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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浦和李密家族中都有要事处理,李元恺将他们送进城后便告辞离去。
薛收在路途中染病,一直卧养在马车里,李元恺便亲自将他送进薛府。
两家同在安业坊,直到这会李元恺才有机会进到薛府拜见司隶大夫薛道衡。
自从上次端门血案之后,薛道衡对李元恺改观了不少,但也谈不上有多热情,只拿他当作一个普通的朝堂小辈看待,说不上三句话便苦口婆心地教训人,李元恺碍于情面,也只能耐心听着。
除了好为人师这一点外,其实薛收的脾气性格与其父极其相似,做事一板一眼,情绪内敛不表于外。
父子俩都是同样的中正耿直,只不过薛收的性子要更加谨慎小心一些,常常惜字如金,一旦开了口就会执拗地坚持下去,不达目的不罢休。
薛道衡则是以直言劝谏为人称道,这才回到洛阳没多久,便上了十几道奏疏直言朝政弊端,以司隶大夫之职权罢免了两京之地十多位郡县官员,搞得京畿东都之地的官员闻司隶台之名而胆寒,杨广一见到薛道衡的奏章就头疼。
在薛府听薛道衡高谈阔论讲了大半日的思想品德课,李元恺忙不迭地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心有余悸地望着薛府那透出一股苍老朽气的宅门,摇摇头打定主意今后绝对不能轻易进薛府,要见薛收的时候最好将他请出来。
一连五日适逢李元恺入宫当值,又要安排术里兀等人在洛阳三市内找一处合适的铺面,作为北狮商行在洛阳的总店,李元恺可是忙得脚不沾地,好在李敏的相助下,终于在丰都市内寻得一处商铺,稍加改造一下还能建一个不小的马厩,在另外两市也租下了几间大仓库,北狮商行洛阳总店的框架便算是基本搭建起来了。
术里兀带着人终日忙碌在丰都市内,人手不够的时候,连李忠李学文父子和周二平也过去帮忙。
等到商行正式挂牌,李元恺便准备向杨广提出举办武会的建议。
这一日下午,李元恺在大业殿值守,等到估摸着不会再有什么人进殿见天子的时候,他便让一名小黄门进去通报一声,说是有事求见杨广。
出来招呼的却是冯良,冯良左右瞟了两眼,谨慎地低声道:“你小子怎么这个时候要见陛下?”
李元恺奇怪地道:“出了何事?莫非是陛下回后宫去了?”
冯良撇撇嘴,轻声道:“陛下在训斥刚从辽东回来的通守李密!昨儿个李密上了一道奏文,极力劝阻陛下的伐辽大计,陛下阅后大为恼怒,今日便将李密叫进宫痛斥。你小子这个时候去见陛下,小心连累的自己也被臭骂一通!”
李元恺有些惊讶,没想到李密竟然敢上书劝谏杨广放弃伐辽,要知道这件事在朝中基本已成定论,现在唯一的不确定就是高丽王高元的态度,只要今年高元依旧拒绝入朝觐见大隋天子,那么伐辽大计就一定会正式启动。
这是杨广亲自拍板决定的谋国之战,朝中仅有的那些反对声音早就被摁熄火了,没想到这刚从辽东回来的李密倒是敢去捅娄子。
李元恺干笑一声,拱拱手道:“那我还是待会再去拜见陛下好了!”
冯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现在想躲可晚了!陛下让杂家叫你进去!赶紧走吧!”
冯良一扭腰就跨过了门槛往大殿内走去,李元恺无奈,只得赶紧整理一番衣甲跟了上去。
大殿内侍立的宫人都深深低着头,看来杨广这通火气发的可不算小。
“迂腐之见!我大隋四海富足,怎地会打不起一场灭国之战?高丽丹丸之地,我大隋天军一到,便可指日而定!”
大殿内响起杨广愤怒地低吼声,李元恺抬起头瞟了眼,只见杨广怒气冲冲地背着手走下御台,李密则是躬身揖礼站在殿中,面色平静。
“陛下,我大隋乃天朝上国,兵精粮足,与高丽小国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只是,高句丽偏居辽东,国困民敝,实无攻取的价值!而今我大隋的注意力更应该放在日益强大的东突厥始毕可汗那里,而不是为了一区区高丽大动兵戈。”
李密缓慢而有力的说话声紧跟着响起,他的腰又躬下去几分,态度倒是尽显恭顺,只是这话却不是杨广爱听的。
杨广站在他身前怒喝道:“高元狂妄,仗着本国地处偏远,就以为我大隋奈何不得他!自朕登基以来,高元从未入朝贺见过,朕屡屡下旨都被其置之不理,今年更是断绝了朝贡!高元如此傲慢,朕若不出兵教训他,如何能威服四夷,朕圣人可汗之名,岂不令大隋周边各藩属国笑话?”
