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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嫔往金池殿去了,娘娘要去看看么?”静月从院外走进来,到姜婉身边站定,接过她手里的小巧水壶。
姜婉抬了抬眼皮,看向不远处也急匆匆往这边来的品竹,轻声道:“不必去。”
她话音落下,品竹已经到面跟前了。
静月不紧不慢的道:“这花已经是御花园里最好的几盆了,但看着还是不那么艳丽,辜负了娘娘这样精心的照顾着。”
说着,将手里的剪子递给了姜婉。
品竹在一旁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什么都没听到,表情很是不爽。
最近,姜婉和静月总是神出鬼没的,虽说姜婉如今越发得宠,但品竹心里的不安却更盛。
她觉得是时候让自家公主搞清楚自己究竟是哪边的人了,如今郭氏倒台,人人自危,宫里头根本没有人再能盖过她的风头,东曙等待依旧的局面,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不管自家公主究竟是怎么想的,品竹觉得的确到了该给东曙递消息的时候,姜婉和静月忙着自己事情的时候,她也送出了自己到大晋来的第一封信。
两人修剪花枝,时不时聊一句,听着挺没意思的,品竹不想插话,在旁边站了会儿,姜婉突然转脸对她说自己有些渴了,让她去端杯凉茶来。
盯着品竹走远的背影,姜婉幽幽道:“这个东曙的小丫头递了信回去,你猜。。东曙会派谁来出使大晋?”
静月摇头:“奴婢不知,东曙那边是何情况,咱们不太清楚。”
姜婉勾了勾唇角:“这丫头早前爱在我跟前提一个人的名字,我听着,宋玉娇的死,除了跟那位东曙皇后有关,与那位玄瑾公子,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玄瑾公子?”静月垂下眼帘思忖了片刻,“娘娘在东曙公主残留下来的记忆里瞧见的?”
“更像是做梦,虽然很真实,却也不敢保证那真是东曙发生过的事,当个警醒吧,总归是要小心些的。”姜婉剪下最后一片看上去不好的花叶,“这位玄瑾公子,似乎是宋玉娇曾经的爱人,你说。。这次东曙若是派人出使,会不会是此人?”
静月沉吟片刻:“说不准,娘娘一直留着品竹那丫头在身边,便是等着东曙使臣前来的一日,如今这身份。。倒是替咱们谋了方便了。”
方便是有的,不便肯定也是有的。
她对宋玉娇终究是相知甚少,能震慑住品竹,一来是因为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未曾瞧见公主被掉包,所以坚信眼前人就是宋玉娇,二来她的所学见识又不足以支撑她对‘宋玉娇’的反常有更深的见解,只能单纯的归咎于宋玉娇离开了东曙皇室,便不再掩饰对东曙皇室的厌弃恨意,三来从梦境所见,宋玉娇从前也是个火爆性子,被静月几次收拾后,品竹更是确信宋玉娇想要借大晋嫔妃的身份挣脱东曙的束缚。
但现在宋玉娇的身体内还种着不明缘由的东西,连累这副身子一直娇弱不堪,也算是品竹手里替东曙皇室牵制宋玉娇的筹码。
再加上早前用来威胁‘宋玉娇’的玄瑾公子,品竹寄回东曙的信件里会说些什么简直就像写在她脸上的情绪一般好猜。
无非就是控诉一番宋玉娇似有背叛忤逆东曙皇室之心,收买了大晋宫婢为心腹,如今俨然是对她这个‘贴身奴婢’视若不见,恐怕假以时日,就要彻底脱离东曙皇室的掌控了,东曙皇室的计划眼瞧着即将崩塌在宋玉娇手里,东曙帝后会有何举措,姜婉实在觉得好奇。
当年没有一举过淮河攻打东曙,原因颇多。
东曙曾派兵在南淮更朝迭代之时想来刺探瑛婉大军实力,被义勇爵的娘子军揍了个丢盔弃甲,可谓狼狈惨败。
也是那一场试探,东曙和大晋之间,有了不可磨灭与抹去的芥蒂。
