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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赶尸记(一)

异事录.2 蛇从革 20588 2021-04-06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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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叶归根。

  湘西赶尸,尽人皆知。

  世人都说,赶尸在湘西贵州境内盛行。

  若是在湘西之外,该怎么把尸体赶回家?

  王八就要面对这个难题。

  “赶尸这种秘术的前身,在道家看来,不是什么很玄妙高深的法术。道行到了一定的地步,把死人的魂魄招回片刻,或是给死者喂服丹药,也可还魂。没有多玄乎,一般的神婆通灵人都会。当然魂魄是收不齐的,人有三魂七魄,少一个都不能算活人。勉强能收一魂就不错了。可是湘西赶尸,把这个法术的层次给提高,不仅能让死人回魂,还能让这个仅有一个魂魄的死人,行动起来。这就不是一般的道家法术了。有苗家的某些养蛊的秘术融合进来。赶尸并不仅限于湖南西部,贵州,渝东地区,云南东部,甚至湖北恩施南部,是赶尸盛行的范围。我虽然能够赶尸,但还是没有想明白,当初我的老师教我赶尸的一些咒语和法术,究竟有什么玄机在里面。我也懒得去探个究竟了。你给老子莫做出个这样的表情!老子也不是什么都懂。还有,别没有什么事情都问我,一天到晚问这么多,你不累么。从现在开始,一天只准问一个问题。”

  赵一二突然就不耐烦起来。不给王八说下去了。

  王八问道:“为什么呢?你既然教我,就应该告诉我啊?”

  “既然是我教你,就是我说了算,这就是规矩。”赵一二站起身,把茶水往桌子上一放,走出门外,“你已经提问一次了,有什么明天再问吧。我要去覃幺憨子家去喝酒了,晚上他们家要跳撒叶儿荷,我要请神,晚上回不来。明天你下山的时候把这本书带走,回去自己看。”

  王八正要说想和赵一二一起去,可赵一二已经走远了。没办法,还有两个病人在等着,王八手忙脚乱的给一个老汉扎银针,扎的那个患风湿的老汉,呲牙咧嘴。王八心里紧张,火罐也没烧好,盖到老汉的腰上,里面的酒精还没烧完,顿时把老汉的腰上燎了一个水泡。那老汉急了,连忙站起身,匆匆走出去,“我还是后天再来……”

  王八又向另一个咳得厉害的小孩走去,那小孩竟然哭起来,那小孩的母亲连忙拉着小孩走了。

  王八看了看赵一二递给他的书,是本很破旧,没有头也没有尾的旧版线装书。

  王八郁闷极了,不知道赵一二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正式收他为徒弟。

  是的,王八还没有正式成为赵一二的徒弟,我有点幸灾乐祸。王八现在正式的身份还是律师,搞的还不错,连续打赢了几场经济纠纷的官司,挣了不少提成。每个星期五去西坪到赵一二那里,为了节约时间,都是包车去的。每次去还给赵一二大包小包的带些好酒好烟,甚至在西陵后路买上几斤刚出锅的猪脑壳肉,用饭盒装好了带着,他倒是会投其所好。真会拍赵一二的马屁。

  至于我现在,过的比从前开心多了。草帽人的事情,阴魂不散的纠缠了我这么多年,我心里总是隐隐不安。现在赵一二帮我解决了这个大难题,如释重负。

  我又找了份工作,又找了女朋友。真是时来运转。

  我每天上班都是早上三四点钟起床,王八寓所的那个物业保安,总是抱怨我吵他睡觉。其实他经常在半夜给一些晚归的业主开门,忙不迭的给人家打开栅栏门,让小车进来,生怕怠慢了。可是看见我推着挂着两个牛奶筐子的自行车,轻轻敲他的玻璃窗,就故意听不见,给我摆半天的谱,才懒懒的起来开门,还满口嘀嘀咕咕。我总是满脸堆笑,给他陪不是。