“况且正是因为始毕可汗咄吉对大隋态度不明,朕才要趁着他现在还对大隋有所忌惮之际,解决掉一切后顾之忧,安定辽东,以此慑服突厥,也为将来有可能发生的隋突之争做准备!凭这些,难道你还敢说我大隋没有出兵的必要吗?”
李密轻叹口气,说道:“陛下,臣在辽东多年,对高丽也还算有所了解。高句丽虽小,但多年来一直学我汉家制度,建城练兵莫不学我中原王朝,加上常年防备靺鞨、契丹等族入侵,国中军队作战经验丰富,适应塞外苦寒气候,绝非胡族乌合之众可比!纵使高元昏庸,但尚且有渊太祚、乙支文德等贤臣良将辅佐,臣料定,即便能攻取高句丽,所耗代价也绝不会小!举国朝大军远赴辽东,只为祛除一无关痛痒之疾,实在得不偿失!不若待漠北平靖之后,陛下再考虑谋取高丽之事!”
杨广已是听得极为不耐烦,袖袍一挥冷喝道:“行了,此事朕和满朝公卿已有论断,就不劳你再多费口舌了!这几年你在辽东干的不错,朕升你为辽东太守,给朕回去守好一方,组织人手修建官仓,开拓道路,准备和涿郡对接,接收天下物资的调配,给朕打造一个稳定的大军后方阵地!”
李密却是苦笑一声,一撂袍服跪倒下来,拜首道:“陛下若不听臣相劝,还是莫要再让臣回辽东了。辽东百姓如今刚刚稳定生产,诸多胡族部落臣服,商贸往来日趋繁盛,如此来之不易的太平盛景,也倾注了臣这些年不少的心血,臣实不愿回去,再亲眼见到过往努力付之东流!”
杨广刚刚准备走上御阶,闻言猛地转身,一张阴沉雷云满布的脸上迸发出骇人怒火,两道厉芒死死地笼罩在李密身上。
“大胆!放肆!李密!你是在讥讽朕的伐辽大计注定会徒劳无功吗?”杨广愤怒地咆哮道。
大殿内充斥着君王滔天震怒,所有人都惊颤不已地跪倒叩首,李元恺跪在李密身后,咽了咽唾沫,朝前偷瞄一眼,此刻他简直要忍不住怀疑李密莫非和他一样都是天外来客?
否则这家伙怎么如此不看好伐辽之战?
在满朝官员和天下百姓都在憧憬着灭亡高句丽后如何如何,唯独这李密的一道劝谏奏文如同一股清流般显眼,也着实激怒了杨广。
李元恺扪心自问,若非他来自后世,知晓一点历史皮毛,在第一次伐辽之前,他也绝对想不到大隋横扫天下的强军竟然会在辽东城下折戟沉沙。
李密能有如此眼光见地,不愧是能当魏公,将来称雄中原的霸主!
只不过现在,李密还是一位匍匐在杨广脚下的臣子,敢为了大隋的国政与皇帝一争对错。
李元恺禁不住在心里对李密产生了几分敬佩之情,他说的不错,辽东能有今日局面,离不开他和崔浦的努力。
“臣不敢!”李密长叹一声,再次拜礼以额头触地,却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杨广冷笑一声,挥手怒喝道:“来人!扒掉李密身上官服,摘去乌纱!朕成全你,就让你一辈子做个安稳富足的蒲山郡公!李密,你给朕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看朕如何灭亡高句丽!”
几名禁卫将士大踏步进殿,粗野地剥掉了李密身上袍服和纱帽,露出一身白色内衫。
李密发冠松散,神情刹那间似乎有些迷惘和失落,但很快就恢复过来,苍白着脸色颤巍巍地朝杨广行大礼:“李密祷祝陛下凯旋而归!谢陛下宽宏之恩,罪臣告退!”
李密拄着膝盖有些艰难地站起身,神情落寞地往殿外走去,从李元恺身旁路过时停顿了一下,李元恺侧身拱手,李密苦笑了下,摇摇头慢慢地走出殿外。
杨广坐回到御座上,怒气依然不减,端起茶盏喝了口,嘭地一声放下:“好个狂妄的李密!若非看在他是功勋之后的份上,朕今日就要他血溅大业殿!竟敢如此狂悖,气煞朕也!”
李元恺耷拉着脑袋听着杨广一通大骂,冯良也眼观鼻鼻观心化身雕像杵在御台一侧,整个大殿内噤若寒蝉,连呼吸声都放轻些,生怕触了皇帝的怒火。
过了一会,杨广怒气稍减,瞥了眼李元恺冷冷地道:“你说,刚才李密是不是在诅咒朕伐辽失败?他是不是满心巴不得瞧朕的笑话?”
李元恺咧咧嘴,斟酌着躬身道:“蒲山公言辞不当触怒陛下,当受责罚!不过,小臣猜想,或许蒲山公只是将心中所考虑的利弊陈述出来,并非是故意惹怒陛下,他也没那个胆子,敢妄言伐辽成败!小臣觉得,蒲山公的本意,应该是说攻取高丽还不值得我大隋太过大张旗鼓,陛下完全可以指派一两名行军元帅赶赴辽东主持战局......”
