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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晓颖,沈氏今天下午开始卖标书了,这事就由你负责去落实吧。”一进范之浚的办公室,他就干脆利落地给晓颖发号施令。
“为什么要我去买?”晓颖诧异,这两天小江和王凯几乎天天都往沈氏跑,随便谁顺手就可以带回来。
范之浚笑呵呵的,“小江他们在忙别的,反正买个标书挺简单,就是办个手续,也不用跟人讨论技术问题,你就抽空去跑一趟吧!”
“可是,”晓颖还是觉得可笑,“王凯下午不就要去沈氏吗?”
晓颖之所以跟他这样计较,实在也是因为害怕去沈氏,害怕看见沈均诚。
也许他可以信守承诺不主动来骚扰她正常的生活,但她无法保证自己送上门去时,他见到她还能那样淡定——上次的意外让她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两个,还是不要见面最为妥当。
范之浚用手指飞快地抹了下鼻息,有点为难地看看晓颖,“我明白你的意思啦……其实是这样的,是沈氏那边要求……你去买标书,他们才会接待。”
“荒谬!”晓颖被这种说法激得冲口而出。
当她的目光与范之浚的对上时,发现后者眸中涌动的并非与她一样的不可思议,他仿佛对事件背后的真相有所察觉,但他什么意见都不发表,只是笑着劝解,“客户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什么奇怪的要求都有。但是没办法,谁让他是客户呢,你就去跑一趟也没什么,再说还有王凯陪着你,怎么样,就去一趟吧,啊?”
范之浚是用商量的口吻在跟她说话,晓颖一时也发作不得,她明白一定是沈均诚在搞鬼,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纵使心里有火,晓颖也没法向范之浚发,按捺了一下,她不想再让范之浚为难下去,点点头问:“下午几点?”
“王凯一点半过去,你和他一起走好了。”范之浚忙道,他面露喜色,对晓颖的好感又多加了几分,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晓颖与沈氏的某个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了,在这件事上,如果她是千里马,那么他毋庸置疑是最幸运的伯乐。
下午和王凯同行,他没什么城府,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对特意让晓颖去买标书也大不以为然,不过他不知道内情,只以为是范之浚的主意。
“咱们范总也太小题大做了,这么点小事都要另外差个人过去,唉,现在要搭上个大客户不容易,小节上也得这么注重,真是世道艰难了。”
晓颖只笑笑,不吭声。
王凯继续道:“但愿范总能把这个项目拿下来吧,这样他还能指望咸鱼翻身,否则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耸肩摇了摇头。
“他……怎么会这样?”晓颖不禁接口问了一句,她对范之浚的过去有所了解,但对内幕一无所知,只知道他现在处于失宠状态。
“这个嘛,总归是上头搞来搞去的问题喽,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不简单。”他回眸对晓颖点点头,加重语气,“不简单。”
晓颖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是站在岸上看溺水者怎样垂死挣扎的那种表情。
沈氏负责接待购买标书的人是肖雨欣的下属,也是个女孩,正埋头在桌前整理资料,几个过来买标书的同行在旁边耐心候着。
轮到晓颖时,那女孩问了她公司的名称,对她道:“你们的标书在肖小姐那儿呢,她说让你来了之后直接去办公室找她。”
晓颖原来以为是沈均诚非要自己来。现在听这意思,似乎另有其人,心里又有些惴惴的起来,在一干竞争对手异样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肖雨欣的确在办公室里等她,晓颖进去时,率先接触到的是她投射过来的精锐目光,早已失去了上次见面时的温和与客套,几乎可以说是冷冰冰的,尽管她的面庞上还挂着笑意。
“肖小姐你好,我是来买标书的,迟小姐说我们公司的标书在你这儿,所以让我来找你。”晓颖唇边绽放着虚弱的笑,尽快道明来意。
肖雨欣的目光朝桌面上飞快一扫,晓颖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一份标书模样的资料躺在那儿。
“这次我们邀请了十二家供应商来竞标,不过你们公司,我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标书卖给你。”
晓颖对这个结果始料不及,面上发窘,“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的产品样检质量不高,在所有投标意向商中属于垫底的。”
晓颖竭尽所能想出几句辩解的话来,“我不知道别家是怎么抽送样品的,不过我们范总送的样本确实是由贵公司的同仁一起从生产线上直接取样的,这样的数据可能不如别家的好,但是会比较真实,我们……”
她还没说完就被肖雨欣打断,“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结果数据不好就是不好,这个我不认为还有辨析的可能。所以——”她目光冷峻地睨向晓颖,“我不打算把标书卖给你们。”
晓颖脸一白,她真没料到等来的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一想到范之浚还眼巴巴地在家里等着,她的心就感觉沉甸甸的。
“不过,我说了不好也没用。”肖雨欣话锋突然一转,嘴角含了一丝讥讽的笑意,“即便你们的产品的确不具备竞争力,还有沈总替你——们撑腰呢!”