  我现在的工作就是送牛奶。每天早上挨家挨户地给人送牛奶。送一瓶牛奶挣一毛五分钱,我每天要送100瓶出去,爬几百层楼。

  因为每天早上进出不方便,我便从王八的寓所里,搬了出去,搬到曾婷的屋里去住。

  曾婷是我现在的女朋友。在老城区的巷子里,租了个房间,有厨房厕所。条件虽然比不上王八的寓所,但比王八那里进出方便。再说,我总不能把女朋友带到王八家里住着吧。

  曾婷也是我和朋友喝酒认识的,她在的士高推销啤酒。我那天喝醉了,和几个朋友去跳舞,我看她长的还行,就点她的酒喝。谈起来,竟然也是我当年初中的校友,比我小三岁,刚好我毕业,她进校。

  两个人谈起为什么不在家里住的时候。她黯然说,跟她的老妈搞不好,就搬出来了,乐得耳朵清净。

  这一说,我们就有了共同话题,我说我好不容易回次家,却和老头打了一架,结果……

  就这样,隔两天又去的士高,就和曾婷熟了。

  和曾婷住一起了,我感觉就和古时候,宫廷里太监和宫女对食一样,就是找个伴结对生活。比太监宫女对食强点就是,两个人可以相互用身体慰藉一下对方。总比一夜情来的稳当。

  曾婷每个月交房租,我就交水电费和买菜,她做饭。也不是经常做,我们都不常在家吃饭。她洗衣服,我就隔几天收拾一下房间。还好她也不是很讲究,若是她跟我妈一样,天天要求家跟宾馆一样干净,我也受不了。

  两个人默契地过着AA制的生活。

  曾婷每晚两三点才回来,刚好我就这个点要起床去送牛奶。早上回来了,两个人还能在床上一起睡上几个小时,睡到下午起来,起床前,相互释放一下身体分泌的旺盛的荷尔蒙。

  日子就这么过着。

  有时候曾婷下班早,也叫上我和她的朋友一起宵夜。那群女孩一看见我就跟我开玩笑,“高级知识分子来了。”

  她们都笑话我,读了十几年破书,却还要送牛奶。

  我就觉得奇怪了,咱好歹也是凭劳动挣钱。有什么好笑的。

  有个女孩一次把我说急了,她说我幸好算得上人模狗样,不然上不了婷婷。

  我就故作神秘的叫大家都安静。

  女孩子么,都容易一惊一乍的,我就说,我能看见鬼呢。

  把她们都给镇住。我对那个取笑我的女孩说,“你昨晚是不是被鬼压了。”

  那女孩说:“你怎么知道,被压好久了。”

  “谁叫你晚上吸那么多K粉,你精气弱了,鬼不找你找谁。”

  那女孩就当了真,吓的不敢说话。

  我趁势加把火,“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背心麻麻的……哼哼,一个穿了好长的裙子的女鬼,正在背心后面,把你腰给抱着呢,我刚才看你走过来,就发现了……你看你看,那个鬼还搂着她呢,还在望着我笑……”

  看着那女孩被我吓的花容失色,我心里才平衡。

  第二天曾婷在床上问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真的看得见那些吓人的东西。

  我说我是吓那个女孩的。

  曾婷就说,那你为什么一猜就准,她被鬼压。

  我就不说话了,其实我是推测的,吸毒吸多了的女孩,被鬼压很正常。

  我岔开话题,就说:“你也少碰那个东西,喝点酒就行了。”

  曾婷就笑:“打K被鬼压,喝酒被你压,也没什么分别。”

  我哈哈的笑,我这个人不喜欢太一本正经的生活,曾婷这点还是蛮好的。

  就这样过吧,我也懒得记日子,过一天是一天。

  直到我被派出所关起来。曾婷没有钱保我,只好去找王八帮忙。王八到了号子,刚好和里面的刑警打过交道。三言两语的,就把我给弄出来。

  王八给我接风去霉气,请我吃饭。在红星吃螺蛳。我和曾婷穷,平时都是吃路边摊,哪里上的起红星酒楼。好不容易逮着王八宰一顿,我好酒好菜的点着,曾婷这丫头就是上不了台面,吃个螺蛳窸窸窣窣的,满手满嘴是油,比我吃相还难看。哪像董玲斯斯文文的慢条斯理的吃。

