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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没有终点的事业和须有终点的人(完结)

江雪孤舟 cz701 6912 2021-04-06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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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朗气清,葱山翠柏间弥漫着茉莉花的淡淡清香,挂着水珠的草木仿佛静止一般,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晶莹剔透的光芒;五月的雨永远是如同侍女洒在地板上的清水那样,洗去浮尘,抹尽污迹,之后又在风和热的带动下消失无踪。

  一座不高的山坡上,旺盛的青草透出倔强而执着的生命与活力,精心的修剪又使得这片生机盎然的高地有了丝丝的人气。山坡顶端,几个穿着便装的青年男子分散站立,修剪整齐的头发和得体夹克透出的精干,让人仅凭着远处模糊的身影,就能辨别出他们的身份和他们所执行的任务。

  “父皇,母后,宁儿不孝,时隔五年,才匆匆回来与你们见上一面。”被那群便装男子围绕着的,是一个身材高挑,身着褐色长裤女式西服,留着半长卷发的女子,女子正对着一块及膝高的石碑,她抱着手上的孩子,对着石碑低声自语,“你们看,我带着你们的外孙来了,多好啊,上次见面,我还孑然一身,现在回来,竟又多了那么一个人。”

  唐敏宁笑了,眼里止不住落下泪来,她抿紧了嘴,仿佛在竭力制止着心中的悲痛涌上脸来。微风吹拂着草地,带动了放在墓碑正前方的花瓶里的一众芳华,缠绕着花瓶的锦缎飘带轻轻起舞,缎面上,黑色的毛笔工整地写着“先父唐铭铮,先慈阿穆尔泰.静芬”,没有长长的头衔,没有浮华的溢美,只剩下血缘和亲情这永远难以割舍的纽带。

  “托你们的福,共和党人终究抵不过新政带来的富国强兵,我们彻底击败了对手,他们丧失了全部可战之兵,还要面对我强大军队的四处追击。”唐敏宁平淡地向逝去的父母诉说着,仿佛复述史书上冰冷的文字那样,“正如父皇所说,成绩是执政者最好的纲领,共和党人的漂亮文宣,终还是敌不过你的改革。这场胜利,足以让天下人看清未来的道路。”

  “陛下在天有灵,也可以安息了。”唐敏宁沉默着,却听得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不需转头,她便知道那正是祖皓,“古时,一位王子起兵造了他侄儿的反,当他最终取得胜利,来到京城时,却被一位官员拦住了去路。王子不悦,正要质问那人为何拦路,不想后者却问:殿下登基乎?谒陵乎?王子恍然大悟,赶忙前去拜祭父皇的陵寝。殿下今日无需他人提醒,却早早到了这里,足见青出于蓝啊。”

  “你我间,还用得着如此奉承?”唐敏宁没有转过头来,“国事虽重,但已有定数;我来这里,不过是思念亡故的双亲,想要早早见面罢了。”

  祖皓说道:“按理说,我也算得上皇亲, 最近又无大事可做,当然可以悠闲自在。可真未曾想到,还是慢了殿下一步。”

  唐敏宁唤来侍女,让她抱走了婴儿,孩子经由两人转手,显得有些躁动,侍女熟练地安抚着手舞足蹈的婴儿,又不失时机地与公主对了下眼神,微笑着退了下去。

  “人非草木,我又是父母所生,当然要尽早过来探望。”唐敏宁笑道,“再说,叔父选的这块地方,远离喧嚣,天人合一,虽然没有华丽雄伟的陵园,但也算得上不错的安息之所。”

  “听说有人曾提议,将先皇夫妇的安息之所扩建为陵园,置龙袍与棺木中以代替洒在这草丛间的骨灰;”祖皓环视着草木,伸出手轻触这空气,仿佛已故帝君的亡灵仍在身边萦绕,“只是你说,顺其自然还是最好…”

  “自然不自然倒是次要。”唐敏宁接话道,“只不过,修建帝王陵园耗费巨大,如今天下未定,共和党人还盘踞在中南各地,战火燃烧之处更是满目疮痍,有这些钱,不如将攻打西京畿山区造成的破坏先行修复。筑坝引洪,以船攻坚这招的确难以阻挡,当被毁的船闸还要修复,高悬于地上的人工河也要分流,否则南北交通仍然不便,我军也难以继续推动战局。”

  “殿下这是在怪末将选了个劳民伤财的战法?”祖皓半开玩笑道,“只有鬼斧神工才能攻克天仙,更何况,我军攻破船闸时,末将还在云影镇带着一支孤军苦苦支撑呢!”