她慢慢走过去,拾起桌上的干净洁白的标书,扫了眼封面,笑意更深,“拿去吧,这是你们的标书。”
晓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站在那儿半天没法动弹,她从肖雨欣的眼睛里读出了深深的怨愤和鄙夷,可她要怎样解释才能让自己从眼下如此尴尬的处境中解脱出来呢?
她似乎没法解脱,从她踏入柯兰的那一瞬开始,这一天其实就已经在等着她了。
肖雨欣说她是注重结果的人,晓颖又何尝不是,她不可能意气用事地转身离去,两手空空回去面对范之浚,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承受。
她走上去从肖雨欣手上接过标书时,心里的屈辱感再次清晰地蔓延上来。
“谢谢。”她低声道了谢,转身往门口走。
“记得去迟小姐那儿做下登记。”肖雨欣欣赏着她灰白的脸色,慢悠悠提醒她,“哦,对了,我们沈总也在公司,我觉得你有必要去向他表示一下感谢,不是吗?”
晓颖真想扭头把标书直接扔在地上,然后挺直腰杆走出这里!
可她的理智不允许她这么做,这么多年来,她活得战战兢兢,如果能豁得开,她大概早就豁开了。
她没有回头给肖雨欣任何回应,用力转开门把,咬着唇走了出去。
2
走廊的一端,有个背影依窗独立,手插在兜里,似在欣赏十二楼外面的风景,哪儿的风景其实都差不多,一样是俗世凡尘。
电梯在晓颖与那人的正中间,她对着背影注视良久,搂紧手上的标书,低首朝电梯间走去。鞋跟踩在光洁的大理石面上,无可避免会产生清脆的响声,当她在电梯前停驻。等待电梯升上来的时候,沈均诚才慢慢转过身来,看向她。
晓颖侧对着他,心无旁羁地仰起头,巴巴望着跳动缓慢的数字,“5……6……7……”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不知何时,沈均诚已经踱步到她身旁。
“同事在楼下等我。”晓颖低声解释,把标书越发抱得紧,唯恐被人抢去似的。
沈均诚微眯的星眸牢牢盯在她并不镇定的脸上,忽然出其不意一把将她的手腕扣住,转身径自朝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去。
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被他拖牢的晓颖却是大惊失色,踉跄着就差没栽倒在他身上,她不得不用抓着标书的那只手去推沈均诚,防止自己真的跌下去,结果标书散落了一地!
“等下,我的标书!”晓颖压低嗓音嚷道,肖雨欣的办公室在同一层楼面上,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把她再度招惹出来。
沈均诚停住脚步,手却没有松开她,随着她一起往回走了几步,看她弯下腰去把凌乱的纸张逐一拾起来。
她垂着头,沈均诚看不到她此刻脸上的表情,而她柔软的腰肢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一下弯着,零落的鬓发从耳际垂下,在风中无措地飘荡,他的心里忽然飘过一阵酸楚,缓缓走上前,帮她一起把标书捡干净。
“谢谢。”她直起腰来时,才轻轻对他说了一句,眼眶里却全是泪。
沈均诚猝然调转开目光,与此同时,牵绊住她的那只手也骤然松了开来,他有点清醒了,他不得不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又在伤害她了,“对不起。”
晓颖用手指轻轻抹去眼眶中的泪水,强笑着摇了摇头,她总是这么不争气,总是在他面前,就这么容易落泪。
“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她静静地注视着他,“我也是……去你办公室说吧。”
阖上门,沈均诚指指沙发,神色有几分颓废,“坐,你想跟我说什么?”
