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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路的日子是枯燥的,大漠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水兰舟拿出一个棋盘,两盒棋子,玉绾实在闲极无聊,就跟他下棋,数日内,棋艺倒是比往常有长足的进步。
小桃有时候觉得有趣,也会凑上来看看,指着棋盘上的棋子一边比画着一边哈哈大笑。其实,小桃刚醒来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瞅着马车里什么时候多了个陌生的男人,后来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她才惊奇得不行,改头换面,竟然真有其事?
小桃未看见过水兰舟乔装的样子,没有心理准备之下不免惊讶过深,经常若有若无地盯着水兰舟瞧。那张脸是平淡无奇的,让人难以想象是怎么变就而成的。
车行三日,这日在一个岔道口停住。水兰舟一直都很谨慎,打算出外探察一番。归海藏锋道:“公子,我没到过西域,这儿离我们的目的地还有多远,你去过吗?”
他的话一为询问,二为试探。不知为什么他会觉得有问题,他发给沈相的密报也没有回来,跟这男子相处得越久,越让他有不确定的感觉,既然水兰舟有本事将自己完全改装成另外一个人,那要是,他想变成沈相……是不是也是轻而易举?
“这里已经到了各国的统辖范围,西月也不远了。”水兰舟抬手遮挡头顶的骄阳,四顾着说道。
玉绾探头看了看,外面刮起一阵风,带着尘沙,进了她的鼻腔。她咳了一声,道:“我们在车里吃点干粮,休息一下再赶路吧。”
水兰舟递过一个水囊:“喝点水。”
玉绾接了过去。
她皱了皱眉,问他:“到底有什么要注意的?你这么小心翼翼,一路上只遇见几支驼队而已。”
水兰舟淡淡一笑,只是回了她一句:“小心驶得万年船。”
玉绾心里想,她出行西域已不是秘密,就算大张旗鼓地出行,把她的身份昭示出来赶路,其他的西域各国,也只会忙不迭地放行。现在他们低调地赶路,对方不知身份,在这荒凉的大漠里,即使遇到危险,估计也是被一些不明真相的沙盗打劫罢了。即使如此,有归海藏锋和水兰舟两人在,估计就是最凶悍的沙盗来了,他们也不惧。
所以玉绾觉得这次赶路,理应是比以前都要让人安心的。可是和她一样想的,似乎只有小桃,好吃好睡,脸上红润得如桃花盛开。
玉绾叹了口气,低头喝水囊里的水。水兰舟回到马车里,似乎有什么疑虑,玉绾竟看到他眉头微微拧了起来。他不说,她也不好问,只好将水囊递给他,让他也喝一些。刚才他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肯定也吸了不少的沙子,论到劳心劳力,最辛苦的算是他了。
水兰舟看着她笑了笑,转头望向外面,归海藏锋抓着马鞭子,手伸进口袋里抓出了一个馒头。
水兰舟轻轻放下帘子,目光移到玉绾的脸上,悠悠地看着她。马车上,小桃两只眼睛转动,余光飘来飘去,假装困倦了,随后就歪到凳子上。身子向里面转过去。
玉绾本来低着头,也没发现,后来无意中一抬头,对上水兰舟的眼神,她才愣了一下,心中有些奇怪,正要问他,忽然,水兰舟的脸色变了一下。
他转身,猛一把撩开帘子,迅速看了一眼,冲归海藏锋说:“停下,不要赶车了!”
归海藏锋疑惑地转头,不明所以。他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好端端的停下来作甚。大漠上视野开阔,除了沙子,想掩藏一个人也不容易。
怎么公子好像面对着什么敌人似的?
忽然车轮子一陷,好像陷进去了。归海藏锋脸上立刻变色,低下头才发现,脚下沙层松软,竟然有些徐徐下陷的感觉,虽然很轻微,但确实能看出这些沙子开始流动了。
公子的脸一下子变得极难看,归海藏锋跟着大惊失色:“这、这难道是……”流沙。在沙漠中,最怕遇见的流沙。
不知有多少条人命被流沙埋葬。他们来时也最担心遇到这种情况,所以做了详细的准备,只是自从进入沙漠,遇上的事情便完全应了那句话,计划赶不上变化,护送的御林军被遣散,他们身边也只留了张地图,可是地图上虽然标注的详细,但靠他们这几个人赶路,显然不能完全按照地图来安排。有时候抄近路,也只能暗自小心。
莫非这次,真是不走运?