  “有得必有失,本来嘛,计划就是军务会议批准的。”唐敏宁笑道,“我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说战争消耗极大,重建将是未来数年的重头,当然不能再在这些装点门面的事情上糜费国帑了。”

  祖皓正色道: “殿下能有此心,天下幸甚,万民幸甚!不过,末将今日想谈的,恐怕是另外的东西。”

  “怎么了你这是?”唐敏宁有些诧异,“言者无罪,联盟从不以诛心之观点对待任何人的任何话。”

  “既如此,末将也就斗胆了。”祖皓说道,“治国理政有方,殿下可谓有目共睹,纵观世界大势,也的确是开明专制之国度占据主流。只不过,末将以为,人亡政息之危险,却是此等开明专制之邦必须警惕的。”

  “人亡政息的事情,历朝历代都十分普遍,因此有些帝王甚至不惜杀死嫡长子,就是为了排除他们认为低劣的继承人,留待最为优秀的后代当政。”唐敏宁说道。

  “不错,”祖皓点头,“帝王以国家社稷舍儿女私情,难能可贵。只不过,即便能够保证一代的传承,那第二代,第三代,第四第五代呢?基于个人意志的安排,永远都带有巨大的不确定性;更何况,有时松动和偏斜是一个渐变的过程,绝非一夜之间。没有制度与规矩为绳墨,是不能保证国家命运的轨迹一直稳固可控的。”

  “怎么听起来,你的言论有些共和主义的倾向?”

  “我早就是不在乎得失的化外之人了。”祖皓神色十分平静,在酝酿着一番说辞之前,他就做好了被人贴上标签的准备,“因此我自然不会只站在某些人的角度理解天下之事,古人云:'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殿下经历过新政、革命、内战和政变,也一直在决策层中践行法治,或许应该能够理解,良好的制度与体制,比英明神武的君王更加能够维护国家持久的富强和繁荣。而当国政容易受到个人意志与情感左右之时,先不论当权者自身如何考虑;他们治下的臣民和打交道的外邦人,也会更多依靠个人关系施加的影响,而非制度与规矩去实现自己的意图,如此一来,等于制造了更多的混乱和不公,于国于民,其结果都将是灾难性的。”

  “的确有些道理。”唐敏宁背过手去,熟悉她的人都十分清楚,这是公主思考问题时的表现,“照你这么说,民主应该比起君主要更为优越,可我们也总能看到,古往今来,许多民主国家也都亡于多数暴政或是内斗党争带来的乱局,而缺乏智慧与魄力的领导者的国家,经常陷入僵化停滞、目光短浅的状态,既不易应对变化,也难有大的作为。”

  “任何制度都有缺点,就好比人无完人一般。”祖皓似乎没有急于反驳,“承认缺陷,才是成大事真正迈出的第一步。末将以为,这世间的许多主义之争,都过分拘泥于形式与手段,却忽略了实质和目的。”

  “实质和目的?”

  “是的,就好比共和派将民主和民选当作政权合法性的唯一依据,好似不经选举产生的政权,就不合法一般;然而,这选举又形式多样,有古典时代公民一人一票,也有议会多数党执政,如若选举就是民主,那我联盟与共和党人皆是民主。话已至此,有人或许亦会说,形式不过是表面,根本还是应人民当家作主。可是,人民如何当家做主又是一大难题。正如殿下所言,民主可能流于多数暴政,或是因多数人之短视而倒行逆施;因此古典哲学家也有认为应由人民选出贤明者,听从贤明者决策才是最佳,这一定程度也可认为是人民作主。”

  “只不过,恕末将直言。”祖皓看唐敏宁不语,于是接着说道,“所谓人民当家做主,归根结底也还是形式而已。简而言之,就好像只要决定是人民做出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责备。但真如此,算得上利国利民吗?”

  “那么,你想要表达的,又是些什么?”唐敏宁插问了一句。

  “古人云,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我以为,既然殿下想要开天下风气之先,就应当跳出这君主民主之藩篱,所谓形式,各国自有国情,只要定下要点与灵魂,其它一切也便是水到渠成。而所谓灵魂,末将以为,还应当是历史之潮流,民众之本利。两者殊途同归,就好比打破束缚奴隶之枷锁,束缚农奴之契约。人之本性是不愿为牛马工具,只能受人指使却毫无灵魂的,因此,历史之潮流,便是人民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且如滴水化成万涓之流,汇集成奔向大海之滚滚波涛。”

  “可人民总是如乌合之众般,容易为各种杂音所蛊惑,如真要让民众自治自决,恐怕也就是多数暴政吧?”唐敏宁认为如此并不妥当。

  “正如我所说,形式不是根本,但依据国情妥善选择设计,才可能趋利避害。为政者之要务,就在激发和鼓励民众顺应潮流,遏制与阻止各种各样理由的倒行逆施。而此中关键,便是一个不变真理:任何权力都必须要有监督。因为所谓民主,一定程度而言不过是执政者数量较多而已;而民主之核心,在于法制,亦或者是规矩。做事立规,都要有规矩,有准绳,如此才能确保不堕入暴政。”祖皓说道。