  我忽然意识到,我和王八之间是有距离的。单单是我和王八之间,我意识不到,可是两人把各自的女伴带着,层次就出来了。虽然曾婷长相不比董玲差,气质上却是天壤之别,我无来由的感到悲哀。真是他妈的同人不同命。

  王八问我:“什么时候和曾婷结婚?“

  曾婷正在把一个螺蛳壳扔到地下,听到这句话,把我给指着:“我跟他结婚……哈哈……哈哈……”曾婷喝了一大口酒,“我们都还没玩好呢……”

  我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王八皱着眉头说:“你们都住一起了……”

  曾婷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穷鬼一个,我还要养他呢,他拿什么娶我?”

  我把曾婷望着,意思要她闭嘴,还嫌丢人不够啊。

  王八还在语重心长:“你们这样不对……”

  我急了:“你和玲玲不也是住一起,怎么不说结婚。”

  王八激动起来,“那是不一样的,我们之间可不像你们……”

  “你就省省吧。”我做出不信的样子,其实我心里是相信的。王八想入道门,估计早绝了六亲的心思。

  王八说,“你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人打架,也不怪婷婷不愿意跟着你。”

  “喂喂,我都说了几千遍了,不是我,是我同事说要跟别人讲理,为什么要偷我们同事的牛奶,我也是去看看热闹……”

  “你去看热闹……”王八哧了一声,“当初在学校打架哪次你不是说去看热闹……”

  “你这么说,就不厚道了吧,好像有次,我是替你出头呢。”

  “那时候,二十不到,现在你多大了?”

  “我真的没动手,妈的我看那个伙计被我的同事揍的够呛,我想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事,哪晓得警察就来了,我同事跑的倒是快……”

  王八还要说。

  我摆摆手,“算了算了,别说了,反正你也不信我。”

  曾婷在旁边插嘴,“他还有本事打架啊,他也只有跟我打架的本事。”

  王八来了精神,“疯子,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能打女人呢……”

  我要崩溃了,再说下去,谁知道曾婷还要把我的糗事抖出来多少。连忙改变话题,“你跟赵一二学手艺,学的怎么样了?”

  刚好,董玲要去洗手间,曾婷陪着她去了。

  王八愣了愣,说道:“学的很慢,师父好像不太喜欢我,可是他上个星期给了我一本书,我没看懂,你帮我看看。”王八把一本破旧的线装书给拿出来。

  我拿在手里翻了一会,说道:“这书上的文字古怪,能看懂不多。一些稀奇古怪的字不说,就是一些汉字,我也只认得字,连在一起,就晕菜。天书都给你了,你还说他不喜欢你啊。”

  “这段时间,师父老是要我学招魂,又不讲个究竟,不知道该怎么学。”王八很郁闷。

  我说:“我看你也没那个命,当个神棍,不,术士,干脆安安心心的当你律师,把董玲给娶了,安心过日子多好。”

  王八歪着嘴笑一下:“你没当律师,你不知道,这人心太险恶,我实在是不习惯,还不如当个跟师父一样的人,单纯的多。”

  正说着话,董玲和曾婷回来了。曾婷看见我手上的破书,一把夺过去,“你还会看书啊,还真不得了,王律师,我问你,你们真的是大学同学么,我看他的文化,比我还不如,我至少还读了卫校。”

  我是无语了。

  我对王八说:“看不懂就算了,顺其自然,这次欠你人情,有什么忙,我一定帮。”

  我后来非常后悔这么大方,把话给说满了,下不来台。

  曾婷看着书,竟然跟着书上的字念起来,我和王八开始也没在意。可是曾婷念了好长一段,还没停。

  王八就注意到了蹊跷:“婷婷,你会认这本书上的字。”

  “唉呀,这是我那个老爸老家的方言么,用差不多的汉字读音写下来了,疯子没跟你说吗,我老爸是常德人。”

  我和王八一听,更奇怪了。

  “你在瞎说些什么,这上面还有三分之一的字,连王八都不认得,你怎么认得。”我要把书扯过来,免得曾婷胡说八道。

  曾婷哈哈笑着说:“你们肯定不认识撒,这是女字。”