过了片刻,脚下的动静明显加大,沙土运动的速度渐渐地快起来,水兰舟忽然清喝:“上车!”
归海藏锋脸色发白,但还是否定道:“公子带殿下和小桃先走,我先顶一会儿。”
水兰舟极快地瞄他一眼:“又不是打架,你顶什么。这是大面积流沙,凭你一个顶得了吗?”
那上车也不行啊,归海藏锋动了动嘴,水兰舟又道:“你上来,我下去。我看看能不能把马车带到安全的地方。”
归海藏锋呆住。把马车带到安全的地方?是什么意思?难道公子想在如此险恶的境地中,将他们连人带马车一起拖走?
此时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自是也容不下他想多,水兰舟在他愣神的时候,已经伸出手,在他胳膊上拽了一下,归海藏锋一个七尺的壮汉就被生生地拽进车里。
那边,水兰舟迅速地跳出车外,关上两扇马车门。玉绾一声惊呼被掩在里面:“公子……”情急之下,她喊的还是公子。
车外水兰舟笑了笑,忽然抬手托在了车厢上,手掌中吞吐一股力道向上托,欲将马车托出流沙。
这时,底下的沙土突然疯狂地抖动起来,流沙席卷,将他的双脚裹在了沙子里。他眸中光一闪,另一手掌心忽然向下拍出,直直击入松软的沙子内。
同时,他拽着马车的横杆,手心绵绵发着力,脚底腾出淡淡的蓝光,想要将马车拉离旋涡。
归海藏锋在里面叫门,他听不到外面有动静,以为公子出了什么事,玉绾阻止他,摇摇头道:“我们好生坐着吧,别叫他。”
水兰舟遍看周围沙土,那些沙子向他涌过来,攀附上他的身体。他往远处遥遥一望。这看似汹涌的流沙,只是在他们的周围十几丈的地方包围着,而再往远,竟是沙石平静,什么危险都没出现。
他脸色一沉,早知有异,这不是普通的流沙,倒像有人为了专门对付他们捣的鬼。控制这么大面积的沙土陷落,那施法的人,一定不会离得太远。
水兰舟心中对那个人已经有了计较,大抵知晓是谁。一心想对付他们而又有如此神通的,心思动一动,就知道了。
想到这,他猛一发力,手心光华大盛,生生将马车脱离沙层稍许,只是,他一动,那流沙紧跟着也涌上了几许,好像上涨的水,死死地咬住马车不放。趁他力量薄弱的时候大肆反扑,如果始作俑者真是那位魔尊,水兰舟真得尽快离这里越远越好。
微风四起,马车窗户上的帘子被吹起来,一股细沙,趁势跃起,钻了进去。水兰舟陡然变色,出声叫道:“玉绾!”
玉绾悚然转身,见自己背后的窗户上,沙子如同一条游动的蛇,歪歪扭扭地伸头进来。沙子忽然被遏制了势头,公子身形飘起,手心竟然握着沙石的尾部,好像揪住一条蛇的七寸,狠狠地拖住那股进入车内的流沙。
这下人人都能看见外面的情形,沙子好像魔鬼附身一般,全然好像有了生命的样子。小桃骇得浑身哆嗦,缩在一边眼睛却一直盯着窗户口的沙子。
没有人见过这种奇诡的景象,沙子竟然也能追人夺命。
水兰舟狠狠一拉,沙子在他手中四散飞扬,那一股细流样的形状纷纷炸开。然而,他顾得了这边,那边的马车却又深深陷进流沙的包围,眼见小半个车身已经陷入沙子下面。
他狠一狠心,身体转过去打开马车的门。玉绾盯着车外的景象,不可思议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流沙怎么会自己卷起来?”
水兰舟伸出手,将她的手腕拉住,口中轻唤:“玉绾……”
玉绾怔了怔,眼睛转向他。
归海藏锋见他把车门打开,以为他终于要让他们下车逃跑,可是,水兰舟竟然只拽了玉绾一个人下车,然后手一抬,竟然又关上了车门。
在车门关上的一刹,公子挥掌将一道金光罩下,那车门上闪过一道光华,看那金光的形状,竟像一把锁牢牢地锁住了车门。
里面的人顿时发现出不去,小桃以为公子丢下他们只带着殿下走,急得哭出来:“殿下!殿下!”
水兰舟看着被他拉到怀里的玉绾,目光柔长如叹息,他轻轻地开口:“我带你走,好吗?”