  “立法机关自古以来便有国家设立,可最终也沦为党争工具,归根结底,正如你所言,便是没有规矩。”唐敏宁点头。

  “不错,所以我所忧虑,便是殿下对自身过于自信,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将所有事情设计安排妥帖,好让继任者坐享其成。”

  “你可真是高估我了,”唐敏宁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千古一帝,也只能是在位尽责而已。”

  “怕就怕这个'尽责'没有限度,经常改变。”祖皓说道,“或许今时今日,殿下认为做完任期即可;但真到了届满之时,可能又认为还有未竟之事,还要继续留在位上。如此做法有何弊端,我想殿下早就耳熟能详,因此,我以为新政权建设之要务,就在这权立之运行与交接。”

  “简而言之,你是希望健全监督和交接体制?”

  “不错。”祖皓点头,“虽然具体仍有许多事情要议,但这两点便是最为重要。人无完人,也不可能长生不死,用不犯错,新陈代谢方可以增加人民之参与感,而监督与规矩则增强责任感,两者作为两翼,才能护佑主体。”

  “我明白。”唐敏宁说道,“因此当你听说我来谒陵,于是便担心我心向帝制?”

  “不是担心,”祖皓笑了,“只是希望,希望殿下在有如此功绩和威望之时,能够再接再厉,将民主与宪政植入民众心中。这样,今后无论何人想要复辟,都必将遭到万民之抵制与反抗。”

  “如果不是方才你的一番话,我还当真以为,你被共和党人洗了脑,对那有名无实的一人一票如此依恋呢!”

  “依恋也好,执念也罢,天下大势浩浩荡荡,还是不要强硬忤逆为好。”祖皓回道,“我相信,这也不仅仅是你我一念之间可以决定的事情,而是历史之必然,与其依靠强权求得自己这一世的野心,倒不如顺势而动,成为天下的垂范。”

  “如果站在你眼前的,还是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或许会踌躇满志,尽心尽力去做一番事业。”唐敏宁摆弄着卷发,眼神不知望向何方,“说实话,我的内心其实有些厌倦了,不想再管这世间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可是,我无法想象,现在这个时候激流勇退,对于我们的国家究竟意味着什么…也罢,本就打算做到接班人出现,就依着你说的试试吧!”

  “殿下有此心自是最好。不过,我已说过,天下之事,往往不在谁的一念之间。联盟经历多年发展,制度早已日臻完善,且与共和党人之间相互竞争,天下对两种体质之优劣也是有目共睹,殿下所需要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只是你所说的'任何权力都要有监督,包括民主',的确令人茅塞顿开啊。时候不早了,这几天就要召开会议,协商新政权筹备事宜,事关国体政体,可不能再在此躲清净了。”唐敏宁伸了个懒腰,看起来打算离开,“顺便一说,我拟提议,军务会议副主席之位交给你,龙将军年纪大了,是时候颐养天年了,我也需要得力之人助我做完该做之事。”

  “古人有一言之师,一字之师,所谓助人,不在乎长久。”祖皓微笑着摆了摆手,“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再多的军务政务,或是出谋划策,联盟里有的是比我优越的人才;再说,我也是有私心之人,妻子逝去这些年,也未曾给女儿些许父爱,她为了我,定也是蒙受了不少苦难,该是弥补的时候了…”

  “把她接来,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你也可以借助自己的职位,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岂不更好?”

  “我知道,多谢你的好意了,孩子有她自己的人生,如今不是世袭治国,做一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

  “看样子,我是永远也拗不过你。”唐敏宁苦笑,“天下之大,我们却不可能不再见,顺其自然或许才是真正的规律。”

  “人生不就是如此么?旁人看来算得上路子的东西,不过是身外的条框罢了。要与不要,全凭乎内心。”

  “也许吧,有时候还真的羡慕你,有东西可以选!”

  “其实嘛,我们都有得选,但也都没得选。人本就不可能随心所欲,客观条件注定,有些人选项多,有些人选项少而已。”

  “你就不要再取笑我了!”公主说道,“罢了!反正时光不可能重来,一切皆有因,其实只要有个盼头,也不在乎到底过得如何!”

  祖皓笑了笑,他转过身去,轻松的摆了摆手。走下山坡,唐敏宁开始有些模糊的视野里,只剩下了那一片飘洒着稀疏云朵的天空… 江雪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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