一个妄图背后捅刀,坐收渔翁之利的国家位于淮水以北,日日觊觎着大晋这片肥沃国土,两国如今表面维持着的和平,是无数次淮河畔的交锋试探换来的。
姜氏和义勇爵一日不离开九仙,鹰眼一日盯着东曙,大晋臣民安稳的生活,就永远有得以保障的一日。
盛京虽是大晋的国都。
但九仙才是大晋真正的心脏。
永远生机勃勃的跳动,守护着大晋的山川河流。
宋玉娇体内的‘病’并非不可治愈,陆燃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良多,有他在,或许能给殷正山更多的想法和思路,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姜婉对他们有信心。
品竹端着茶从转角处过来的时候,姜婉和静月早就已经默契的没有再谈论任何有关东曙的事,春日过了一段时间,便总是夹带着初夏的气息了,小福子和小贵子懒洋洋的猫在廊边台阶下的树丛里,姜婉喝过茶放下,摸过一旁的小绣球轻巧一扔,小贵子一直盯着姜婉的动作,绣球一离手,它也在空中跳出个弧度,扑了个空,绣球圆滚滚的径直滚到了团手眯手没个动静的小福子边,惹得小贵子盯了半响,最终兴致恹恹的跑掉了。
这样慵懒的时光,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姜婉没打算让人捡那绣球,只叮嘱了一句小福子今日的食盒再放的高一些,每日这般不动弹,胖得都不像样子了,吃饭的时候总该辛苦辛苦,省得太过宠着它。
因着姜婉这句话,品竹还回过头看了依旧在草丛边上一动不动的小福子好几眼。
姜婉和静月都已经进屋半响了,才跟上。
五日后。
郭氏一族行刑。
这五日内,陆陆续续已经斩杀了不少与郭氏瓜葛勾结至深之人,还有一些被郭坤连累的郭氏族人,隔着三代远的亲,一人沾上了郭坤这‘大树’,全家都免不了砍头的命运,林林总总加起来约莫有数百人,行刑场上这段时间就没有停过热闹。
从最开始的大家来瞧新鲜,到后来鲜血将行刑台都染上了颜色洗都洗不干净,一种莫名的阴霾,终于沉甸甸的压进了所有臣民的心里。
这一回。。皇上是真的震怒了。
底下的人杀了那么多,真正核心的郭氏嫡系及其心腹,依旧还有数百人之数,祁瑛特意在前一日,定下了于盛上京的中心广场,予以行刑。
文武百官,不可缺席。
全城百姓,皆可围观。
就连五日前到祁瑛面前跪下请求要前往国寺祈福的楚妙,都被强行扣留到了今日,所有嫔妃,也要陪同祁瑛,一起前来见证。
所有人,所有家族,所有的开国元勋,以及走南走北的百姓商贩,都要在今日,清清楚楚的看着郭氏一族的下场,看看谋害皇嗣,谋害皇后,野心膨胀之后,落得的下场。
前往中心广场之前,姜婉亲自去见了郭蓁蓁。
星月和招元的尸体腐烂恶臭的捆在树上,没有人前来收尸。
郭蓁蓁每日睁眼闭眼,眼前脑中都是这两人恶心的模样,想来,两人死之前的挣扎绝望与惨状,郭蓁蓁就连做梦。。也忘不掉了。
再见到姜婉,她精神已经有些不怎么正常。
但这次姜婉带了侍卫,郭蓁蓁就算疯狂爬行,也碰不到姜婉的衣角。
她被捆起来,堵上了嘴,姜婉漠然的看着她,告诉她现在,就此时此刻,要带她去见郭坤,去见她的母亲和族人。
郭蓁蓁混沌的眼眸终于有了几分清明,她渐渐安静下来,看上去多了几分茫然地无辜,甚至眼中有了几分殷切的期盼。
孤身一人在这样的地方,每日吃的东西,都是她最清楚有多脏多恶心的天青鱼,眼前所见,是曾经在她身边最亲的两人,慢慢腐化成尸的模样,任凭再坚强的人,再顽固的人,在这样的双重冲击下,都免不得要发狂。
但现在姜婉来兑现承诺了,她说了过几日就要带郭蓁蓁去见郭坤,说话算话。