玉绾正要说话,里面的归海藏锋已经抽出刀开始劈门,可是这木头做的门,此刻竟坚如钢铁,刀锋砍在上面连道痕迹都没有。
水兰舟猛地提气,瞬间身体飘起,短短一刻已是飘离了数丈之远。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玉绾一离开马车,那些流沙却像是长了眼睛般,纷纷离开,肆意地狂卷过来。
玉绾见如此情形,怎能不明白这流沙为何诡异?马车早已经陷进去沙土一半,此时却沉静下来,止住了坠落的势头,最后缓缓地停在了那里。
他们若不走,马车是不是非得被这些沙子埋进去不可?
水兰舟紧了紧手臂,他虽然快速,这轻功用起来,堪称日行千里也不为过。可是竟是没能摆脱那些沙子,他的衣袂和玉绾的裙子都被大风狠狠地吹得飘起来,玉绾身子受冷,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她攀着水兰舟的肩膀,把头靠上,口齿轻微抖动:“公子……”
此时地上的那些流沙开始往地里凹陷,渐渐地形成一个旋涡。水兰舟搂着她,就那样直直地栽入了旋涡中。
一瞬间,其余的沙子狠命地向里面填充,不一会儿就填平了旋涡,悠悠黄沙千里,又再次静谧下来,平静如初。
水兰舟知道,那人的性子,不达目的死不休,所以破釜沉舟。
车内,归海藏锋与小桃用尽浑身解数,抬起脚去踹门,用刀去砍门,可是门尽管晃,却始终打不开。小桃不由得双眼无神,呆呆地坐在旁边,想哭又不敢。
归海藏锋听外面已经完全没有了声音,更加心如火烧。他将刀横过来,尖头慢慢沿着马车的门缝伸出去,然后再慢慢往下划,一路划得很小心,一直到底。果然,马车门上什么都没有,但就是有股力量让他们不能够将门打开。
归海藏锋的背上渐渐渗出冷汗,他想起刚才的流沙,毫无征兆,冥冥中有一种奇诡的力量在阻挡他们的步伐。
所有的方式几乎尝遍了,两人实在没有了力气,精疲力竭的两人,守在马车里,心如死灰。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外面天色渐暗,已是黄昏。
归海藏锋再想尝试着打开门,于是,从里面一用力,车门竟“咣当”一声被撞开,尘土迎面扑进车内。他跳了下去,脚站到地上便感觉沙层厚实松软,他的一双靴子已经陷了一半下去。他扬手拍拍身上的灰,转身看,小桃也跳了下来。
小桃带了哭腔说道:“归海大人,殿下呢?这下可怎么是好,我们到哪里去找殿下啊!”
归海藏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眼睛赤红地盯着地面,忽然抽出刀,狠狠地砍在沙子上。小桃被吓了一跳,颤抖着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归海藏锋从未像此刻感觉这么的窝囊。在皇上身边,生死置之度外,护驾也就是拼命的事,刀一抽出来,要么刺客死,要么他死,可从来没遇到过今天这般的情况。
保护帝姬,把人丢了两次,两次他都没有还手的机会。上次干看着一群沙盗把帝姬劫走,这次连看都没看着,人就在漫天黄沙中没了影。
小桃本来捂着嘴,害怕哭出声来,这时忽然惊讶地瞪大眼睛,抬起了手指着天空,结结巴巴地叫道:“看!归海大人你快看那里!那是什么?!天啊,竟然是老鹰!”
归海藏锋精神大振,猛地转过了头去看。当看到逐渐靠近的影子时,他握紧拳头,端正身体,等老鹰慢慢飞落,便一抬胳膊接住了它。
熟练地抽出老鹰腿上的竹筒,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条,展开细读。
“路途陡生变故,我已知晓,奈何不能及时通知尔等。实属遗憾,然则为今之计,殿下恐已遭难,此番劫难来历诡异,非汝等能力范畴,今命尔等速速赶去西月,不得延误!到西月之后,一切便宜行事,与殿下相见之期不远。莫要私自找寻殿下,切记切记!”