  这句话一说,我和王八都明白了。女字,怪不得,我和王八认不得。

  “你怎么会看女字的?”王八问道。

  “在老爸老家,女人都会认女字啊,我小时候,婆婆教过我的,比语文书上的汉字简单多了。不过,你们男人的确是看不懂。”

  女字,中国南方存在的一种特殊文字,湖南江西都常见,就是在女性中代代相传一种文字。很多考察民间文化的学者,都对这个事情很了解。电视上都说过。

  我和王八听说过,可没见过。

  曾婷看见我和王八都对这本书上的女字感兴趣,人来疯(宜昌方言:表现欲)犯了,对我们说道:“我老家的方言,你们肯定听不懂,我翻译给你们听。”

  曾婷就开始念起来:“把丹砂塞进亡人的鼻孔里,再用银针戳人中和百汇两个穴道,不能见血……”

  “停……停……”我打断曾婷,“你就别扯瞎话了。”

  “怎么啦,”曾婷问道。

  “这是本古书呢,你会文言文吗。”

  “可是……”曾婷委屈的说:“这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啊。”

  “疯子,你别捣乱,让婷婷再念一段。”王八说道。

  婷婷接着念:“……亡人回魂后,若不起来,可用酒灌入喉咙……如是,喜神可站立……符贴必贴于印堂上七分……”

  婷婷不念了,把书一扔,吓的厉害“这是本邪书,专门教人赶尸的。”

  “你知道赶尸?”王八问道。

  “是啊,我知道,我老家的人都知道。”曾婷有点害怕了,“我爸爸老家的村子外还有个房子,平时也不住人,我有次去玩,就看见几个死人站在里面……后来才知道那房子是专门给赶尸人留宿的……疯子!你们打听这些东西干嘛?”

  我有点相信曾婷没有骗人了。

  吃了饭,我们四个人走到外面,两个女孩子现在亲热的不得了。要去解放路逛服装市场,还要买发夹,挨着致祥路一家门面一家门面的逛,我和王八懒得进去,就坐在路口,等着她们。

  我问王八,“你也相信婷婷说的,这本书是教你赶尸的吗?”

  “绝对是的。”王八拿出书翻了翻古书,说道:“师父给的,应该不会有错。”

  “那你怎么来解释,婷婷念出的那些话,太口语化了,太直白,和这本书的文字不相符。”

  “我认为正好相反。”王八说道:“赶尸匠都是湘西的大山中的农民出身,有哪个学富五车的人去赶尸呢,所以这本书就是从前的赶尸匠写的。就按照方言和口语写下来的。”

  “哈哈,你别太肯定。”我笑起来,“我倒是认识一个学问很高的人,去学赶尸。”

  王八兴奋的问道:“你认识?在哪里,带我去引荐一下,你怎么从来没你听说过。”

  我看王八被我糊弄的团团转,得意的说道:“这个人不就在我面前吗?”

  “妈的,撩老子……”王八也笑了。

  “还有个事情……”

  不等我说完,王八就嗯了一声:“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我和王八都在思考同一个事情:为什么这本教赶尸的书,会有女字。难道是个女的写的。可是赶尸匠最忌讳阴气,女人阴气重,不可能当赶尸匠。我和王八都被这个问题困扰。

  我和王八讨论了半天,都得不出结论。

  董玲和曾婷逛好了,来找我们。我和王八也没想出道理出来。

  王八也不会问曾婷念书上的字了,他既然知道是湖南的方言,和女字,就有办法看懂这本书。王八认得沙市荆州博物馆一个卖门票的,其实是个民俗专家,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他们就认识。应该有办法找人去认女字。至于湖南方言,找个湖南人就更容易。

  和曾婷回了家,我刚从号子里出来,打算明天白天再回牛奶公司报道。曾婷今天专门请了假的。两个早早的梳洗睡了。

  可两个人都是夜猫子,一时半会睡不着。我就抽根烟,靠着床背,想着赶尸书上女字的问题。

  曾婷就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说:“你在想什么哦?”

