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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们在这里，是你希望我们作出最后的决定。”

　　“是的。”

　　依格莉丝抽离视线，回身伸手轻抚身后高耸入云的大树。黑色如泥的黏稠物攀上了她的手腕，一直试图往她身体各处蔓延。

　　“挑灯者”似无所觉一样，任由那些黑泥侵蚀自己的身体。

　　枪姬之蓝上前想要劝说“挑灯者”尽快收手，但在那之前，那些黑泥却像是惧怕依格莉丝渐渐变亮的视线一样，退回到大树之上。

　　“这棵树不能长久存在，世界的纠正力很快就会消灭它……原始的混沌在这个时代是不需要的。所以，你们可得尽快决定才行。”

　　彷佛说得自己真的毫不在意，将决定权交到两人手中一样。

　　君言无法判断对方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但如果这也是观察的一部分，他直觉还真有那种可能。

　　“……”九歌和叙灯火沉默不语。

　　该如何是好呢？

　　依格莉丝把决定权交到君言和叙灯火手上。

　　这无疑是一个艰难而且沉重的决定。

　　如果他们决定帮助“挑灯者”，很可能就会成为事后被追究的理由。无论是魔法协会和应对局肯定都不容许妖精乡重现于世间的，就连君言都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同时地，依格莉丝说这是一次转瞬即逝的机会。

　　如果错过了，也许就再也没有同样的机会了。不仅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关系，魔法协会和应对局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不会再让依格莉丝凑齐所有条件，甚至会派人追杀她也说不定。

　　这本来就是人类的错误，是不是应该补偿妖精呢？

　　这个问题简化到最基本，大概就这么的一个问题。君言认为人类如果真的只是因为恐惧和不安而将妖精赶尽杀绝，这也许是不可接受的，但同样地合情合理。

　　这件事本身不关他的事。

　　然而，如果他选择沉默，也许就成了帮凶，因为只有他有着独一无二的力量可以帮助到依格莉丝。她说，白炎的力量是必需的。

　　叙灯火和他有着同样的立场。

　　值得注意的是，叙灯火曾因为妖精而有过不好的童年，她算是有理由拒绝依格莉丝的要求。

　　“真是卑鄙。”

　　沉默至今的叙灯火再次扬声，拳头握得老紧的。

　　“你把这个问题丢给我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难道就不会自己决定吗？”

　　“当初，是你们决定毁掉妖精的，叙小姐。”

　　然而，所有怒火遇上“挑灯者”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就变得苍白无力。叙灯火就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脸色发白起来，相当狼狈。

　　“我现在把决定权交给你们，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正如你们决定要毁掉妖精乡一样，你现在也要决定是不是要把妖精乡重建起来。”

　　“可是，那不关我的事……”

　　“那我该找谁去决定呢？”依格莉丝好笑地说，窃笑了两声，“你是被选中的，而且你不是一直很抗拒成为妖精的吗？”

　　不想成为妖精，所以你还是一个人，依格莉丝的意思很清楚。

　　叙灯火是人类群体中的一员，所以她也得担起相应的责任。这合理吗？也许合理，也许不合理。

　　但是，同为人类，就应该背负上同样的罪孽。

　　因为在妖精的眼里，所有人类都是一样的。是的，人类是理亏的一方，而现在欠下的理和情，则由叙灯火和君言决定还与不还。

　　“没有多少时间了……”

　　依格莉丝边抚着大树，边小声呢喃。大树树枝上绽放的朵朵花蕾有在枯竭的迹象，花瓣的部分在不断剥落，侧面印证了她刚才所说的话。

　　她再也没有看过来，像是给予几人商量的空间。

　　“怎么办？”君言询问叙灯火。

　　叙灯火回头过来，那动摇的眼神像是在质问控诉君言：“就连你都要把责任抛给我？”

　　君言能够理解这个决定对于叙灯火而言是相当困难和沉重的。

　　叙灯火相当讨厌妖精，也讨厌背后的妖精印，甚至视之为诅咒，但现在却要让她用深受她厌恶的妖精印，去帮助那些曾夺去她一切的妖精。

　　这样子，她要如何接受呢？

　　更难以接受的，就是依格莉丝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妖精并没有伤害过人类，反而是人类因为惧怕和不安而去伤害妖精。

　　这不就像受害者变成了犯人一样了吗？

　　确实，叙灯火没有投身于妖精的歼灭战里面，但身为人类的一员，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连带关系。

　　“你又想说你没有所谓是吧？”

　　叙灯火的声音因愤怒和挖苦而颤抖。

　　君言僵住了表情，因为他确实没有所谓。

　　“你什么都没有所谓！你其实只是不想负责任是不是？你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所谓呢？为什么尽是把难题踢到我身上来？事不关已就高高挂起，有事有想法的时候就任性到底，不听别人的劝告，君言你这是自私！”