一张纸条,寥寥数语,下面盖了丞相大印。
归海藏锋拿着那张纸条,久久站立不语。小桃在旁边干着急,忍不住凑上来看,又看不懂,只好问:“归海大人,这是皇宫大内的老鹰,宫里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心中的那一种古怪感萦绕不去,归海藏锋眉头紧皱,转头看看小桃,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归海藏锋捏着纸条,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始终觉得太奇怪了,沈茗赋的意思是,他们到西月,会有可能见到玉绾吗?可这又是为什么呢?而且这老鹰,早不飞来晚不飞来,偏偏赶在他们刚刚从马车里出来,就飞过来了。
这种巧合,让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自从来到西域,归海藏锋就不断见识到一些以前在中原决计没有见过的事情,不可思议的感觉在一天天加强,现在,连他一贯跟随的沈相爷,也变得神秘起来。归海藏锋想着这些觉得有些头大。
小桃见归海藏锋一会揉额角一会皱眉头,脸上的不安却渐渐地消失了,不禁小心地叫了一声:“归海大人?”
归海藏锋转脸看着她,脸上隐隐露出无奈的神情,半晌,他道:“走,我们去西月。相爷似乎知道殿下在哪里,我们到了西月,也许就能见到殿下。”
玉绾躺在漫漫的黑暗里,她能感觉到孤独,无边无际的孤独。
这样的感觉,让她有种由衷的恐慌和无助,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充斥着许多事,眼角渐渐渗出泪水。
依稀有一个人,用温柔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声音轻柔,一声声好像在唤她的名字。
意识渐渐清明,是一个面庞柔和的老妇人,脸上有纵横交错的皱纹,整张脸却散发着一种柔光,温和慈爱,有如集中了世间无数的祥和与温暖,让人感觉到无限的亲切。
“姑姑!……”神思朦胧间,她似乎这样叫。
老妇人散发着柔光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束微笑,她的手心一下一下抚摸着玉绾的面庞,动作极为缓慢,好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这样的抚摸,让玉绾从心底感到一种安宁,她渐渐满足地吐了口气,浑身放松下来。这时她发现自己躺在老妇人的怀里,才会有那么暖和和舒服的感受。
老妇人抱着她。笑容渐渐变淡,隐约,听见老妇人叹息了一声,说:“公主啊,只要你好,我就知足了!”
胸口仿佛炸裂一般,嗓口被堵住一样难受,她抬起头,迷茫道:“姑姑,你怎么了?”
老妇人慈祥地笑,忽然那笑脸渐渐飘远,再也看不见。从黑暗中蓦地腾出许多的烈火,烈火熊熊,却偏偏照不亮黑暗的角落,慈祥的笑脸出现在那一堆火焰里,还是那么温柔,温柔地看着玉绾,无尽爱怜。
玉绾越来越惊恐,因为她看见烈火已经烧着了老妇人的衣服,灼烧到了她的皮肉,一簇簇火焰跳跃着滚落,场面十分可怖。老妇人被火焰吞噬,身影凄惨,只有那笑,深深地烙进了玉绾的心里。
烙印又深又疼,和血肉融合一为体,“不!姑姑,不要离开我!”她终于尖叫了一声,剧烈地颤抖起来。
玉绾的声音凄厉尖锐,蕴藏了无尽的恐惧和悲痛,不是身处其中的人,无法体会到那种无力的哀切。
“姑姑!不要离开我!”
……
“玉绾!玉绾!”她的脸被人拍了拍,那拍她的人用的力道轻柔,和她梦里的那人一样。终于,她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光焰入眼,迷境散去,视野中浮现出水兰舟的脸。捧着她的脸,公子目光含伤:“傻丫头,你被梦魇住了。”
她慢慢转过头,轻问:“我们这是在哪?”
水兰舟看着玉绾空洞的眼,知道她还没有回过神,尽量柔声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她口中喃喃道:“师父,我睡着的时候,梦见了一个人,她摸着我的脸,声音好温柔。她叫着我的名字,师父,她是谁啊?”
水兰舟将脸缓缓贴到她的额头上,嘴里徐徐吐出的字,哀伤缥缈地响在她的耳边:“那是世上,最疼爱你的人。”
玉绾胸口的茫然缓缓积聚,惶惶然不知何所。玉绾的声音如在云上飘,靠在水兰舟的怀里说:“公子,这世上,最疼爱我的人,不是你吗……”
一言道尽心中多年的心声,玉绾合上眼,静静地躺着。
水兰舟眼波闪了闪,是的,从今往后,最疼爱你的人,就是我。因为曾经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过了一会儿,玉绾睁开了眼,环顾四周,发现他们身处的地方像个帐篷,自己正软绵绵地躺在好像床一样的地方,上身被水兰舟抱在怀里。
水兰舟贴近她的耳朵说道:“我们应该是被这里的游牧民救了。”
玉绾再抬眼看去,赫然一惊,只看到公子身上,那件纯白如羽的白衣,前襟已经撕裂开来。这次死里逃生,水兰舟说得轻巧,但个中究竟有多凶险才会让片羽不沾身的公子弄得衣衫破裂呢?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帐篷外传来声音。许多人正围在一起的高声喊叫,间或还有点笑声。掀开帐篷看外面,牛羊牧马,草原成片。
塔扎部落
水兰舟撩开帐篷,外面极为开阔的绿色草原闯进视线,清风丝丝,拂过他的脸。远处是一群西域人在载歌载舞,穿着皮革兽皮,光着脚,手中拿着很大的酒囊在喝酒。
那里有几个人转过头,看见了他,彼此交头接耳几句,有个人朝着水兰舟走了过来。那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腰上绑着豹纹软皮,一手端着碗慢慢来到他的面前。
大汉说道:“公子,你醒了?”