  我没说话,还在想着问题。

  “你就莫惦记哒,玲玲这种姑娘儿,怎么看的上你。”

  “你跟老子乱说什么?”我不耐烦了。

  曾婷把我的烟夺过去,抽起来,“刚才你,看别个的眼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啦,也不嫌自己饿痨(宜昌方言:不好解释,有贪心的意思,也有太期盼而不顾形象的意思。)”

  我又拿支烟点上,“你吃个什么飞醋,我现在在想事,别烦我。”

  曾婷说道:“你别把我当傻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就算是董玲不告诉我,我也看得出来,你那点心思。”

  “我他妈的我怎么啦我!”我急了:“我和她上过床吗……你激动个什么?”

  曾婷格格的笑起来,“我才懒得吃你的醋呢,你当然没本事和她上床,可是你以前好像跑到别个床上,脱光了衣服,抱着别人的枕头和内衣内裤过干瘾……哈哈哈……哈哈……”曾婷笑的喘不过气来。

  我嗡的头就大了,妈的董玲这丫头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说。我把烟丢掉,又把曾婷的烟也夺过来扔到床下。手上就不老实。曾婷本来就在笑,被我摸到敏感地方,就痒的厉害,极力躲闪。

  两个人打闹一会,就亲热起来。

  我喘着气问曾婷:“你到底看上我哪点?”

  曾婷说:“你好歹是个大学生,我以前找的男人都是混混,再说你看着也斯文些……在姐妹们面前也有点面子。”

  “还有呢……”

  “还有……还有……这方面还过得去……”

  “哪一方面?”我把嘴凑到曾婷的耳朵旁边问。

  “那方面撒……”曾婷躲闪着说。

  “哪一方面?”我故意问。

  “那方面撒。”曾婷娇喘着说道:“你个死狗日的轻点。”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已经完全把曾婷当做伙计(宜昌方言:女朋友)了。

  过了一个星期,王八来找我。早上到奶站找的我。我送了牛奶,正骑了自行车,回到奶站。把瓶子卸了,跟着王八去过早。

  王八说:“那本书的确是教人赶尸的,我已经把书看过一遍了,但还没完全弄懂。”

  我吃着热干面,嘴里蠕蠕的说:“无所谓,来日方长,慢慢学。”

  “可是师父已经决定让我赶尸了。”王八神情有点沮丧:“他跟我说,他已经找人带信了,准备让我去湖南秀山去赶一趟尸(王八错了,秀山是重庆地界,湘贵渝三省交界的地方。)可他好像不会带我。”

  “哦”我吃着面条,“那你小心点。”

  王八把我看着,我故意忽略他的眼光。把注意力都放在热干面上。

  “是师父要我来找你的,他说就问问你。说不定,你会答应的。”王八笑了笑,站起来,招呼老板付了帐,“我真的没想让你帮忙,我相信我一个人能做到。可是师父叫我……”

  我把噎在喉咙的热干面吞咽下去,叫住王八:“你做得到么,你连书都没看懂。连赵先生都对你没信心,叫你找我帮忙。”

  王八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再和我做那些事情,说实话,我蛮不好意思的,我是真的不想来找你。”

  我站起来:“我欠你人情不是一次两次了,再说,上次我也说了,有什么忙我肯定要帮你的。”

  王八呵呵的笑起来:“以后有什么事情找你,就先把你灌醉了再说。”

  回到屋里,我对曾婷说:“过几天,我有可能去湖南一趟。公司安排我去考察市场。”

  “你就别骗我了,你和王律师要去赶尸,玲玲现在天天和我通电话。”曾婷接着说道:“就你一个送牛奶的,你们公司会安排你去考察市场?下次说假话的时候,脑袋多想哈儿。”

  “妈了个逼的,死女伢子,老子迟早要把她舌头割下来。”

  曾婷愣了一会,突然说:“你能不能不去……”

  我笑了笑,把她的脸拍了拍,“怕我死啊,舍不得我啊?”

