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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那天下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天。远处的风景隐约在白色的天地之中，渐渐变得模糊，像似好久不肯回首的记忆，那最深的远处，小小的身影在晃动。
数九寒天，唯独他们不觉寒冷。
吴远方拿着铁锹，铲着落在地上的雪花，吴予璇则是用自己的小手一捧一捧地往雪人的身上堆积。陈夕冻红的小手可怜巴巴地拿着胡萝卜往雪人的脸上插去，予璇不满，嘟着小小的嘴巴，“陈夕哥哥，你又插错地方了，罚你中午不吃饭！”
“叔叔，你看璇璇多霸道！”陈夕也不肯示弱。
“这样，胡萝卜应该在雪人的嘴巴上方，插得斜一点更好看呢！”他握着陈夕的小手，认真的插上去，予璇拍着小手乱蹦着，“爸爸好棒！”
一溜烟跑向屋里，拿出妈妈的红色围巾，帮雪人戴上，“这样才标致呢，陈夕哥哥，你说是不是？”
贾晴从屋中探出头来，笑意盈盈：“这孩子真调皮，又拿我的围巾，远方你要再给我买一条，不然，我可不愿意！”
笑声朗朗，一张张冻得绯红的脸，未脱的稚气荡漾。
一阵风吹来，吴予璇不禁打了个寒颤，好冷，睁开眼却是在教室，一不小心竟然睡着了，叶冰竟然连窗户也不知道关上。
原来，只是做了一场梦。
那么温馨的场景，大概也就只能在梦中才能见到的吧。吴予璇忽然有些自嘲。八年了，吴远方还是有妻女，有着快乐的家庭，可惜吴予璇却早已没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吴予璇，楼下有人找！”
予璇茫然，思绪从梦中拉回，眼角似乎还有残余的泪珠，走出教室，用清水稍稍洗把脸，便朝楼下走去。
漫天的风雪散漫，那个年近四十的男人略显沧桑。他的眼睛注视着远方，不复当年的神采，笔直的站姿，像极了八年前接她回家的场景。
予璇看到他时，有一秒钟的惊愕，随即被淡定覆盖。雪花落下，没有人去拍打。
“璇……璇……，我有些话……想要……给你说。”吴远方神色楚楚。
“好。”一个字简明扼要，没有一点温暖。
咖啡厅里，音乐温柔缠绵，两人对视而坐。吴予璇不去看他，吴远方踌躇了半晌，终于把手提袋提到桌上，“璇璇……，天冷了我帮你买了件衣服，你身体向来单薄，不要感冒了。”
予璇眉毛上扬，似有千言万语，复而淡定，微微一笑道：“谢谢您的一番好意，但是，我从来不收陌生人的东西。”
“陌生人？”吴远方的语气里充满了惊愕。“我是爸爸啊，你难道忘记了，小时候，你经常闹着爸爸带你出去玩，连睡觉都要和爸爸在一起，拉着爸爸的手不肯放开，小时候，你是个鼻涕虫，经常让爸爸帮你擦脸，你跟着爸爸学练字，还嫌弃说自己的名字不好听……”
“够了！”吴予璇一拍桌子，桌上的咖啡剧烈地晃动着。吴予璇一张美丽的小脸变得扭曲，眼睛里充满了愤怒。“既然你什么都记得，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和妈妈！既然不舍得离开，八年来怎么不见得你回来看过我们一回！你知道没有爸爸的孩子整日面临着怎样的言论吗？你知道整日被别人嘲笑的滋味吗？”
吴予璇的眼泪一滴一滴流下来，“从来你就知道自己的感受，八年前我和妈妈挽留不住你，你可知你走的那一个月，妈妈卧病不起，我们是怎样熬过来的，那个时候，我一家一家借钱帮妈妈看病，妈妈不肯吃药，我就骗她说，你答应过我你会回来的，几乎我吃一口，她才肯吃一口，那时候我才八岁，才八岁啊！”
提及往事，予璇心痛不已，吴远方听女儿讲起如此悲痛的过去，心里的惭愧更甚。喃喃道：“璇璇……，我会补偿你和妈妈的……”
“不……，你补偿不了，”予璇轻咬嘴唇，“妈妈病好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暴躁，对我又打又骂，过了一年才恢复！”她伸出胳膊，露出一道月牙伤疤，伤疤很深，颜色暗淡，“妈妈经常喝酒，喝醉了就打我，有一次她喝的酩酊大醉，我去拿她手中的酒瓶，她拿着酒瓶就往我脸上砸去，索性我用胳膊挡住了。”予璇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血液不停往下流，妈妈看见我流血的样子，才苏醒过来，大哭不已。”