水兰舟看着他的脸,慢慢点头,脸上露出微笑:“请问,这儿是哪里,是阁下救了我们?”
大汉笑道:“这里是塔扎,我们的部落,公子埋身在沙子里,我们的驼队正好看见,顺带把公子救了回来。”
水兰舟微笑道:“如此,在下要多谢贵部落的勇士了。”
西域有很多部落,擅长放牧骑射,十分的悍勇。沧海明月楼的情报里,这个塔扎部落,却是相对弱势的一支。
那大汉笑了笑:“看公子的衣着气度,言谈举止,可谓贵不可言。不知公子与另外一位姑娘,因何事来到我们这荒瘠的塞外?”
这是在探底了,塔扎部落的人豪爽,连探底这种事也问得光明磊落,丝毫不假遮瞒。
水兰舟笑了笑,神情淡淡的,不知在想什么。
大汉道:“我们部落在这里,过往的商客见得多了,知道公子不是商人,那么,公子到西域自然是有别的什么事了。”
水兰舟不禁抬起眼看向他,见他面目清奇,粗眉高额,气度也很不凡,心中便猜度着这人可能是这个部落的重要人物。他于是一笑道:“不知阁下怎么称呼才是?在下月留,这次到西域来,确实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
大汉也一笑,说道:“原来是月留公子,我是鹰格,我们关外人粗野。公子也别客气了。”
水兰舟颔首轻笑:“哪里,鹰格勇士豪爽若斯,万万不与粗野沾边。”
鹰格哈哈大笑,感到很是畅快,他端起手中的碗,对水兰舟说道:“月留公子,这是我们刚才留下的羊奶,你若不嫌弃,尽可以拿去喝,还有里边那位姑娘,她身子弱,需要补补。”
水兰舟接过了碗:“谢谢。”
鹰格道:“当初看见你,你怀中正抱着那位姑娘,带你们回来时青岚祖母本想把你们分开照料,看你们的样子好像夫妻,便没有这么做,而将你们安顿在了这里。”
水兰舟缓缓一笑,轻声道:“有劳。”
鹰格笑着转过了身,又向那群人走过去。他看了看鹰格离去的背影,慢慢转身撩开帘子,端着碗进去。
玉绾歪在榻上看着他:“师父。”
水兰舟望着她一笑:“你爱喝羊奶吗?这里有,还热着。”
玉绾苦涩地一笑:“口干舌燥,什么都可以喝了,还会去计较什么。”
水兰舟走到她身边,才发觉鹰格很是细心,碗里面还搁了一把勺子,他握着勺柄搅了搅,里面的羊奶已是半温,热气基本不冒了。
他舀出一勺放到玉绾的唇边,玉绾微微一震,抿了抿唇,轻轻地抬眼看他,张口含下去。
喂了几口后,玉绾忽然咳嗽起来,水兰舟忙放下了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胃里蹿出一股凉气,她接连干呕了许久,只觉整个胃里都搅在了一起,滋味十分不好受。
水兰舟见此,眸中闪过一抹忧色,他握住玉绾的手腕,细细摸着她的脉象,着实平稳,可是平稳中,他总感觉不对劲,有些什么紊乱迹象,竟连他都把不出。
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她的身子是从什么时候坏的,开始的时间也推算不出。玉绾平复了一下呼吸,道:“你也喝一点吧。”
水兰舟又喂了她几口,看她确实喝不下了,便自己把剩下的羊奶喝了进去,碗随后搁到了一边的台面上。
扶起了玉绾的双肩,让她坐着,道:“我用真气助你疏通血脉,你记得吸收。”
玉绾点点头,忽又想起来:“你难道没受伤吗?”