  “死远点……”曾婷把我的手打开,“你尽管去,到时候回来了,进了门,看见我和别的男人在床上,别扯皮就行。”

  我正想着说几句俏皮话,抠机响了。

  我一看,是王八的夷陵通。我出了门,找了电话回过去。

  “到伍家岗来,在附属医院等你。”王八在电话里说道。

  我回去加了件衣服。

  曾婷把我看着,鼻子哼了一声。

  进了附属医院,不用找,就看见了王八站在医院大楼下。

  正在抬手,看见了高高瘦瘦的中年人站在王八旁边也向我点头——赵一二赵先生。

  我走过去,两个人一刻都不耽搁,马上把我大楼的一个通道走去。那地方是临时的停尸间。

  赵一二没做声,王八边走边说:“赶尸的计划变了,后天就要赶尸,就在宜昌开始赶尸。”

  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宜昌哪里能赶尸呢。只有湘西能赶尸。”

  赵一二说道:“先别说这些,你们先把喜神看了再说。时间不多。”

  心里陡得紧张起来。我的心理预期的是一个星期之后,可是这事情突然就提前了,而且马上就要去看一具横死的尸体,我没得准备,冷风一吹,我不由自主的发抖起来,有点后悔不让曾婷把羊毛衫给我找出来穿上。

  跟着赵一二和王八的身后。听着赵一二边走边说:“王抱阳,不是我不带你,你上次那个石础,我要想办法安置,刚好这些天的时辰合适。有什么意外的话,你可以放弃,别太犟了。不过你也别太灰心,小徐在旁边,你会少很多麻烦。”

  “算是你儿看得起我。”我心里悻悻的想着。

  我满脑子里都想的是,等会将会看见一个什么血肉模糊、或是病的身体变形的躯体。越想越怕。那些在家里寿享天年,正常死亡的人,谁会被赶尸啊。都是在外面闯荡,飞来横祸死掉的人。这种尸体会好看吗?

  想着这些,脚步就迟缓,就想留在甬道里,让他们进去。可是赵一二和王八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竟然站住了看着我。我实在是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也跟着他们进去了。

  我以为停尸间里会很冷清,孤身在外死掉的人,不会有什么人来看望的。可是我错了。停尸间里,一大群人在里面。

  看穿着都是民工,而且是建筑工地上的民工。有些人的鞋子上全是水泥浆,也有衣服上沾满斑斑点点石灰水的。什么年龄段的都有,从十六七岁到五十多。

  我们一进去。屋里的人都围过来,恶狠狠的把我们给看着。

  年龄最长的问:“你们是——”这老汉说的是四川口音。

  赵一二也不罗嗦:“我是你们乡里黄莲清的道友,他没跟你们带信么。”

  “赵天师,赵天师来帮我们啦!”这群人立刻叽叽喳喳的沸腾起来。听口音,都是一个地方的老乡。

  山里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的,赵一二就是高明点的神棍而已,哪里能称呼天师呢?

  年老的那个人,扶着赵一二的胳膊,腿一软,就慢慢跪下。心情激动,开始哭起来:“赵天师要帮我们啊,我们已经守了两天两夜了,守不下去了。他们那些畜生,不准我们带根伢子走啊,我们说不要赔钱都不搞哦,只要让我送他回去就行。可是他们不答应,非要火化。刚才还说了狠话的,后天就把根伢子送到火葬场去。如果我们不同意,就抓我们……”

  老汉歪在赵一二的身上,哭的老泪横流。其他人也跪下来,有的擦着眼泪。

  我心想,赵一二就是个神棍,又不是政府领导,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赵一二,不说什么了。向停尸间里的病床走去。

  我和王八也跟着,走到病床前。看见一个死去的年轻人躺在上面。

  我浑身瑟瑟发抖,这看别的死人不同。别的死人,看了之后,马上就入土为安,或是灰飞烟灭。跟我就没什么关系了。可这个死人,我和王八还要和他打几天几夜的交道。叫我如何不怕。

  死者是个年轻的男子,看着三十不到的样子,比我和王八大不上几岁。说实话,看到尸体之后,我心里镇定多了。死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夸张,很安静的一个人,就躺在病床上,这时候我发现,他身下还有一个担架。看来是急救没来得及,死掉后,直接用担架搬过来。