　　叙灯火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一样，冲上前来握拳打在君言的胸脯上。拳头绝非是小粉拳，而是用了相当大的力道，君言差点没有站住。

　　她连续打了好几拳，敲出一下又一下闷响。

　　君言默默地承受着，因为叙灯火的指责没有错，他的没有所谓除了不在乎之外，还有不想负责任的原因在。

　　他真的是不想负责任吗？

　　有些事情他是真的不在意，所以他都说没有所谓，任由其他人决定，但是决定的人就一定会盯上责任，君言其实并不害怕负上责任，但是他这样子的作态，无疑是把责任推给了别人。

　　这和不想负责任有什么分别呢？

　　“你什么都没有所谓，你就不能决定一次吗？”

　　叙灯火哭了出来。

　　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太过沉重，也太过残酷了。下决定的那个人永远都没有借口推卸之后的责任，但如果仅仅是听从，就可以告诉自己决定不是自己做的，责任不在自己身上。

　　这是一种逃避责任没有错。

　　但是人活着有时候就需要一些理由，去逃避现实，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措施。

　　所以，叙灯火不想做出这个决定。

　　“……你要把决定权交给我吗？”君言呆呆地问她。

　　“我……”

　　叙灯火欲言又止，边摇头边后退了几步。她险些就要踩进那些魔力烂泥之中，幸好君言及时抓住了她的手。

　　看着两人，九歌小声叹息。

　　她自觉无法介入到两人之间，而且她根本没有决定权，依格莉丝也不需要她的力量。她终究只是个观察者，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所谓的观星巫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没有想到排除职位后，九歌依然只能在旁静看。

　　她只能看着，只会看着。

　　九歌深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定位，也没有改变的打算，就是偶尔会有点难受。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很想替两人稍作分担。她亲自前来这里其实已经算是犯了大忌了。

　　“好，我来决定。”

　　君言看着叙灯火的动摇不已的样子，心里隐隐作痛。他不想看见叙灯火露出这样难受和悲伤的表情，她更适合那小恶魔般的性格，偶尔调戏自己恶作剧一番。

　　她更适合笑容。

　　“你……要下决定吗？”

　　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死命都要抓住的表情浮现于叙灯火的脸上。她是个很坚强的人，但再坚强的人也一定有弱点的存在。

　　而这就是叙灯火的弱点。

　　在以前叙灯火多次替君言承担了无数责任，也因为君言的任性而赴汤蹈火，现在是君言得站出来的时候了。

　　“嗯，我来决定，一切都由我来承担。”

　　叙灯火的肩膀很单薄，看起来就像是玻璃般一碰即碎，她的肩膀在这个时候已经无法承受得更多了。

　　那么，君言要替她承受。

　　君言笔直地看向依格莉丝·艾莉森。

　　“我有一个请求。”

　　“请求？”依格莉丝诧异地瞪目。

　　“我不喜欢做白工。”君言正经八百地回应说，“你想要我们帮忙，就得付出一些代价，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也是天经地义的。”

　　“你这小子害了──”

　　刀姬之红又大动肝火，觉得君言的态度无法接受。君言瞥了她一眼，没有理她，剑姬之青也主动地把刀姬之红拉住，不让两人发生冲突。

　　“你说。”依格莉丝显得好奇。

　　“在事情完结之后，你要把‘妖精印’从叙灯火身上收回去。”

　　这个请求有些出乎在场众人所料。

　　他们都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目光，尤其是叙灯火更是把眼睛瞪得老大的。

　　“阿言，你……”叙灯火没有想过君言会提出这样子的请求。

　　“怎么样？”

　　君言认为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可以。”依格莉丝笑着答应，彷佛这只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

　　君言心想妖精其实也不是什么好鸟，因为依格莉丝把很多人都卷了进来。

　　“妖精印……真的可以剥离我的身体吗？”

　　叙灯火难以置信地瞪目，表情上有明显的激动。

　　“可以。”依格莉丝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

　　君言向依格莉丝确认交易条件，“挑灯者”轻盈地点了点头。

　　“我从不撒谎。”

　　“那就好。”君言决定帮助依格莉丝。

　　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个问题不得不问。

　　“你要利用迦蓝巷的空间重建妖精乡，那么迦蓝巷的人呢？”

　　“我已经把他们尽数传送到安全的地方，这一点还请君先生放心。”

　　依格莉丝滴水不漏。

　　君言找不到任何强烈拒绝对方的想法。他心想，就当是还了以前人类欠下的债吧。

　　他看了一眼叙灯火，从她的眼中没有看见反对。

　　“我们帮你。”他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谢谢你，君先生、叙小姐。”

　　依格莉丝的感谢之声一落下，她身后的大树有了新的变化。上面的花朵加速凋零，树干的本身也可以摇摇欲垂，像是随时都会就此消失一样。

　　“时间剩下不多了，”依格莉丝回头看了一眼，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两位还请尽快过来完成仪式。”