晓颖站在近门的地方,没有挪动步子,标书已经安全回到她手上,但她忽然对它失去了**,甚至觉得它有点厌憎。
“我刚从肖小姐那儿来,”她慢慢地解释,“她告诉我说,柯兰的样品质检数据不好。”
沈均诚无声吁了口气,走到沙发跟前坐下,一手托腮,像是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你没必要这样。”晓颖看着他道,“你这样,让我很难做……范之浚范总,如今他把我看成了救命稻草,我怕我最后承受不起……”
沈均诚的手终于从下颚上放了下来,他极干脆地打断她,“这跟你没关系,柯兰是我看中的,它有潜力,一两个样品数据说明不了什么。”
晓颖并未释然,但沈均诚的话也无懈可击,她只能点点头,“如果是这样最好不过,我希望柯兰能够通过公平竞争中标,而不是别的。”
“你放心,我自己的公司,我当然不会儿戏。选择柯兰,我有我的道理。”沈均诚勉强继续宽慰她,笑容有些生硬。
“回去以后我会试试看,能不能在公司内部申请调岗,实在不行,我可能会辞职。以后,我不会再来这里,也请你……你们不要再用这种方式让我过来,有什么事,直接找范总或者王凯他们就能解决。”
沈均诚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
“为什么?”他站起来,一步步逼向她,“你不让我去找你,OK,没问题!为什么你连正常的工作交往都要取消?你明知道我有多想见你,韩晓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忍了?”
看到他向来温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晓颖的心有种凉飕飕的感觉,象被一支箭穿了个对过一样,她看出了他眼中隐忍已久的痛楚和蓄势待发的愠怒。
她没有往后退,试图用语言让他清醒过来,“沈总,我跟你说过很多遍,我是个有家庭的人,我没办法再回到过去,我要对我的家人负责,我……”
“够了!”沈均诚朝她低吼,他的耐性已然用尽,“我知道你已经结婚了,你跟别人结婚了!你用不着一遍又一遍提醒我!”
他把她逼到墙根,她的脚下象被胶住了一般无法挪动开来,只能被他用双臂圈住,她望着他几近狰狞的眼神,不安和难过牢牢控制住了她,可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知道我每天都得跟自己苦苦争斗吗?我想见你,可我不敢明目张胆去找你,因为我不够资格!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松开她,后退了一步,面色依旧铁青,咬着牙继续道:“你说得没错,我把生意送给柯兰做就是因为你!你在柯兰,这个项目跟你有关,我想让你开心!我想让你过得好一点,难道我这样做有错吗?”顿了一下,他近乎恨恨地又嚷道:“生意对我来说算什么呢?它只是个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你以为我真的那么有雄心壮志?!不,我没有!我没有!!”
他吼累了,眼眸里忽然生出许多的悲哀来,他看着晓颖的眼睛里充满了悲哀,“你一直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知道的,对不对?我只想过简单的生活,和我最爱的人在一起,每天早晨醒过来第一眼就可以看见她,可以做好吃的东西给她吃,可以好好保护她……听她无忧无虑的笑。”
晓颖听着听着,喉咙里忽然被什么东西哽塞住了,雾气随之蒙住了眼帘。
“可是这些年来我苦苦挣扎,却依然什么都抓不住,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没法爱上别人,我又不能去破坏别人的家庭把你抢回来。”
泪水顺着晓颖的面颊滑落下来。
沈均诚看着她,慢慢伸出手去替她拂去脸上的泪痕,他用恳求的语气缓缓地说道:“就让我离你近一点,不行吗?至少,我难受的时候还可以看看你……”
晓颖再也控制不住,她失声痛哭,“你不要这样!沈均诚,算我求你了,你可以找到比我好很多的女孩,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要把自己捆绑在过去?”
沈均诚用力搂住她,把她哭泣的脸轻轻压在自己胸膛上,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颈脖,唏嘘一般地低叹,“也许因为我们相识得太早,你已经成了我生命里的一部分,怎么都没办法割舍……我也……不想去割舍……不可能了,一切都太晚了……”
晓颖伏在沈均诚怀里,哭得昏天黑地,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他这一席话给搅碎了,揉烂了,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时间可以就此静止,他们就这样拥抱在这里,哪怕只能凝成一座雕塑,哪怕一万年的时间如水一般从身边流淌而过。她也在所不惜。
可是,她能吗?