  估计他出事到死亡的时间比较长,我看见他的痛苦的表情还在脸上没褪去,不是瞬间的惊愕,而是长时间的折磨导致的。

  我推断的没错,旁边的众人,也就是死者的老乡和同事,跟赵一二说,他在工地上干活,也该他出事,不知道怎么就掉进电梯井里。都不知道掉下去多长时间,晚上没回去工棚,大家也不以为意。第二天中午了才想起这个人,有可能出了事。才在电梯井里给找着。

  老板当时还挺仗义,说救护车慢,马上用自己的小车送他去的医院。结果到医院不久还是断气了,医生都可惜,其实伤的不算太重,就是时间耽搁久了,失血过多。

  人死了,老板立马就翻脸,只同意给点钱,两三千块就想打发。

  工地的老乡当然不答应。跟老板扯皮。老板马上招呼人要把这个死者拖到火葬场给火化。

  老乡都急了,这才到医院来,他们都是重庆秀山一个乡里一起出来,或多或少,都带点亲戚关系。人出了事都互相照应,可哪里搞的赢有背景的工地老板呢,告状都没用,警察都说了,人死了就要火化,老这么堵着,是违法的。

  年老的那个说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再的重复:“我们不要赔偿也不行吗?就想根伢子有个混沌的尸首回去。”

  他们老家的风俗就是人死在外面,也非得送回家安葬。才算是入土为安。

  这也是湘西赶尸盛行的原因。

  王八比我胆大得多,我故意听老汉讲话,不去看尸首。可王八却围着尸首滴溜溜的转了好几圈。眉头皱着,好像在想什么问题。

  我看着那个死者,直挺挺的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布,一条腿蜷曲着,这是临死前痛苦痉挛的姿势。我眼光下垂,心里彷佛被什么一只手狠狠的揪了一下。担架放的并不整齐,一个手把伸在病床外一点,上面正在一滴一滴的滴血,也说不上完全是血,而是粉红色的人体分泌的液体,又看着是淡黄色。

  从旁人说的话推断,他至少已经死了两天了。我吸了一口冷气。

  赵一二安抚了这群人。对他们说道:“确定他们后天要来强行拉人吗?”

  众人都点头。表情绝望的很。

  “你们能不能多拖住他们一天,就一天。”赵一二说道:“剩下的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你们就尽到心意了。”

  众人隔了一会,说道:“行,一起出来,这点事情,我拼死也要拖到大后天。”

  赵一二和众人说着话,好像在交代什么。众人都围着赵一二。

  我把王八拉过来,用手指了指那个担架把手:“死了两天还在滴血呢……”

  王八拉着我蹲下来,把靠近把手的被单,慢慢掀起。我不想看,但还是看了。尸体的身下,在担架上,积了一滩血水。就是我刚才看见的油脂和血的混合体液。在担架的帆布上渗不下去,积的多了,才从把手上往下滴。尸体皮肤全部上表面都凸起一个个小水泡,一些水泡已经破了,那些体液正顺着肢体,往下流。

  这他妈的什么毛病。我捂着嘴和鼻子,用手指那些水泡,眼神问着王八:“怎么回事?”

  王八小声说:“这些水泡是死后才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他不是摔死的吗?”我问王八:“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王八对我摇摇头,示意我别多问。扬扬头,意思说,我们待会出去再说。

  我不再问了,王八却又把那被单继续往上掀,我心里说:“别掀了,别掀了……”

  可王八并不停止,我看见了一个让我惊愕的东西:一条蛇盘在尸体的大腿上。我耶的叫了声。

  怎么会这样!

  王八也被吓了够呛,坐在地上。

  旁边正在和赵一二说话的老汉,突然就走过来,把王八掀开,用手整理被单,把被单死死的掖好,对着我说“你们干什么!别乱动……”

  旁人也挤过来,把我和王八看着,看样子若非我们是跟着赵一二来的,就要动手揍我们。

  赵一二连忙把我们拉开,跟众人告辞:“你们放心,我答应了黄莲清,该做的一定做到。”匆匆扯着我们走出停尸间。

  赵一二边走边问:“你们看见什么了?是不是有蛇,是不是……是不是?”