水兰舟的气息已在身后:“我没事。”
感受到了彼此近距离的接触,玉绾的脸红了红,显然,她也听到了刚才鹰格的话,因此现在颇有点不好意思。
闭上眼好像又能看到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看到她脸上慈祥的笑。刚刚那无助的感觉实在太深刻,至今都没有哪个梦境或幻象,让她流出眼泪,给她这样大的震撼。
水兰舟体内的真气浑厚精纯,对玉绾有极大的帮助,得他相助一个周天的运功,匹敌无数灵丹妙药的效果,可遇而不可求。
调息一会儿玉绾便已是睡着,缓缓将她的后颈放到枕头上,水兰舟退后几步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到了晚上,天空繁星点点,帐篷外面更加热闹,他们似乎在举行活动。为防万一。水兰舟点了玉绾的睡穴,他信步出了帐篷来到外面。
果然一群壮年男子围住火堆,两个人正在角力,正是部落最流行的技法——摔跤。其中一人忽然绊住了另一人的腿腕,一用力便把那人摔到了地上。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掌声响亮地传了出来。
水兰舟看见鹰格竟然独自坐在离帐篷很近的地方,远远地看着那群人,一边咬开酒囊塞喝酒,脸上露出淡淡的笑。
他走了过去,鹰格看见了,回头笑道:“月留公子,你还没睡呢?”
水兰舟缓缓在他身边停下,目光投在那些人的身上:“鹰格,你们这个部落,是归哪个王族管?”部落相对独立,一般也要依附某地的王族而生,这样才会长久。
鹰格脸色暗了暗,他晃动酒囊,半晌缓缓道:“我们塔扎,一向是属于西月管理的。”
“西月……”水兰舟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一笑,朝那群人抬了抬下巴,“这么晚了,他们在干什么?”
鹰格打了个酒嗝,呵呵一笑:“他们正在摔跤。为了争夺部落的第一勇士称号,他们可是在没日没夜地练呢。”
“争夺第一勇士?”水兰舟露出一丝笑,“真正的勇士,往往都是不出手的,又何须担这个虚名。”
鹰格看了他一眼:“公子果然非凡人,要在平时,他们切磋一下便罢了,可是这次,却是要觐见公主的,当然个个削尖了脑袋。”
水兰舟心中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问:“你说公主,哪个公主?”
鹰格奇怪地道:“还能是哪个公主,自然是西月公主。大前天听闻皇子也回宫了,皇后高兴得不得了,要选一个勇士进宫保护公主,很多人背地里都传,说皇后这是在选婿!”
水兰舟目中的神色渐渐清晰:“这倒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部落的年轻人,当然不会错过。
水兰舟拂了拂衣摆坐下,状若无意地问道:“只是不知是西月哪位公主呢?”
鹰格看了他一眼,道:“这次正是四公主要找驸马。”
水兰舟笑了笑:“不知道这勇士什么时候开始选?”
鹰格喝了口酒:“快了,再过两天就要各部落派出人选,然后在陛下面前比武。一轮轮下来,胜了便能留在宫里,陪在公主身边。”
这倒挺像中原的比武招亲。水兰舟见鹰格的眼睛始终望着那群角力的人,目光隐隐期待,便微微一笑:“这次的勇士当中,有你的亲人吗?”
鹰格似乎一怔,看了看他,哈哈笑道:“我的儿子是部落中力气最大的,不是我自夸,部落的其他人,都不会是戈尔瓦的对手!”他扬起眉峰,毫不掩饰的自豪感透露出来。
水兰舟将目光投向远处,灯火明灭照在他脸上。鹰格将那酒往地上一摆,粗声说道:“月留公子,看你细皮嫩肉的,能喝我们这儿的烈酒吗?”
水兰舟呆了呆,看着鹰格忽地笑出来,他拿起了地上的酒囊,仰头喝了一大口。一口下去,不呛也不咳,酒咽下肚,水兰舟面色如常。他将酒囊又递给鹰格,眸中含笑。
鹰格眸子里光芒一闪,笑着道:“好!公子果然是好酒量!”