时间不可能为谁停留,生活还得继续,而他们彼此肩上的责任已经不再一致,他有他的,她有她的,各不相干。
她用力分开与沈均诚贴得没有一丝缝隙的自己,顷刻间,她看到了沈均诚的眼圈也是红红的,不止眼圈,还有眼睛里那一道道心碎一般的血丝。
晓颖不敢多看,胡乱抹了抹湿漉漉的脸颊,拾起自己的东西就想逃开。沈均诚没有再阻拦她,默默地看她做着这一切离开自己的举止,直到她走向门边——
“如果他对你不好,一定让我知道。”他说。
晓颖没有回头,哑声回答他,“不,他对我很好。”
“你不要骗我。”
她没再回应他,拉开门径自走了出去。
她不是他,她已经有了一个家,一个爱自己的丈夫,和一个可爱的孩子,如果毁掉这个家,她也必定不能得到幸福,所以,即使再艰难她也得撑下去。
3
黄昏的微风中,晓颖坐在阳台里发呆,或许是下午哭得太厉害了,后脑勺到现在还星星作痛。
小智在客厅舞枪弄棒,不时传来物体扫落地面的声音以及小智懊恼的“咿呀”声,他最近在幼儿园里过得不错,把从前的伤疤都忘了,和小朋友们也都恢复了邦交,人也比从前老窝在家里时活泼开朗了许多。
晓颖没有象以往那样出声喝止他,她今天实在太累了,身心俱疲。
“妈妈,你的电话!”小智忽然抛下宝剑,捧着晓颖的手机蹭蹭蹭跑进阳台,状若邀功之臣,他对母亲今天的“法外开恩”既诧异又忐忑。
“是不是爸爸?”小智歪着头,讨好地看着母亲。
“不是。”晓颖掳了掳他的小脑瓜,“是郭嘉阿姨——小智乖,自己玩去。”
小智确定母亲没生气,开心地小嘴一咧,风一样冲回客厅重新跟假想敌厮杀去了。
“最近怎么样?”电话里传来郭嘉生龙活虎的声音。
“还好。”晓颖有气无力地答道,“你呢?还在相亲?”
“嘎?早不干那事儿了,你就不能说点开心的嘛,存心恶心我是不是?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郭嘉咂嘴嫌恶她。
晓颖的唇角沾染了一丝笑意,听到郭嘉熟悉爽脆的声音,她的心情才稍稍有所好转,“你要努力啊!”
“放心,我今年的大计就是把自己推销出去。”郭嘉笑呵呵地充满了自信,“咦?你的嗓子怎么听起来沙沙的,是不是感冒啦?”
“没,”晓颖抽抽鼻子,“郭嘉。”
“啊?”
“找男朋友不要那么功利,等你确定他真的适合你再嫁也不迟。”晓颖盯着远处那一轮亮如蛋黄的落日,幽幽劝说道。
郭嘉沉默了片刻,“你怎么忽然伤感起来了,不会是……跟李真吵架了吧?”
“怎么会。”晓颖强笑着否认。
“沈均诚在H市怎么样?他有去找过你吗?”郭嘉快人快语,“说真的,我还挺担心你们仨的,想当年你结婚,沈均诚跟丢了魂似的,现在又哪儿都不去,偏冲着你在的那块地儿跑,我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
“郭嘉,你说我该怎么办?”晓颖骤然松掉了捆绑在自己身上的束缚,不再一味推拒别人的关心,她需要有人倾诉,否则她非疯掉不可!
“什么怎么办?”郭嘉懵了一下,但一听她那抖抖的语气就暗忖不妙。
“沈均诚他,”晓颖咽了口唾沫,把哽咽一并吞了回去,“他找过我了,他说……他说他还爱着我……”
郭嘉两眼往天上一翻,所有的猜想都得到证实。
晓颖还是没忍住抽泣。她拼命咬住自己的衣角,才不让哭声变得肆虐,“郭嘉我现在真的好痛苦……我不想看到他那个样子,可是我无能为力,我真的,真的……”她痉挛地说不下去了。
“晓颖!晓颖!”郭嘉越听越不对劲,“你要冷静啊!!那个,这事李真知道吗?他什么反应啊?”
晓颖一口气沉下去,又吸上来,却迟迟没有回答郭嘉。
“他知道了?”郭嘉小心翼翼地猜测。
电话那头还是沉默。
根据郭嘉的经验,晓颖的沉默基本等于默认,她在心里一声长叹,“完了!”
