撩起童舒荼额前的发丝,也撩起她轻盈的衣摆。
童舒荼有些失神,轻声喃语:“这么快就入冬了。”
千城离开后没多久,房门外就响起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轻到无限温柔,像是怕打扰了这沉寂的空气似的。
叩门声响起的时候,童舒荼却连头也没抬,仍旧低头刺绣。
叩门声停了良久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又是一股冷风透过房门口蹿了进来。
童舒荼额前的发和汗,都被冷风捧在了手心里。
她轻盈的衣衫也再次被冷风撩了起来。
站在门口的人,穿着黑色绣有蛟龙的缎袍,金丝滚边,贵不可言。
他见冷风扰了屋中人的清净,便回身关上了房门。
关房门的刹那,他微微低头凝视着脚上的鞋子。
这一路走来,他都感觉自己脚步沉重。当初,他从一个皇子册立为储君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
尤其是近日,他总觉得精神不济,夜里无法安眠,白天无法做事,总想休息却又睡不着。
他暗吸了一口气,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童舒荼走了过去。
“我来看看你。”
他褪去了储君的威严,褪去了身为太子的谋虑,更像是一个朋友。
对于他的温柔,对于他的亲近,童舒荼仍旧没有给予任何反应,她仍旧像一个木偶,像一个被囚禁在垂恩殿太久以至于忘了该如何应承权势的宫妃。
孟玄喆坐到了童舒荼的对面,目光落在绣品上,想说点什么,可是,嘴稍微动了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房间里,空气安静而凝固。
刺绣原本是没有声音的,恍惚间,孟玄喆似乎听到了绣花针刺入一个个绣孔里时所发出的声音。淡淡的,若隐若现,像是金属刺破布帛的声音。
良久,童舒荼说道:“太子殿下不必着急,今夜,就能绣好了。”
是啊,还只剩几针了。
孟玄喆勉强一笑,静静地看着童舒荼的手。
她没日没夜地绣了这么多月,手却依旧灵活,看不出半分僵硬。
尤其是她手中的针,和孟玄喆以前看过的绣花针别有不同。
不过,童舒荼颔首不语,他也不便多问。
一针又一阵,童舒荼丝毫不受影响,稳稳当当地刺绣。
当她抽出最后一针,取了丝线上的针,把线脚压上去时,童舒荼的眉头紧皱在了一起。
坐在她对面的孟玄喆脸色十分憔悴,像是很多天没有休息了似的。他紧张地凝望着童舒荼,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任何话。
这一幅绣品,煎熬的人何尝只有童舒荼一人?他孟玄喆也同样被煎熬着,只是,没人懂罢了。
夜,清凉如水。
童舒荼认真地压好了线脚,却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房门外,千城已带着两个宫女回了垂恩殿。
千城满脸欣喜,她发誓,她挑选的棉被,童舒荼一定会喜欢。
然而,刚绕过一个长廊拐角的她,却一眼看到童舒荼房间的墙纸上洒了一道乌红的血!
“童姑娘!”她纵身一跃,两只脚轻巧地踏在栏杆上,借力如一阵疾风似的奔向童舒荼的房间。
刹那间,垂恩殿屋梁上飞身而下数十个影卫。
他们各个面容冷酷,仿佛孟玄喆磨练出来的杀人机器。
“太子交代,任何人不得进入。”
千城不顾一切地和他们厮杀起来,修长结实的腿狠狠扫过去,就把对她说太子命令的影卫给踢翻在地,而且是当场气绝。
另一拳狠狠击打在旁边的影卫身上,那影卫摔倒在地,以后脑勺着地,无论如何挣扎都没能爬起来。
她曾对童舒荼承诺过,就算没有暗器,她也要护她周全。 锦绣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