水兰舟对他道:“我们昏迷的时候,多谢你们的照料,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我如果帮得上忙,也请不要客气。”
“月留公子的气量宽宏,身子看样子也颇为硬朗。之前土石积压,明显是公子承受得多。可现在看公子并无大碍,反倒是那位姑娘,她被公子护在怀里,却情况不乐观。”鹰格眯起眼睛。
水兰舟垂下眼眸:“我也知道,可一直找不到什么好法子,让她完全康健起来。”
鹰格五大三粗的人,此刻看着水兰舟,也有些喟叹道:“前日你们被抬回来的时候,部落里请过一个大夫来看过,那位姑娘,她是不是打从出娘胎,体格就不稳?”
水兰舟闻言出了神,垂下眼眸,半晌才淡淡地说了句:“以她的身份,她确实受的苦比旁人多得多了。”
鹰格叹道:“我们部落的人都不是瞎子,公子和那位姑娘相貌出众,谈吐高雅,在中原,定然也是身份尊贵的人。只是,公子你这么紧张那姑娘,她到底是你何人呢?”
水兰舟道:“她,算是我徒弟。”
鹰格面上愣了一下,说:“哦?月留公子竟然收了那姑娘为徒?”顿了顿又道,“那,我们先前说的姑娘是您妻子,也……”
水兰舟面上浮现淡淡的笑意:“阁下言重了,她并非在下的妻子。”
鹰格闭上了嘴巴。他一向看人眼光精准,这个月留公子神秘非常,虽然看不透他,鹰格也知道这时不宜再多说了。
玉绾和水兰舟在后来的日子里被照顾得很好,塔扎的人古道热肠,部落小,人也团结,玉绾询问过被救的经过,无非是被沙子埋着,风一吹起来,牧民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无巧不成书,发现两人还有气,这便救了回来。
过了几日,他们也见到了鹰格的儿子,戈尔瓦。青年人高马大,壮得像一座小山,无怪鹰格对自己的儿子那么有信心。这样的人不是勇士,还有谁是勇士。
戈尔瓦一手拎着半人多高的木桶,送进玉绾的帐篷内。玉绾穿着小桃的葱绿衣裳,翠纱缓带,半盘着头发坐在椅子上。
戈尔瓦把木桶毫不费力地放到地上,紧接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讲起来,塔扎部落虽然是西域的小部落,却十分尊重中原的习惯,这里的男子豪放,但若是要给玉绾送什么东西,除非鹰格老爹没空,来的一些男人都会将自己身上包裹严实,尽量不露出胸肌来。
戈尔瓦随意穿了件兽皮在胸前,此刻跺了两下脚,帐篷竟然也抖了抖。他一伸胳膊,大嗓门嚷了起来:“月留公子,久闻你们中原的武功高深莫测,但从没见识过,与我们这摔跤比,究竟哪个更强。公子身板好,看样子也是习武之人,不如跟我比试一下,也让我见识一下中原的武艺,如何?”
水兰舟不料他会突然提出这种要求,慢慢合上手中的书,抬起头朝他看去。戈尔瓦是典型的年轻气盛,在部落里又鲜有敌手。他一辈子没离开过大漠,自然也不了解中原武艺,偶尔逢人,听关中的人说起中原人的武功奥妙无穷,戈尔瓦多便心中不服,一心想找个中原会武功的人切磋一下。
这不,他一见水兰舟可能会武,就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水兰舟沉吟了一下,淡淡地笑了笑:“中原的武艺确然玄妙,如果你日后有机会碰上到这里的武学宗师,可以对之询问一番。不过,武术和摔跤,属于不同的范畴,并不一定要分出高下。”
他此话已是说得很退让,戈尔瓦却越发固执:“只要把人打倒,就是强者,管他什么武功高低。月留公子,你既是会武,那就站起来,和我较量较量!”
玉绾优哉游哉地靠着枕头,等着看好戏。受人照顾这么久,水兰舟拒绝也不是,可又不能真的跟他比,戈尔瓦的神态踌躇满志,明显是准备好要施展一番拳脚的样子。
水兰舟把目光转到刚刚他搬来的那个木桶上,略一沉吟,淡淡一笑道:“好。那我们就比比谁的力气大,戈尔瓦你来推这个桶,我就在旁边阻止你,这个木桶如果被你推动了,就是你赢。你觉得怎么样?”