晓颖的啜泣断断续续传入耳膜,郭嘉把手掌紧握成拳,旋即又张开,“晓颖,你听我说,你,你可不能跟着乱啊!你得想清楚才行!哎呀,沈均诚这人怎么这样啊!”
“你别怪他!”晓颖忍住抽泣否定郭嘉,“这不是他的错,他什么也没做。”
“是是!他没错!”郭嘉对晓颖的执迷不悟又觉得可气又觉得可怜,本来还想给她上几句严词厉句,听到她期期艾艾的哭声,心一软,就缩了回去。
“别哭了,你打算怎么办呢?”郭嘉叹一口气道,“你……不会想跟李真那个……离婚吧?”
晓颖的啜泣反而猛烈了起来,“我不可能和他离婚的,你知道的,李真他……我们还有小智。”
郭嘉哑然。
小智在客厅里间或听到母亲的哭声,疑疑惑惑地步出去,看见母亲的脸上果然挂着泪水,眼睛更是红通通的,吓了一大跳,怯生生地问:“妈妈,谁欺负你了?”
晓颖在儿子纯净无辜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影子,她混乱的思绪渐渐开始理清,她胡乱抹掉脸颊上的湿漉,用力抱了抱小智,“宝贝,妈妈没事!”
小智的柔软的小手圈在她脖子里,轻轻说:“妈妈,小智以后听你的话!”
晓颖忍着泪拼命点头,她为自己刚才一瞬的失控,甚至完全忘记了儿子的存在而感到愧疚。
长长的一声唏嘘后,晓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郭嘉,我没事了,不用为我担心,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我得去做晚饭,下次再跟你聊。”
“晓颖!”郭嘉及时唤住她,“不要太为难自己。”
“我知道。”晓颖的脸上还残留着泪水,但她努力绽放出微笑,“谢谢你,郭嘉,你总是愿意听我发牢骚,我没事了,真的。”
4
郭嘉正捏着手机,咬着嘴唇在椅子里发呆,晓宇举着湿漉漉的两只手从厨房里钻了出来,直接走到她面前,“来来,快给我把袖子挽起来,按你的指令,菜我马上就都洗好啦,接下来看你的手艺喽——咦?你这什么表情啊?丢魂了?”
“刚跟晓颖打电话了。”郭嘉懒洋洋地帮他把袖子搞定,“本来是想找个机会告诉她咱俩的事,没想到,唉!”
晓宇眼里闪烁着警觉,“她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了?”
郭嘉便把沈均诚去找晓颖的事都说了,“我估计李真心里肯定不痛快,正和晓颖闹别扭呢!你想啊,依晓颖那脾气,有事她都喊没事的,我刚才问了几句,她居然还哭了,这事肯定闹大了!”
“沈均诚去找我姐了?”晓宇紧蹙起眉头来。“这什么人哪,三年了都,还不死心?”
“这倒也罢了。”郭嘉略带深意地瞥了他一眼,“要命的是我觉得晓颖也没忘了他,这俩人真是前世里的冤孽!”
一顿饭吃得晓宇心事重重的,连素来很喜欢的红烧肉都没咂摸出回忆里的滋味来。
等郭嘉涮好碗出来,他劈头问了一句:“你最近能请到假么?我想去看看我姐,也很久没跟她见面了。”
郭嘉明白他是不放心晓颖,其实她也很替晓颖担心,电话里她哭得噎气的声音还在耳旁时隐时现。
“行啊,只要想去,假总是请得着的。”她爽快答应下来,又问,“你能脱得了身?”
“我是自由职业者,创作乐曲的,当然得经常出去跑啦!”晓宇说着,头一歪把一根烟点上,“明天上午你把假请好了赶紧告诉我,下午我去买车票。”
“嗯。对了……咱俩的事,可怎么跟晓颖说呢?”郭嘉神色忽然扭捏起来,她一贯爽快,但跟晓宇的事实在太让人跌破眼镜,尤其是在晓颖面前,她无法想像晓颖知道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实话实说呗!”晓宇吐一口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你就老实告诉她,你在相亲的时候犯傻,差点被大色狼占了便宜,多亏韩晓宇有事经过,见义勇为,英雄救美——哦,你也不算美人,该叫‘英雄救女’,把你从色狼手里挽救了下来!”
