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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年正低头走着，忽听得一阵汽车喇叭响，急忙抬头看时，早有一辆解放车迎面开了过来。他急忙闪到路边，折转身看着它飞快的驶来，又飞快的朝中心小学驶去。那车厢里站了十来个男男女*女，还放着几口硕大的箱子。他暗想，这肯定是剧团的车，那几个箱子肯定是戏箱。可是由于汽车一晃而过，他并没有看清车上的人里面有没有玲玲。

　　木了片刻后，他便飞跑着去追汽车了，车后面腾起的烟尘扑了他一身，更呛得满嘴里全是土腥味。等他气喘吁吁的追到操场上时，那车上的戏箱已经卸下了两只，放在戏台子一旁的地上。还有一个戏箱正在被人七手八脚的从车厢里往下卸。瑞年犹豫了一下，便朝那汽车走了过去，在离车沟子七八尺远处站定，却又将跟车来的那些工作人员打量了好几遍，眼里看到的一个个全是生面孔。他不由得就叹了口气，很想近前去打听一下玲玲到底来不来，要是来的话又会啥时候来呢？可是又一想，却又觉得向他们打听玲玲的消息不太合适：大家都知道玲玲是衍荣的媳妇，却又冒出个他来打听玲玲的消息，难保不会叫人多想，会坏玲玲的名声的，并且，他穿得烂麻麻的，跟个要饭的差不多，要是他们知道玲玲还有这样一个熟人，肯定要笑话她的。

　　于是，他又打消了打探玲玲消息的念头，在那儿默默地站了半天后，就转身走了。他走得很慢，走上一会子后，还要回头将那汽车瞅上半天。……走到唐家河街道时，他又想：梅子都说过玲玲要来演老戏呢，那她肯定是要来的，那么，她来了后，还是去见一见她吧，不管咋说，她也算是四姐呢，对吧？

　　瑞年第二日仍没去上工，早上睡到太阳光从窗孔里照进宿舍，落满床铺时，方眼窝一睁，坐起身来。在床上怔怔的坐了好久后，他胡乱的穿了衣裳下床，又胡乱的洗了一把脸，然后就摸出烟袋来，按了一锅子烟末点上吸起来。吸了半日烟后，他咳了一声，然后就起身出门了。走在街道上时，他突然就想，既然玲玲他们都能演老戏了，那他是不是也就可以随便唱《绣十条手巾》呢？这样想着，就高喉咙大嗓的唱了起来：

　　“一条手巾正月正，上绣龙图包文正，包公断案有铁面，日断阳来夜断阴。二条手巾绣早春，上绣猴子闹天宫；难逃佛祖五指山呀，五百年后去取经。三条手巾绣山门，上绣秦王李世民；秦琼敬德来保驾，杀完兄弟坐龙庭。……”

　　此时的街上尽管比较空旷，却还是有不少闲人在逛荡。街后面山坡上的高音喇叭正在播放《绣金匾》，却不想他的声音竟然洪亮的差不多要盖过高音喇叭的声音，便引得好几个闲人都侧目看他。瑞年却毫不在意，一路唱着，径直朝东走去。不知不觉间，他已到了街道最东头，来在混水河桥头。看了一眼桥下那奔腾咆哮的河水，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也不再唱曲子了，心中却犹犹豫豫的，不知道到底是去中心小学的操场呢还是不去？

　　……他在桥头徘徊了老半天，吸完了两锅烟后，终于迈上了那座老石桥，朝中心小学去了，嘴里且又将《绣十条手巾》哼了一路。

　　瑞年来到操场上时，戏台子上土红色的幕布早已搭好了，台子上架着高脚人字梯，一个人站在梯子上正给高悬在幕布顶上的电灯接线，两个人在下面扶着梯子，且交谈着什么。更有几个人在台子上忙忙乱乱的又是摆弄锣鼓，又是试话筒。还有一个人手握一把长杆大刀在台子上比划着。好几个碎男娃也在戏台子上又是你追我赶的欢跑，又是胡乱翻跟头，吱哇乱喊叫的欢闹成一团。

　　戏台子下面靠前位置已经有好几十老汉老婆及小孩子或凳子或椅子一个挨一个的坐着。瑞年瞅着戏台子看了半日，见那帮碎猴猴子都敢在戏台子上胡乱蹦跳，也就打定了主意，不管有没有人胡乱说，他都一定要去戏台子上打听一下玲玲的消息。于是他又燃起一锅烟，一边抽一边从戏台子南边朝后台绕过去。

　　他刚刚走上后台，尚未来得及开口，忽然坐在那儿谝闲传的一堆人中站起来一个画着白鼻子的男人，将他一指，高声问道：“哎！这个人，弄啥啊？看戏到前头看去……”瑞年不觉一哆*嗦，急忙收住脚步，嚅嗫半天方说：“我想问一下，都演些啥戏？”