戈尔瓦瞪了一下眼,捋了袖子:“好,就这么比。谁的力气耗尽谁就算输了。”
水兰舟吐了口气,轻笑道:“那开始吧。”
鹰格刚走到门口,看到里面的情形又退回了两步,探头向内张望。他也很想看看这位月留公子有些什么样的本事。
戈尔瓦喝了一声,跨着马步冲上去,双臂张开使劲往木桶上一推。那边,水兰舟迅速抬起右手,虚空划了一圈,掌心一股绵薄的内力冲出去,抵在了桶的另一侧。
戈尔瓦很快就吃到了苦头,不管他多使劲,之前被他单手拎着满部落跑的木桶,现在就像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无法再动。
他不信邪,咬紧牙关继续使力,水兰舟身体不动,缓缓放出内力压制他,戈尔瓦和鹰格眼中。只看见他悠然地坐着,一只手微微向着木桶方向。僵持一会儿,水兰舟忽然收手,木桶“哗哗哗”朝前推出了好远,戈尔瓦不由自主地推着木桶往前扑去。水兰舟再次伸指一弹,木桶底端被无名力道卡住,才稳住了戈尔瓦的身体。戈尔瓦抱着木桶边缘,已经呆住了。
鹰格转过头,叹息了一声,放下帐帘转身离开了。
戈尔瓦有些蒙,他看了水兰舟半晌,忽地仰头笑出声:“真不愧是月留公子,厉害!厉害!戈尔瓦佩服,中原武功,确是深不可测。”
水兰舟淡淡一笑:“在下献丑了。”
戈尔瓦忽道:“只是不知道公子刚才用的是何招数,怎能离桶一尺就挡住我呢?”
玉绾终于搭腔了,开口道:“那是修行的内功,需要长年累月的坚持,内外兼修,我们中原的高手,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戈尔瓦忽然激动起来,他猛地抓紧水兰舟的手臂:“这么说,月留公子!你教我内功吧,如果学会了这个,我就再也不怕其他人,一定能在比武会上击败对手!”
原来这人想的竟是这个。
“而且,我们再也交不起岁贡了。”戈尔瓦的声音低了下去。
玉绾眉心一皱:“什么岁贡?”难道西月王还会让这些部落交贡银吗?
戈尔瓦道:“都是中原的要求,要我们这些西域的小国家年年进贡,国王有时候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就会让各部落分摊,我们塔扎本就是小部落,每次都要被搜刮的一点不剩。今年,中原又突然加收了许多银子,压在我们头上的负担就更重了,国王说,每个部落胜出的勇士,都可以为其部落减免一年岁贡,这对塔扎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争取到胜利,我们部落,至少一年的日子可以过得好点儿。”
玉绾的话卡在嗓子眼,就差没喊出“你胡说”了。中原加岁贡?无稽之谈!父皇向来主张对西域各国采取柔和政策,每年各国的确都要向中原缴纳一些贡品,但那也只是走个形式,彼此面上好看罢了。若是哪个部落突然说那一年他们遭了损失,生活困难,那一年不上贡也是常有的事情。
西月的上贡,就算那些奇珍异宝加在一块的银两,也不倾城,更不可能给他们造成什么重压!
察觉到玉绾眼里冒出的怒火,水兰舟立刻一笑,问道:“中原给你们加岁贡?这可是真的?”
戈尔瓦重重地道:“这还能有假?我们的部落都知道,国王亲自下的命令,哼,大宁朝就是会欺负我们这些小国!”
玉绾忍怒道:“我从来也不曾听说什么加岁贡的事情,你们怎么能听信国王的一面之词?”
笑话了,她身为帝姬,日日住在宫里,怎么就不曾听说自己的父皇加了什么岁贡?那西月公主去和亲倒是真的。
戈尔瓦一直对玉绾和水兰舟客客气气,待他们如客人般。但他好歹骨子里认自己是西月的人,这时一听玉绾的话,不免也不痛快了:“姑娘这是什么话!难道国王还能欺骗我们?”
玉绾还要说话,看见水兰舟眼色,到底忍了忍。戈尔瓦是鹰格的儿子,在这里与曾经对自己有恩的人产生摩擦,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经过这一插曲,戈尔瓦也明白到了自己刚才说的乃是玉绾等人的皇帝,自然要惹人家不高兴。他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自然不会想到,玉绾不仅是中原子民,还是当朝皇帝的女儿。
任何时候,在一个女儿面前说她父亲的不是,都是极不理智的行为,因为,哪怕这个女儿再不孝,平日与自己的父亲关系再冷淡,那也只是父女俩之间的事。到了外面,一样不会容许别人说自己父亲半点不好。
被这件事一扰,三人间的气氛便不似之前融洽了,戈尔瓦脑子还算转得快,知道自己起了不好的头,见玉绾也不再和自己抬杠,他便也闭了口。随便寻个由头就退出了帐篷。 布衣公主终结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