话还没说完,就见杨广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李元恺赶紧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说。
“大军出征,如何谋划布置,朕心中已有打算,你就不要再多言,到时候听命行事便可!”杨广冷哼一声道。
李元恺忙躬身揖礼道了声“小臣遵旨”,心中苦笑了下。
在高丽王高元表现出应有的恭敬之前,想要劝说杨广打消伐辽的念头是不太可能了,李元恺本意是想拐着弯的劝说杨广莫要劳师动众,倾举国之力跑去辽东打一个小小的高丽。
那样做,除了声势浩大场面壮观之外,对军事成败没有任何帮助。
只可惜,虚荣浮夸的杨广满脑子想搞大动作,连这点劝谏都听不进去,如之奈何。
“对了,你求见朕所为何事?”
李元恺赶紧将举办北狮武会的想法徐徐道来。
“陛下,国朝战事即将展开,举办武会可以提倡民间尚武之风,顺便也为朝廷网罗一批武事人才,将来填补到各路大军中。此次小臣亲自坐镇遴选,一定为朝廷挑选出一批可造之材!”李元恺说完又赶紧补充了一句。
杨广稍一沉吟,缓缓点头道:“大业三年五年朕下旨以十科取士,其中就有以军中强健武卒为标准,选拔低级校官的惯例。今年诸事繁杂,开科取士已是来不及了,由你出面主持办一场武会也不错。这样吧,朕赐你五个从九品横野校尉之职,五个正九品殄寇校尉之职,作为朝廷对武会优胜者的奖励。此十人由你选拔,名单报兵部备案,将来军中优先调拨安排职务!其他的事,你找冯良帮忙调派,就不用再来禀告朕了!”
李元恺闻言大喜,赶紧拜倒高声道:“吾皇圣明!小臣多谢陛下!”
杨广淡淡一笑,挥手示意李元恺退下。
牵着青骓马出了端门,李元恺正要翻身上马回府,见到黄道桥边走来一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身白衣的李密。
李元恺赶紧上前,一脸歉意地拱手道:“怎敢劳蒲山公在此等候!”
看神情,李密倒是从刚才的落寞中恢复过来,淡笑道:“某有几句话想同李县侯说,顺便也在此等候友人。”
“蒲山公请讲!”
李密叹了口气,道:“李县侯也是从辽东走出去的人,对那里你并不陌生,陛下举兵伐辽,利少弊多某相信李县侯一定能看得出来。”
李元恺苦笑了下,谨慎地看了眼四周,轻声道:“小弟与蒲山公说句心里话,之前蒲山公殿中所言,小弟完全赞同!其实小弟也明白,打不打高丽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怎么打!而以陛下的性子,恐怕这一次的动静不会小!辽东民生脆弱,如果军民全力投入到备战中,那么这些年刚刚恢复元气的农事生产必遭破坏!”
李密当即急道:“那你为何不直言弊端,与我一同劝阻陛下?”
李元恺摇摇头,无奈地道:“蒲山公,难道你还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大势所趋,非我等能够改变!”
李元恺指了指洛阳城,幽幽地道:“当满朝百官和天下百姓都认为高句丽可一战而定的时候,你觉得陛下还能回心转意吗?连薛道衡薛司隶如此谨慎之人,在此事中都不发一言表示默许,蒲山公以为还有谁会相信,此次伐辽会让我大隋无功而返?”
李密愣了好半天,才喃喃地道:“大势...大势...大势不可挡...”
李密忽地惨笑摇头,朝李元恺长揖一礼:“某自以为看得明白,却不知李县侯看得更加通透!李密受教了!”
李元恺忙将他扶起道:“蒲山公言重了!为今之计,只有将希望寄托在高元身上,若是他此次乖乖入朝觐见,伐辽之事或有转机!否则的话...小弟也只能尽量在战场上取胜,不管怎么说,我大隋的赢面还是不小的。”
李密点点头,叹道:“那某就祝愿李县侯再显神威,助我大隋得胜还朝!李密今日劝谏被贬,已尽人臣之责,绝不后悔!”
正说着,一辆黑漆金边的马车缓缓驶到跟前停下,车夫是一名腰悬长刀的魁梧大汉,警惕地看了眼李元恺,朝李密恭敬揖礼,低声道:“密公,我家主人派属下前来接您!”
李密道了声有劳,便朝李元恺笑道:“友人相邀,某先走一步。李县侯,告辞!”
李元恺拱手作别,望着李密上了马车,那大汉驾着马车驶过了黄道桥,缓缓朝着城南而去。
李元恺忽地觉得那辆马车看起来有几分熟悉,想了好半天,猛地想起,那似乎是楚国公杨玄感家的马车,杨玄感下朝时,便曾坐过这种样式的马车回府。
“杨玄感...李密...你们这对‘金牌搭档’终于要开始合体了吗?嘿嘿~~” 隋末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