吴远方眼泪也是不停落下，“璇璇……，是爸爸不好，爸爸……也没想到会这样，只是……当时，爸爸也是没有办法。你许阿姨……忽然出现，还领着一个和你一般大的女孩，爸爸……当时是心有亏欠……”他的表情极其痛苦无奈，“这些年你和妈妈受苦了。”
“受苦？”吴予璇“呵呵”苦笑，“其实妈妈打我，我一点都不恨她，因为我知道，是你的离开才造就了她的恨，她的寂寞。你会怎么补偿我们，呵呵，给我和妈妈一笔钱吗？吴远方我告诉你，只要妈妈原谅你，我就能原谅你！想要我和许然共一个爸爸，让我妈妈和她的妈妈分享同一个男人，那是不可能的！”
吴远方有些惊呆，女儿的倔强已经和八年前那个脆弱的她格格不入，是怎样的伤痛才会让她如此。
“璇璇……”吴远方语气温厚，像是叫着自己最珍爱的宝贝。
吴予璇看了下时间，轻轻擦干眼泪，露出迷人的酒窝，笑靥如花：“不好意思，我快上课了，下次再见，不，是再也不见，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看都不曾多看吴远方一眼，转身就离开。
“璇璇，照顾好你自己，爸爸下次再来看你！”吴远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吴予璇身体一颤，继而大踏步离去。
说及往事，原来自己的恨那么深。时光真的很残忍。
出门撞见陈夕，陈夕看见予璇红肿的双眼，不禁心疼道：“这是怎么了，眼睛都红了！”
“陈夕哥！”予璇哭出声来，陈夕伸出胳臂抱住她，只觉得她全身冰凉，忍不住啜泣。“他既然抛弃了我和妈妈，又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对于“爸爸”这么亲昵的称呼，她却只能用“他”来代替。心中或许隐藏的是一种近乎于绝望的痛苦吧。
陈夕的心忽然沉痛起来，蓦然回头，却看到一个男人眼睛同样红肿地走过来，每一步都走的沉稳，却忍不住不种悲伤的错觉。
陈夕忍不住唤一句：“吴叔叔……”
吴予璇躲在陈夕的怀抱中听到他的这一句“吴叔叔”，不觉所有的愤怒被燃气，“我不是说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吗，你怎么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吴远方看到女儿脆弱地在陈夕怀中啜泣，才发觉她刚才在故作坚强，虽然流泪，仍极力控制，缓缓说道：“天冷，你把衣服穿身上吧，璇璇，就让爸爸多为你做些事吧！”
予璇刚要发怒，陈夕取过吴远方手中的衣服，“璇璇，叔叔他也是一片好心，你就收下吧！”转脸对吴远方微笑道：“叔叔，你先回去，等到天晴了我和璇璇一块去看你。”
吴远方似乎得到一丝安慰，“小夕，你多照顾璇璇，她身体不好。叔叔谢谢你了。”
“我会的。”陈夕微笑，一如往常。
吴予璇看着雪花落在他的头部，一片花白，有了一种年老的错觉。
把陈夕手中的衣服狠狠地摔在雪地里，看着雪花落下，一点点覆盖，也不去捡。
倒是陈夕如翩翩君子，俯身捡起，披在她的身上，“你皮肤白皙，穿大红色分外好看呢！”
是她那日挑中的衣服，衣服永远最代表人的心意。朝三暮四，送一件衣服又能怎样。
予璇拉住陈夕的手，认真地望向他：“ 陈夕，如果有一天，要你在我和许然之间做选择，你会选择谁？我不在乎你喜欢谁，你只需要当我做妹妹，但是许然偏偏不可以。”
陈夕温柔一笑，如春日阳光：“小然，她的内心很善良的，你应该多花些日子了解她。”
予璇像是冷僵了一般，她内心善良？难道那日河边诬陷自己的不是她？那日轻拍自己肩膀转脸便是一巴掌的不是她？最重要的是，她抢了自己的爸爸！
吴予璇笑意冰凉，“陈夕，还是那句话，愿你幸福。我只警戒你，许然并不像外表那样清纯。”
“璇璇，我知道你们之间有矛盾，为什么不试着接纳小然呢。虽然，我是说过我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可是我能够保证她的内心是善良的……”
她轻轻用食指按上他的唇，“陈夕，你没有办法保证。有些事若非亲眼所见，谁也没有办法去指责别人。”
陈夕一脸茫然，也许是这样的吧，许然，他或许从来没有了解过。只是觉得她的内心有无数的秘密，像是食人的黑暗，缓缓将自己吞噬。 彼年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