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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耀全又吩咐李凤霞回去取几本何秀莲的作业本来，并叮嘱要四年级时的作业本，至少也要是三年级的，一、二年级的没用处，不要。李凤霞道：“我只能寻得试了，狗娃子又是叠包，我也剪鞋样子，课本早都没有了。作业本还有没有，说不清了，娃他大说那纸纸软活，都裁成纸溜溜卷烟吃了，不知道还剩下没有？”耀全道：“就是寻不到一个浑全本子，只要寻到一张莲娃子写过字的纸也行。赶紧去！”

　　李凤霞去后不久，汪耀林回来了，却只是一个人。他一进门便说：“百川哥不来。刚开始他当我是哄他呢，后来又说，见面了又害怕空喜欢一场，叫人更难过，所以就死活不肯来。”耀全骂了一句：“这狗日下的何百川哎！”将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又装了一锅烟点上，边吸边说：“他不来就不来吧……”

　　那一边，李玲玲早已走到了郑凤兰身后，将手往后背一背，前倾了身子，一声儿也不吱，只是笑嘻嘻地看凤兰写字，却见她写的是一个请假条：

　　“请假条

　　“兰队长：

　　“我妈腰又疼开了，我要去公社给她抓一副药，明天不能上工了，请假一天。

　　……”

　　看她写到这儿后，玲玲噗嗤一笑说：“行了，这些字就够了。”郑凤兰回头看她一眼说：“你咋悄灭灭的站到我沟子后头，是想吓死我呀？”玲玲笑道：“小时候我老站到你沟子后头看你写字呢！我是班长！”

　　郑凤兰猛吃一惊：“啊？！”

　　玲玲却在凤兰的肩上拍了一下说：“你个死女子！害得我为你流了几洗脸盆眼泪呢！你的字就是烧成灰我都能认得！秀莲，你把以前的事忘了不要紧，我知道你是你就行了。以后你肯定慢慢就能想起来了呢。”

　　耀全、衍荣也早到了八仙桌跟前。耀全没见过何秀莲的字，衍荣只见过秀莲二年级以前的字，她后来的字是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但是他们见玲玲已经通过笔体认定郑凤兰就是何秀莲，便都且惊且喜。耀全笑道：“这下好了！……还是玲玲有主意，把字一看就认出来了。”

　　玲玲笑道：“大，你又笑话我！对笔迹这办法还不是你想出来的！只是秀莲的笔迹一直在我脑子里印着呢。都怪汪衍荣瓷的笨的！要是早想到这办法，在唐家河我就跟秀莲相认了。”

　　一直坐着聆听的郑凤兰，这时站了起来，微笑着问：“我真是何秀莲吗？”汪耀全说：“笔迹这个东西啊，一个人一个笔迹，错不了的。不过还得再等一会儿，等凤霞转来了再说。——莲娃……这个，郑凤兰，你先坐吧，也不要紧张，咱再等一会儿。”

　　于是郑凤兰便又在长条凳上坐了，李玲玲也往她身边一坐，却又拿肩膀抗了她一下，笑道：“你个死女子，这两年都想死我了。”郑凤兰笑了笑，没有言语。衍荣笑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功劳，玲玲，你可不要抢我的功噢。”玲玲回头翻他一眼道：“你少尴话！我跟秀莲两年没见了，多少话要说呢！”然后又将郑凤兰的一只手抓住，眉开眼笑说：“你都不知道，我这两年锻炼出来了，做的饭比以前更香了，在咱山上没人比得了，过一会儿了，我给咱做饭吃。”郑凤兰又笑了笑，说：“你细皮嫩*肉的，还会做饭？”

　　不知何时已凑了过来的汪耀林笑道：“可不要小看玲玲。我这个妹子呀，茶饭好得不行，在我丈老屋吃过一回她做的饭，就香了几天。”玲玲笑看他一眼道：“哎呀二姐夫，我是胡吹冒撂呢，你越发往天上吹开了，叫我负担都多大！要是一会儿做的饭不香可咋了呢？”

　　正说笑间，李凤霞转来了，手里捏着几张纸,一进门便说：“一大半都叫娃他大裁成纸溜溜儿了，寻了半天，才寻了几张浑全的。”汪耀全回头喊道：“赶紧拿过来，叫我再对一下！”李凤霞急忙过来，将纸给了他。汪耀全将那几张纸一一瞅了一遍，然后递给郑凤兰说：“你自己对着看吧。”

　　郑凤兰将那几张纸上的字与她刚才写的字对比着看了半天，突然就手一松，那几张纸便无力地落到桌上了，然后她就将头趴在了桌上，肩头有些抽动了。玲玲便在她肩上拍了拍，轻声唤道：“秀莲，不要哭。”一旁，李凤霞见郑凤兰是这般光景，心中益发确定了，也不由自主地淌下泪来，遂上前在凤兰的头发上轻轻抚摸着，喃喃地说：“我的儿啊，这两年不知道你受的是啥苦！……”

