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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的第一片落叶从锦城城边的大树上掉落下来时,段掌事从锦绣坊走了出来,带着清歌上了马车。
清歌手中提着一个精巧的竹盒,竹盒很沉,清歌提得很吃力。
远远地,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僰族奴隶从他们马车旁走过。
僰族奴隶在蜀地并不算稀罕,不管是段掌事还是清歌,亦或者赶车的仆人,都没有注意到他。
反倒是那僰族奴隶,在走到马车之后时,微微侧脸,回头看了一眼清歌手中的竹盒。
段掌事的马车走远后,先前那僰族奴隶在一棵苍老的大树下停了下来。
这时,树后走出一个僰族女婢,两只黑漆漆的眼睛怯怯地看着这世界,畏畏缩缩地朝着那穿着一件脏兮兮褂子的僰族奴隶靠了过去。
清晨天已亮,偶有人从树旁经过。
等路人走过后,那穿着一件破旧僰族服的女婢方才收了眼里的怯意,对站在她跟前的僰族奴婢道:“段掌事又去听戏?”
奴隶回头看了一眼女婢,在看到女婢眼中熟悉的光芒时,心头一动。
他似乎明白了,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她的眼眸不变,只要她的眼眸凝视着自己,他便永远不可能回归曾经那个霸道诡谲,不可一世的苏渐离。
“虽然以前段掌事也偶尔去听戏,但是最近却最为寻常。”僰族奴隶打扮的苏渐离看了一眼段掌事离开的方向,
他见童舒荼仍一脸疑惑,便继续道:“段掌事最捧场的戏伶叫宁邡,在喜欢听戏的人中挺有名,时而入宫唱戏给宫妃们消遣日子。”
“你觉得段掌事这一动作有些不寻常?”苏渐离见童舒荼眉宇间有一抹散不开的忧愁。
童舒荼看向苏渐离,面露纠结,“我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我觉得段掌事去找那叫宁邡的唱戏人听戏,绝不仅仅是因为她喜欢听戏。”
童舒荼更细致地解释道:“如果段掌事只是喜欢听戏,绝不会让清歌带上些送他的礼物。就算段掌事要带礼物,也绝不会带自己做的家常小菜。”
童舒荼刚入锦绣坊那会儿就尝过段掌事的手艺,对她烹饪出的菜肴香味久久不能忘怀,所以她只稍稍动了动鼻子就嗅出了竹盒中有一盘水晶排骨,糖蒸酥酪,红烧猪蹄。
清歌提着食盒的样子小心翼翼,恐怕里面还有一碗酸笋乌鸡汤。
“段掌事向来稳重,绝不会随便给人送这些东西。”童舒荼凝望着苏渐离,苏渐离则告诉她,段掌事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听说那唱戏的伶人很是逗趣,我带你去看看。”苏渐离握住了童舒荼的手。
当苏渐离的手碰触到童舒荼的手时,童舒荼有一种浑身瞬即僵硬的感觉,但心里却很软,也很暖。
被他牵着的感觉,真好。
但她却不敢贪恋,不敢享受,低着头,恨不得躲藏起来。
苏渐离的心又何尝不是怦怦乱跳?但他那张冷峻不可方物的脸,把他内心的情绪藏得极深,就算住在他的心里也难以窥探到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宁邡所在唱戏的地方,是成都府东郊外的一个茶园。
茶园分前园和侧园,侧园共有三座,一座侧园一种茶树。
而前园,则是大家赏茶看戏的地方。
原本这茶园的生意并不怎么样,但自从请来宁邡唱戏后,爱不爱茶的人都喜欢来这茶园里走一遭。
茶园里的僰族奴隶和女婢不在少数,茶园又大,所以童舒荼和苏渐离轻轻松松就溜了进去。
看着在跟前默默观察四周动静的苏渐离,童舒荼心里有些复杂。
以前那个冷傲如冰山,慵懒如晨光却绝没有一丝温度的男人似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僰族奴隶。
他脸上那道精心黏上去的刀疤,透着岁月的沧桑。他那恍若精雕细琢的俊颜被掩藏在并不齐整的胡子下,干裂发红的皮肤下……
没有人能在他的身上找到过去的痕迹,就连想从那双眼睛里寻找到过去的痕迹,也没有可能。
如果说这些都只是换容画皮,那他的言行举止则是完全深入骨髓的演绎。
他抬眼即有沟壑般的抬头纹,看人总带着一股子倔强味儿,倔强味儿的背后却又是掩藏不住的怯意,像是很害怕别人责备,也很害怕和人亲近似的。
唯有在凝视童舒荼的眼眸时,他才会有刹那的迟疑。
相比之下,童舒荼觉得自己装得太假。所幸她太清楚恐惧,太清楚怯弱,所以她只需要拿出初到成都府时那怯弱的模样即可。