  虽然赵一二不止一次这样洞察万象,可我还是打心里佩服赵一二这个什么都知道的本事。

  王八说:“是的,青蛇标。”

  赵一二骂道:“这个老糊涂……真是个老糊涂!”

  我懒得听师徒二人莫名其妙的对答。

  心里想着刚才那具尸体的古怪。还在后怕。

  我问道:“赵先生,你是要我和王八把这个尸体弄回湖南吗?可是只有湘西才赶尸啊。”

  说着话,我们已经走到医院门口,就看见一辆警车已经停在门口了。一个警察跟着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和我们擦肩而过,向停尸间走去。隔了一会,就听见停尸间里面闹哄哄的。

  赵一二有点急了:“时间很紧,我要走了。”

  赵一二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我说:“这个事情,你们能干就干,不能干就算了。别勉强。”

  我正想说,我不想做,赵一二却匆匆的走了。

  留下我和王八,站在路边。我问王八:“赵先生这是急着去哪里啊。”

  “还记不记得那个石础,”王八说:“他要用那个东西镇蛟,在水布垭,现在冬天,枯水,这几天的时辰最好。”

  “我们这是真的要去赶尸吗?”我接着问:“这是宜昌,不是湖南贵州。”

  “这事,师父跟我说过。”王八说道:“以前我也一直想着一个问题,湘西的人死在外面,都需要赶尸匠把尸体赶回去。可是说起来,赶尸的范围都离不开湘西方圆几百公里的距离。若是超出这个距离了呢,比如跟刚才我们看到的死人一样,死在了湖北,怎么办?”

  “是啊,是啊,从没听说过。”

  “师父说了,还是一样,赶尸。”王八见我一副吃惊的样子,连忙说道:“只是没到湘西那块地方,一般的赶尸匠赶不动尸体,就只好请尸体所在当地懂道行的人帮忙,把尸体弄到和湘西交界的地方。”

  “赵先生就是给那个什么秀山的黄莲清帮忙?”

  “是的。”

  “那怎么赶,尸体都赶不动……”

  王八呆了一会,才说道:“其实师父要我找你,不是别的,只是要你干力气活。他要我们把尸体背到水布垭去,他在那里等我们。”

  “这是背尸,不是赶尸。”

  “谁说的,背尸不是赶尸,赶尸难道非要是那种跟着人一跳一跳的吗?”

  “那我们怎么背?”

  “师父说了,那就看我安排,只要弄得走,怎么都行。而且,在晚上子时之后,阴气旺盛时,能把尸体喊魂喊回来点,能跟着我走,也说不定。”王八把那本古书,拿出来,“我已经会招魂了。”

  我还想找理由,让王八和我推辞这件事情。可是看着王八非常有把握的样子。就说不下去了。

  王八看懂我的心思,说道:“师父说了,你不愿意,就不勉强你。”

  我不敢把话说死,敷衍着说:“让我想想。”其实我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干了。要我背着个尸体,晚上到处跑,还不如杀了我。

  王八说道:“三天后晚上十点半,我在火葬场等你。等到十二点,你不来,我就不等了。”

  和王八分了手,我回到屋里。看见曾婷还睡在床上,这个时候已经是她上班的时间了。可她还没走。我把曾婷摇醒,“你迟到啦,还不去上班。”

  一看曾婷,懒懒的不想动。曾婷细声说道:“我不舒服,今天不上班了。”

  草草洗漱一下,我也睡了。我打算明天就给王八打电话,就说我不去了,当面不好意思说,打电话就容易说出口些。

  晚上我就做噩梦,看见那个尸体,站在我面前,身上流着脓水,对着我喊:“背我……背我……”我被他说的心软了,就想去背,刚走近,手扶到那个尸体的胳膊,那尸体的胳膊一下就化成了一条蟒蛇,顺着我的手缠绕起来,一直缠到我的脖子,我憋得换不过气。呜呜的挣扎。

  我急的要命,可又听见尸体的呻吟声,一声一声的听的瘆人。

  我猛地坐起来,醒了。 异事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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