算是给即将溺亡,即将神经绷断的郭蓁蓁,递去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姜婉缓缓弯下腰来,好将郭蓁蓁的眼睛看清楚,半响后,她很轻的笑起来:“待会儿带你看场表演,你要是能乖乖看完,本宫就不要你的命了。”
姜婉说得很缓,很慢,确保郭蓁蓁每一个字都听见,听明白了。
她是不会说谎的人。
只要郭蓁蓁能看完,她就放了她。
郭蓁蓁显然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精神去想姜婉所说的表演可能是什么了,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到一个有人,有熟悉的面孔的地方去。
不管哪里都好,不管姜婉说什么,此时此刻她都已经只会点头应承,哪里还有半点刚刚被关进安暇宫的时候那样嚣张又张狂的模样。
被蒙眼带上囚车,郭蓁蓁便只能靠听觉辨认四周了。
她大概能听出很多马车一并行驶的声音,速度不快,中间夹杂着好几次开启厚重宫门的声音,风吹在身上,阳光照在脸上,郭蓁蓁突然将脸贴到了囚车木栏的缝隙间,想要更清楚的感受日光的灼热。
他们似乎在朝着宫外行驶。
耳边的风声渐渐变成了由远及近嘈杂的声响。
鼎沸人声汹涌的灌进耳里的时候,郭蓁蓁脚下的囚车突然一抖,随后锁链被哗啦啦的扯动,她被两个侍卫架上,拖动着她根本没有了知觉的下半身,朝着更高的高台而去了。
四周的声响渐渐汇聚成一种环绕周身的感觉,她似乎在一个很高,又中心点的地方,能够感觉到自己被千万人包围着,他们的声音听上去既远,又因为过多而响亮,甚至。。还能感觉到迎面吹来的风里,带着血的味道。
不好的预感在这一路的行进中渐渐涌上郭蓁蓁的心头。
到了这一刻,终于攀升上了顶峰。
或许是因为微风,又或许是因为阳光,郭蓁蓁只觉得落在身上的温度,让她更加寒冷的打了个颤。
方才无法思考的脑袋,终于重新转动起来。
眼上的黑布很快就被人扯掉了。
刺目的光亮让郭蓁蓁无法适应,瞬间就逼出了两滴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又很快被阳光蒸发了泪痕。
等到终于能睁眼看清楚眼前的场景时,郭蓁蓁发现自己的预感是对的。
她的确在一个很高的高台上,位于中心点,面前的正中,最前方捆着的几个人,正是姜婉承诺要她见的郭坤,她的母亲杨氏,以及她的几个兄妹。
而后面齐齐整整跪了好几排的人,是郭氏嫡系一脉的族人,以及郭坤的亲眷及家人。
官兵将中间团团围住,围成一个圆,圆圈外面,便是几乎全城都赶来围观如此盛大又骇人的行刑现场的百姓。
郭蓁蓁僵硬的转过头。
她处在这高台不算边沿的位置,旁边坐着的人,正是姜婉。
再一一看过去,皆是熟悉的面孔,后宫中的所有嫔妃,全都依次坐在这一方的位置上,正神色复杂的将她望着,不少人面如灰白,从未见过这般阵仗,还没开始,就已经吓得浑身不适。
嫔妃们的位置前方一些,便是祁瑛的龙椅,郭蓁蓁只能看见他稍微露出来一点的肩膀和侧脸,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自己,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愿意再看见自己。
高台左右稍低一点的台子上,坐满了当今的文官武将。
郭蓁蓁也一样看见了很熟悉的面孔。
江莠位于文官之首,此时也一样,正看向她的位置。
江莠身后,还站着姜霆夜,明月臣,就连沈玲珑和义伯,都一并前来了。
另一方武官之首,坐着的是祁道,郭蓁蓁甚至看见了祁道旁边专门落了座的陆燃。
她突然懂了,姜婉所说的‘表演’,是什么。
她将这称为表演,侮辱郭氏一族如梁上小丑,一曲唱罢,终将谢幕。
行刑比郭蓁蓁想象的来得更快。
下方的郭坤和杨氏,显然早就已经看见了高台上的郭蓁蓁。
三人目光相触的时候,郭蓁蓁终于怕了,后悔了,崩溃了。