　　汪耀全见李凤霞哭开了，也不说话，却向耀林、衍荣使个眼色，然后往西山墙下小桌旁便走。耀林、衍荣便也跟了过去。耀全在小方桌旁坐下了，衍荣也在一旁坐了。耀林却不坐，而是笑眯眯地站在耀全跟前，看着耀全又点了一锅子烟吸了起来，他便笑道：“你这个烟闻起来醇醇儿的。”耀全抬头看他一眼，也笑了下说：“咋？银花把你的烟叶又藏起来了？”耀林笑道：“不是，我那烟叶子不知道咋搞的，给潮了，一股子霉味，今儿晌午看太阳好，都搁到房檐坎上晒着呢。”

　　耀全哈哈一笑说：“怕婆娘还不承认。——给你。”从兜里掏出烟荷包扔了过去。耀林一把接住，笑道：“又祸害你！”掏出烟锅子伸进烟荷包里狠劲儿搲了一下，然后又抓出一把烟丝儿揣进自己的衣兜里，这才将烟荷包还给耀全。耀全将烟荷包捏了捏，又哈哈一笑说：“你干脆把我这一包烟都拿去算了。”

　　耀林早将烟锅子点上吸开了，边吸边说：“耀全哥这烟就是香。”吸了几口后又说：“这儿也没啥事了，那我到地里去了。我不在，那些怂又要磨洋工。”耀全道：“噢，那个啥事，今儿这事先不要给人乱说。”耀林道：“你放心，我嘴又不长。”转身出门去了。

　　郑凤兰终于抬起头来，却是满脸泪痕，嘴唇动着，却说不出话来。玲玲笑了笑说：“死女子！凤霞婶等着你喊妈呢！”李凤霞却又拿起了凤兰的一只手，将她的手心看了半天，哽咽道：“我娃受苦了，满手都是茧子。”郑凤兰含着眼泪笑了笑说：“不苦，做活做惯了。我妈有个腰疼的毛病……”李玲玲在她胳膊上打了一下说：“死女子！你妈在这儿呢！”李凤霞急忙说：“人家救了我娃的命，叫妈也对着呢。”

　　郑凤兰继续说：“我妈做不了重活，要是腰疼病一犯，就啥都做不了了，一年就上不了多少工。我爹快六十了，身体弱，不给算全劳力。所以我就当社员了。虽然我做活不咋样，队上还算照顾，我跟别的妇女计一样的工分。”

　　李凤霞道：“莲娃子，你那恩人也是苦命人呀。咱以后一定要好好谢承人家，把人家认成一门亲戚。”郑凤霞抬头看了她半日，方说：“姨，你说这话是啥意思？”李凤霞道：“你咋还叫我姨呢？咱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娃就不走了，咱一家子就团聚了。”

　　郑凤兰摇了摇头，淡淡一笑说：“既然今儿认定了我是何秀莲，我确实高兴得不行。我总算知道了我是谁。姨，你莫怪我，叫我现在把你叫妈，我心里这个弯儿还转不过来。不过，姨你放心，我知道了咱这个地方，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但是，人要讲良心。我今回还是要回下河口的，郑家救了我的命，所以他们就是我的爹和妈。要是没人救我，我早都叫狼叼去了，怕连骨殖都没有了。……”

　　李凤霞道：“莲娃子呀，你要是走了，妈啥时候才能见到你呀？”郑凤兰道：“姨，你还是叫我郑凤兰吧，叫莲娃子，我不太习惯。你放心，我有空了就会到石门沟来的。我那个地方也好找，你要是想到我屋去耍的话，我们那儿人都热情，我爹我妈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是这吧，我给你留个地址。”一边说着，已经从本子上撕下了一页纸，“沙沙沙”写了起来，少顷已经写好，遂递给李凤霞：“这就是地址……”李凤霞将那张纸紧紧的捏在手里，生怕它飞了似的。

　　汪耀全杨起头来，哈哈一笑说：“莲娃子，噢，尊重娃的意思，就叫凤兰吧。凤兰这娃仁义啊！既然凤兰在郑家也生活了快两年了，有了感情了，凤霞，你就尊重娃的意见吧。我也想了，凤兰在一个新的环境生活，可能更好一些，是吧？”

　　凤霞道：“既然汪队长都这样说了，我就尊重莲……凤兰的意见，但是我做不了娃他大的主，这是大事，还得娃他大拿主意。”

　　汪耀全道：“球！狗日的何百川，请他来他都不来，还拿主意，拿啥主意？凤霞，你就给他说，意见都是队上定的，我拍的板。你就说，娃也认你两个亲生娘老子，但是娃仁义，舍不下养父养母，要回去尽孝。反正你屋娃多，郑家可就是凤兰一个娃，是不是？” 风月石门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