　　君言和叙灯火交换了一下眼神，手牵着手往前走去。手，不知道是谁先牵，意识过来时已经紧紧牵着了。透过掌心他们能够确实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九歌看着缓缓往前走去，并加快脚步的两人，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终究归于无言。

　　依格莉丝开始唱颂不知名的歌谣。

　　她柔美的嗓音化为一个又一个优美的音节传出，脚下的魔法阵应声活跃了起来，大树上面透现无数的纹路和咒文。一圈又一圈魔法阵以大树为中心迅速建构起来，看起来大树就成了某座塔的中轴一样。

　　叙灯火和君言来到依格莉丝面前，依格莉丝笑着对叙灯火伸出了手。叙灯火犹豫了一会儿才回握了那只手。

　　就在那一刹那，她背上的“妖精印”发出了欢呼之声。

　　妖精印的线条不断往空中延伸，剥离了叙灯火的背部，在空中加迎建构魔法阵的行列。数之不尽的魔法阵和术式在空中以不同形式成形，形成了另外一片星空，发出比天上更为耀眼的光芒。

　　“……这到底有几个魔法阵？”

　　君言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规模的术式叠加和组合。

　　他忽然就明白了，妖精能够在极短时间里面完成这种程度和规模的术式，也就难怪魔法师们会感到畏惧。

　　但就像是想要抗衡这股力量一样，天上突然出现异样之色。

　　一个几乎把天空都给覆及进去的大形魔法阵在空中成形，这似乎是大结界在发动的象徵，君言于是看向依格莉丝，后者对他点了点头。

　　“请把白炎的力量借给我。”

　　依格莉丝伸出剩下的手，君言不知道该握住，还是搓个火球给她比较好。

　　最终，她主动握住了君言的手。

　　君言感受到有一股力量在侵入自己体内，浑身燃起了白色的火焰。这些火焰不受控制，纷纷在会聚到空中。

　　巨大的白色火团在转眼之间成形。

　　“去吧。”

　　依格莉丝一声令下后，白色的焰团便像是被人从底下拍了一下般冲宵而起，撞在了那个正在成形的巨大魔法阵之上。白色的火焰爆燃一般炸开，燃点起整个魔法阵，高速将之烧成飞灰。

　　与此同时，数以千计的魔法阵叠加复合成形。

　　空间里的魔力会聚发出黑色的光芒，形成肉眼可见的风暴，以大树为中心旋动，呈暴风雨之势，越来越状大……

　　直至几人的身形都被黑色的光芒所吞没之后，君言听见了如远若近的呼声。

　　“谢谢你。”

　　是谁在说谢谢？君言已经搞不清楚了。

　　身处风暴中心的他，意外地没有受到吹袭，黑色的魔力三百六十度围着几人在转，暗无天日，他们能够感受到外围在被这种黑色的魔力所肆虐。

　　君言一度担心九歌的安危，待他看见在漩涡的边缘处看见对方的身影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大树也完成魔力化了，就像是风化的沙丘随风飘散，也像是在熊熊烈火中化为飞灰。

　　“红，过来。”

　　依格莉丝呼唤着在外围的刀姬之红，刀姬之红应着这个声音走到了依格莉丝的身边。在她身边还有枪姬之蓝以及棍姬之黄，唯独剑姬之青仍然处于外围。

　　“主人，奴呢？”剑姬之青意识到什么，有些慌张地问道。

　　依格莉丝对她摇头。

　　“你已经没有成为妖精的可能了。”

　　“……这是什么意思？”剑姬之青脸上洋溢着不安。

　　她起步跑向依格莉丝，但依然慢了一步。

　　忽然地，一定都静止了。

　　魔力暴风停止旋动，吵杂的声响也在一瞬间停止，画面突兀地停格。如果不是看见叙灯火眨了眨眼睛，他还以为时间停止了。

　　但这种安静只维持在一瞬间──

　　下一瞬间，魔力在术式的促使下急速收缩，就像是潮水涌来一样，黑色的魔力朝中心处涌来，君言下意识抱住了叙灯火，然后黑色的浪潮就撞在他的身上，把两人也给埋没。

　　最终，所有魔力都收束到一点，埋没了依格莉丝和其余三姬的身影。剑姬之青眼睁睁看着几人消失，顿时觉得世界都要崩塌了。

　　然后，魔力膨胀。

　　黑色再次膨胀开来，君言只觉得一阵巨力传来。他身体下一瞬间就被强烈的飘浮感所包裹，他被吹飞了出去，落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没有任何声音。

　　也没有任何可见之物。

　　唯独怀里的温度依然清晰可感，君言就这样被吹飞出去，意识也被吹离了现实。 魔法灾害应对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