她的眼泪再也没有办法克制的落下来,可落得越凶,越是看不清楚郭坤和杨氏的面容,她只能拼命的眨眼,最终忍不住自己喉管里痛苦又绝望的呜咽。
她喉管里发出的绝望吼叫传不到下面那么远的地方,只能被高台上的嫔妃们听见,庆妃早已经吓得别过了身子拽着无袖的胳膊嘴里念念有词,楚妙更是面无人色,攥着帕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郭蓁蓁,连眨眼都忘记了。
郭蓁蓁听不见下面郭坤和杨氏在对她喊什么。
但是祁瑛手中的‘斩’扔下的瞬间,郭蓁蓁清楚的看见了刽子手手中的屠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睁大了眼睛,几乎要撕裂自己的眼眶。
齐刷刷的一排头颅被砍下,鲜血四溅,喷洒在木桩上捆着的几人后背。
终于,哭喊声淹没了下方的行刑现场。
郭蓁蓁突然觉得耳朵里嗡鸣起来,像是瞬间失了聪,只能瞧见圆滚滚的脑袋,落得四面八方皆是。
她突然回过脸,对着姜婉和祁瑛中间的方向,砰砰砰磕起头来。
每一下都结实又响亮,像是要把额头砸出一个洞,才能缓解此刻心里绝望的痛楚。
可惜这样的场面,只能久久震慑臣民,震慑嫔妃,动摇不了半点帝后磐石之心。
跪着的百人头颅终于砍完了。
侍卫官兵将脑袋一个一个捡起来,摆到前方,摞成小山。
郭蓁蓁不再继续磕头了,因为她听见已然被震慑到鸦雀无声的广场上,喊了一声:“处决郭氏罪人!”
她转脸,这一瞬间,突然清楚的听见了每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曾随姜婉上过战场前线时看见的场景。
姜婉那时候,也是这样,一剑下去,血肉横飞。
她杀得如沐浴血海。
那时候,郭蓁蓁记得自己曾在心里告诉过自己,追随眼前这个人,永远也不要成为她手中之剑的敌人。
她明明曾经走在对的道路上的。
是什么时候,丢掉了那些她曾经坚持保护自己与家人的信念的?
如今,那染血的长剑已然对准了她的心脏,她将和那些被姜婉斩于马下的敌人一样,无处可逃,必死无疑!
郭坤被刑以车裂,杨氏被刑以凌迟,剩下的几个兄妹,架上了火堆,即将死于烈火焚身。
耳边的凄惨嚎叫声,于旁人只是心颤的恐惧,于郭蓁蓁,是一把又一把割肉的刀。
她什么也没有了。
姜婉说,只要看完,就让她活着。
可她还能活出个什么样子呢?
郭坤的身体在她眼前四分五裂,杨氏的血肉一片一片割碎,郭蓁蓁脑海中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彻底的崩断了。
她被堵着嘴,喊不出声,被捆着手,不能匍匐。
但是太痛了,太痛苦了,眼前是她的无间炼狱,咫尺之间,是她赎罪的高台。
郭蓁蓁是用脑袋,一下一下砸在地上,支撑着身体蠕动,挪到的高台边。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够看见祁瑛的脸,以及坐在祁瑛身后的姜婉。
郭蓁蓁只看了一眼,随后探出脑袋,身子。。整个人从高台上,坠落了。
她化为一声闷响后的绚烂血痕。
眼前的光一瞬而逝,又仿佛从过去遥远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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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中,她仿佛看见了一只手,向她走来的女子巧笑嫣然,美目盼兮。
“跟我来。”
那声音特别温柔。
但这一次,她再也握不到了。 凤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