一个揉得稀烂的纸团朝正讲得兴致勃勃的晓宇面门飞了过来,他用手堪堪挡了一下,笑着继续往下说,“没想到这位英雄不仅嫉恶如仇,还相当侠义,眼看你相亲无数还是遭遇失败,心生怜悯,就把你给收了,这也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又一个纸团飞了过来!
晓宇刚半道把它劈了出去,郭嘉本人已经象个火车头一样向他冲了过来!
“等下等下!”晓宇大笑着逃窜,“这位姐姐也忒性急了,天还没黑呢就想那种事儿!再怎么地,也容我把这根烟抽完嘛!”
他比郭嘉灵巧,连窗沿都蹦得上去,郭嘉只能叉着腰在窗下咬牙切齿,“有本事你一辈子别下来!”
“那我可舍不得!”晓宇身子一斜,手一松,人稳稳地跳到郭嘉跟前。这才不再跟她说笑了,用力将她一搂,“真生气啦?来,啵一个!”
郭嘉一边被他吃着豆腐,一边恨恨道:“下辈子我要再找个比我小的,我他妈就不是人!”
晓宇吃吃地笑,“咱们先把这辈子好好过完再谈下辈子的问题,姐姐!”
郭嘉闻言,一脸恼恨再也绷不住,禁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刚才那一点因为要向晓颖交待而搜肠刮肚的尴尬也立时迎风而解。
无数次相亲带给她的固然有难堪和不爽,却也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找个相爱的人过一辈子,比其他任何东西都重要。更何况晓宇虽然仍旧没有象她那样进入朝九晚五的常规,却也为她改变了不少——他退出了原来那个混乱的圈子,可以有充裕的时间留给身边的人。
郭嘉看到的不仅是他生活上的改变,同时也看清了他的诚意。
5
晓颖跟着范之浚往他办公室方向走,沿途遇见不少员工,一个个都很客气地和他们点头打招呼。
沈氏项目招标的消息在柯兰公开后,在这个规模本就不大的公司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范之浚身上,“咸鱼翻身”,背地里人人都这么认为,但是面上,大家却不再敢象过去那样忽视他,指不定哪天他又手握重兵,重新执掌大权了呢,虽然谁也说不准这种事究竟会不会发生,不过谨慎无坏事,职场上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大了。
进了门,范之浚也没和她来虚的,郑重地盯着她问:“你想调岗,是不是因为眼下有什么顾虑?”
晓颖也没什么特别有说服力的理由给他,只把事先打好的腹稿慢慢说出来,“我在你这里能做的都已经做了,项目到最后阶段,结果也不是我能掌控的,所以,我是想,如果方便的话,”她抬头瞥了范之浚一眼,“您曾经说过……”
范之浚明了她的意思,抢先道:“对,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我之前答应过你,等沈氏项目落实下来,我会想办法帮你调去财务部,我给你的承诺,我还记着呢!不过沈氏这头的事还没完,我觉得你可以再等等,等结果出来再说,也就这两三周的事情。”
见晓颖脸上没有现出认同的表情,他沉吟片刻,有点沉重地与她道了句实话,“晓颖,不是我现在不想帮你。可公司是看成绩的,咱们现在连分数都还不知道,我即使向上面帮你开这个口,也不见得有用,我,唉,今时不同往日了。”
晓颖从他的叹息声中听出了一抹苍凉的意味,心也跟着沉下去一些,范之浚现在的处境确实既微妙又危险,他象是走在一条钢丝上,脚底下是万丈悬崖,如果能借着沈氏顺利淌过去,便可安全着陆,否则,只怕随时都会跌落下去,生死不卜。
对方有难处,她也不好咄咄逼人,况且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她提出这个旧约完全是为了后面那个真正的目的做铺垫的。
“范总,既然这样,那么,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得到。”范之浚忙道。
“我想从沈氏这个项目里退出来。”晓颖轻声地却是很坚持地说,“我可以帮你做一些日常事务。但是涉及沈氏的事,您还是交给小江和王凯他们吧。”
范之浚深深嘶了口气,又着重瞟了眼晓颖,“这个嘛……”