童舒荼跟着苏渐离来到了茶园的戏台之后,这个角落堆着一些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戏服,还有一些供唱戏用的刀枪棍棒。
他们绕到了放茶水用具的角落,和其他婢女、仆人一样为看客们添茶水。
童舒荼正要去拿茶壶时,苏渐离的手按了下童舒荼的手。
在被苏渐离触碰的刹那,童舒荼的身体再次僵硬了下,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了,只剩下她的心跳。
一下,一下,强而有力,慌乱而迅速。
苏渐离只是想提醒童舒荼,由他去斟茶就好。童舒荼毕竟在锦绣坊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段掌事又是一个极聪慧的人,万一童舒荼露出什么蛛丝马迹,很有可能会导致全盘计划被摧毁。
但是……
苏渐离却发现自己不舍得把手指从童舒荼的手背上抽离出去。
天地间,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一个干哑的妇人声音兀的响起,把二人从失神的状态中拽了回来。
童舒荼率先把手收了回来,心慌意乱的她朝着一边跑去了。
那声音干哑的妇人瞥了童舒荼一眼,责备道:“哎呀我说那贱婢怎么跑开了!这么多客人等着参茶呢。”
妇人回头看了苏渐离一眼,本想骂两句解解气,却见苏渐离已经提着茶壶走开了。
“这个僰僮倒是手脚麻利!”
妇人负责招呼所有看戏的看客,声音早干哑难忍,忽然又觉得嗓子发痒,只好停下嘀咕,胡乱喝了一口凉白开缓缓。
苏渐离提着茶壶往段掌事所在的前排靠了过去,不过他没有丝毫刻意的感觉,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番参茶下来,苏渐离似乎连看都没有看段掌事一眼,至少没有人看见他观察过段掌事,段掌事自己更是无所察觉。
苏渐离放好茶壶,在侧园的茶树丛中找到了童舒荼。
童舒荼仍旧羞红了双颊,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境,在看到苏渐离的刹那又乱了。
苏渐离一步步靠近,让童舒荼越发感到窒息。
苏渐离有毒吧?不然她怎么这么难受?
如果不是因为他化了伪装,也许她真彻底沦陷了,哪管什么有缘无分,哪管什么血海深仇?
“段掌事和这宁邡有些奇怪。”
苏渐离不是个喜欢贸然下结论的人,可这一刻,他像是急于掩饰什么似的,硬生生掷出了这句话。
童舒荼方才回过神来。
苏渐离也方才意识到自己太急,太慌了,故而补充道:“段掌事时常听戏,理应喜欢听戏才是,可是她目光懒散,神态倦懒,对台上正在演的戏丝毫没有兴致。”
经历一番自我挣扎,童舒荼终于从沦陷的漩涡里挣脱了出来,她轻声道:“段掌事不喜欢听戏,却时常来,甚至还总带些自己做的家常菜。”
童舒荼看向苏渐离,“你说的是对的,她和宁邡的关系不一般。”
苏渐离背过身去,似乎不敢看童舒荼那双泉水般的眼眸。
“他们查过了,宁邡自十三岁开始就在戏班唱戏了,置于身世来历还没能查出来。”
童舒荼沉思良久后,眼眸中忽然漾出一层光芒。
“宁邡会不会是段掌事和皇上之间的传信人?”童舒荼大胆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段掌事能给宁邡送家常小菜,就说明他们之间是有私下交情的。宁邡又时不时被请入宫中唱戏,刚好可以把把段掌事的话传给宫中的人。”
宫中的人,指的也许是太子孟玄喆,也许是皇上孟昶。
苏渐离看了一眼四周,见四下仍旧无人,方才说道:“宁邡的身份究竟是传信人,还是别的,我们暂时还不能下结论。恐怕我得消失几天。”
苏渐离字字沉重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童舒荼不大明白苏渐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童舒荼刚想说点什么保重之类的话,话刚到喉咙,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苏渐离道:“接下来几天,你暂时和李将军待在一起。”
苏渐离眸光幽幽,有一种令人心碎的神情和剪不断的愁思。
也许,自遇见童舒荼后,他就再回不去曾经的洒脱了。
也许别人不曾发现,他自己却隐约有所察觉。
“你要去哪儿?”
童舒荼刚问出口,苏渐离的身体已隐入茶林深处。
“你……”
童舒荼也忘了自己打算跟他说什么了,失落地收回了视线,失落地收回了想要抓住他的手。 锦绣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