　　那人道：“牌子上写着，自己不会看啊？”

　　“……没见牌子……”

　　这时候，人堆里站起来一个高个子小伙儿，生得白白净净，朝瑞年一笑说：“伙计！你也是来看女演员的吧？我今儿都还没看到呢，还能轮到你？等下午戏开演了好好在台子底下看吧。……”瑞年登时羞得满面通红，拧沟子就走。忽然身后又爆出一阵笑声，他便以为那是他们在笑话他，心中不觉又是羞愧又是悲愤，便没注意脚下，竟在这下后台的坡道上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趴扑摔倒在地，将膝盖和手心蹭得生疼。

　　瑞年无精打采的走到那些提前来占位置的老少观众跟前时，却发现戏台子南北两侧多出了两块落地大牌子，都斜靠在戏台子前面，那两块牌子怕都有五六尺高，顶端从舞台上冒出了多高一截子。他突然从南边的那块牌子上看见了“李珺瑶”三个字，不觉心中一喜，便近前细看。这块牌子上通篇都是宣传玲玲的，他不觉念出声来：

　　“著名青年戏剧演员李珺瑶同志，是我团文革结束后qu（崛）起的戏yun（坛）新秀，工花旦，博采众家之长又有创新，精通大量优秀传统剧目，如《大破天门阵》、《穆桂英挂帅》、《凤还巢》、《铡美案》、《梁山伯与祝英台》等。……

　　“李珺瑶同志饰演的众多角色深受观众喜爱。特别是她扮演的穆桂英、祝英台、程雪娥等艺术形象更是深入人心，在石原县reng（乃）至整个罗原地区，只要提到穆桂英、祝英台等艺术形象，群众就会想到李珺瑶。

　　“……在一九七七年十月举办的全省深入揭批四人帮文艺汇报演出大赛中，我团选送的《大破天门阵》荣获戏曲类二等奖，饰演穆桂英的李珺瑶同志荣获优秀女演员奖……”

　　瑞年念着念着，突然就觉得他跟玲玲相距是那样的遥远，比从天上到地下还要远，于是，他不再念了，也打消了想见一见她的念头，遂默默的转身回唐家河街道。

　　快到混水河桥时，他又想：就算不见玲玲，老戏还是要看一下的，要不，呆在宿舍里也闷得慌。……正这时，忽听得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桥那头传来，他再细听时，心里竟咯噔了一下，那串笑声里笑得最好听的，竟然是玲玲的声音。瑞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心里咚咚跳了好半日，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慢慢的，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打打闹闹的从桥那头远远地来了。瑞年又看了一眼自己，浑身上下灰不处处、脏不唧唧的，实在跟个要饭的差不了多少，就很担心被玲玲看见，叫她在女伴们面前没了面子，于是他就打算躲起来，可是四下里并没有大石头或者岩洞之类藏身的地方，情急之中他便拧身朝一条直通山坡的羊肠小道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再也迈不动步子时才停了下来。回转身一看，却猛然发现，他所在的这个去处实在是个看戏的好地方，这儿高出河道三十余丈，中心小学及公社中学全都尽收眼底了。那戏台子上以及观众席上人们的一举一动，他全部看得清清楚楚。当然了，由于距离远，他是看不清戏台子上下人的面孔的。但是，就算是在戏台子下面看戏，到时候人山人海的，也不一定能看见演员的脸呢！于是，他咧嘴笑了一下，遂决定下午就到这山坡上远远的看戏。……

　　李玲玲并没有发现郭瑞年。她是同孔雪甯、焦晓梅以及另外两个女演员结伴而行。她们几人以及郭副团长还有其余十余名演员是这日一大早抵达唐家河的。多数演员都是坐的敞篷汽车，郭副团长因为是领导，坐的是吉普车。可是一个人坐吉普车又显得有点脱离群众，于是她又让玲玲、雪甯、晓梅三个当红花旦也坐她的车。

　　尽管前年秋冬以及去年早些时候，由于文老师被隔离审查，玲玲少不得对郭副团长有些愤愤然，可是后来，随着接触日多，玲玲渐渐就觉得郭副团长也不像是个瞎怂，甚至还是个好师傅呢：虽说她平时有些脾气，对他们这些年轻演员要求比较严厉，可是也并没有给谁刻意穿过小鞋。她自己没办法唱戏了，所以也就不存在跟人争角色的问题，给他们这些小演员传授起老戏来也就毫不保留了，玲玲所精通的那几个老戏，都是郭副团长手把手给教的。 风月石门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