“范总,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项目走到今天,我也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关于我……跟沈氏的一些特殊关系方面的传闻。”晓颖向他解释,“这些话如果多了,万一沈氏的人顾虑影响,很有可能会作出我们期待以外的判断和抉择。我考虑了几天,觉得还是跟你说清楚比较好。”
范之浚手指捏紧下巴,似陷入了沉思,其实事情的真相究竟怎样,他未必体察不出来,只是晓颖既然这么说了,又言之在理,他也没有一口回绝的道理。
“那好!”他放下手来,仿佛下了个决心一样绷紧了嘴唇,“就依你的意思来,原则上,去沈氏交涉沟通的事你可以不必插手了,不过一些相关内务,不需要你出面的,比如跟沈氏有关的文件处理,这个你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那是自然。”晓颖松了口气。“谢谢范总。”
周末了,办公室里掩藏不住的笑声此起彼伏。晓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却感觉不到一丝轻松和快意,她用双手使劲揉了揉脸,想让自己振作起来。想当初在家里闲得发慌的时候,她似乎也没现在这样烦恼过。
不过,人是需要充实的,充实的烦恼也好过无聊的虚空。
回味上午在范之浚的办公室里与他的一席对话,她的心里重又燃起了希望,范之浚给了她最大的让步,只要熬过这一阵,等沈氏的项目落实下来——以她对范之浚的了解,她觉得这件事的可能性极大——他一定会想办法帮她调岗,到时候,她可以在新的岗位上安心锻炼一段时间,然后再找机会跳离柯兰。
她知道自己的筹划有些卑鄙,但是,除此之外,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人都是自私的,也是软弱的,她做不到事事都走在极为平稳的规则线上,她更没办法象沈均诚那样固执地坚持,因为她缺乏他那样的自信和安全感,从小便是如此。
一想到沈均诚,她的心又是一阵绞痛。如果他能够无情一点。或者象自己一样决绝一点,那么是不是他们彼此都会好过一点?
她使劲甩了甩头,不再去纠结这个没有出路的问题。
桌上的手机在响,她瞥了眼号码,是李真。
“今晚上我回家吃饭,跟你说一声。”听筒里,李真的声音又恢复了四平八稳。
“好,知道了。”晓颖亦是淡淡地回答,然后利落收线。
他们最近又回到了从前那种平淡如水的生活模式之中,晓颖没有过问他和周婷之间的可疑关系,李真也从未想过要向她解释。日子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两人心里都明白,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其实已是暗流汹涌,只是谁也不愿意主动去破坏这份宁静而已。
晓颖以前一直觉得电视上演的那些已婚女子一遇到家庭问题总是以“为了孩子”为借口而委屈求全地留在男人身边是编剧们拙劣的煽情手段,直至事情降临到自己身上,她才明白,作为一个母亲,有些心理是多么相似和无法超脱。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小智对大人之间的这些恩怨一无所知,他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也是晓颖忍着委屈为他撑出来的温馨港湾。
李真没有爽约,到了下班的点准时回家,和妻子儿子吃了一顿难得温馨的晚饭。晓颖话虽不多,对李真的问题也是有问必答,两人之间的气氛比从前冷落了一些,但较之前不久的剑拔弩张却是要好太多。
削水果的时候,晓颖心里的安全感又稍稍回拢,她在水池边发了会儿怔,感觉事态正在向好的一面发展,虽然缓慢,但还是给人以希望的。
她端着削成片的雪梨出来,招呼玩得兴兴头头的小智过来吃,李真顺手捻了一片塞进嘴里,又几步过去把小智抓来,“小子,快过来吃水果,小心惹你妈妈不高兴揍你。”
小智蹬着两条小腿反抗,“妈妈才不会打我呢!”
“妈妈不揍爸爸揍!”
“爸爸饶命啊!”
客厅里有久违的笑声在盘桓,在这样的温馨氛围驱使下,晓颖对李真说:“我今天和范总讲好了,以后……我不用再管沈氏的业务,范总还答应过段时间帮我申请换岗。”她的解释有明显的主动示好的迹象。
晓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选择要跟这个人过一辈子,不管心里对过去有多么不舍,还是要好好珍惜眼前的人,努力过好眼下的日子。
李真垂着眼帘不看她,“为什么不直接辞职?”
他骤然冷却的声音令晓颖怔了一下,她顿了一会儿方道:“我现在辞职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况且小智在幼儿园也挺适应的……”
“你留在家里没人会嫌你多余。”李真冷哼了一声。
晓颖听得很不是滋味,“我三十岁都没到,总不能老闷在家里不出去吧,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
“你也不想想这个机会是怎么得来的。”李真的嗓子忽然尖利起来,虽然声音不高,但语气里的刻薄让晓颖着实惊诧,“亏你还说得出来。”
“我做什么了,你至于要这么说我么?”晓颖压制住心底的不高兴,隐忍地低声回击,孩子在旁边,她不想让他察觉父母在争吵。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李真扭过头来正视她,晓颖这才注意到他眼眸里充斥着的满满妒意,她的心哗得凉了下来,原来在他面前,公司的事提都不该提。
可是到了这一步,懊恼也已来不及了,晓颖只能听凭他把怒意发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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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晓颖,你去柯兰的时候会不知道他们对沈氏有意思?你的上司为什么要把这个机会送给你?还不是希望从你身上榨取一点有用价值!你被他牵着鼻子走到现在,居然还对他感激涕零!你有没有脑子的?”
李真从来没用如此尖酸的语言评价过她,虽然他的嗓音不高,可每句话、每个字都象尖刀一样扎进晓颖的心里,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刻薄,更因为他的话有一大半是对的。
而在此之前,晓颖还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粉饰,她几乎就要骗过自己了,偏偏被李真毫不留情地道了出来,她怎么能受得了!
可是李真还没有说完,“如果你不是没脑子,那么,你是故意装糊涂,是吧?你知道迟早会和沈均诚见面,所以你在柯兰摆足了架子,就等他上钩,然后你们两个可以旧情复燃!”
“李真!”晓颖倏地站了起来,浑身颤抖着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趴在地板上搭模型城堡的小智听到动静,不觉抬头瞟了父母一眼,小脸绷得有点严肃。
李真也站起来,与晓颖面对面对视着,他的眼睛有点发红,“我希望我是血口喷人,可究竟是不是,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跟他,关在办公室里不是一次两次了吧?”他咬牙切齿,“你们在干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晓颖只觉得手足冰凉,连舌头都开始发硬,“我们,我们什么也没干!”她的嗓音听起来软弱无力,连她自己听着都心生鄙夷。
李真用力瞪着她,她脸上仓惶的神色象一剂毒药,注入他的血液,让他周身都觉得沸腾和刺痛,爱与恨在他眼睛里交缠,他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想让我相信你们是清白的,那么就立刻辞职回家!只要你回来。你和他之间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计较,我们还能象以前那样好好过日子。”
晓颖望着他居高临下的眼神,仿佛他已经判定了她的罪,现在是他在宽恕她,她如果知趣的话,是不是应该跪下去吻他的脚?
“那么你呢?”她的眸中终于浮起久埋心底的倔强和屈辱,“既然你这么不信任我,我是不是可以对你和你的助理也提出一下质疑呢?”
“你说周婷?”李真表情呆滞了一下,继而换成嗤笑,“我和她什么也没有,我们只是很正常的同事关系。”
“你怎么证明?!”晓颖咬着牙冲他嚷,她的五脏六腑都被悲愤控制住了,她再也无法忍受李真高高在上的口吻和态度,“你送她上超市,又单独和她出去吃饭,我给你打电话,居然是她接的!你还喝得醉醺醺的让她把你送回来!你觉得这些都正常吗?”
“我和她确实什么也没有!”李真怒道,“你不要转移话题,现在我在跟你谈你的问题!”
晓颖发出一声难以克制的冷笑,“不管是我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我没看出来有什么本质区别,李真,不要把自己放在道德的高地上对我扫射,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本来以为胜券在握的李真忽然发现晓颖和自己平起平坐了,她的眼里荡漾着的,是他之前看她的眼神,同样的猜忌与憎恨,除此之外,还有一丝淡淡的鄙夷。他的心口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走近她,脑门上的青筋在隐隐跳动,“我再说一次,我和周婷之间什么也没有!你不要见着风就是雨!”
“见风就是雨的,难道你不是吗?”晓颖的唇边依然含着讥讽的笑意,“李真,你不觉得你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肌肤相撞的声音在客厅的空间里赫然响起,打碎了晓颖嘴里的残句,也让整个室内安静下来。
李真的手还扬在半空中,表情是震怒过后的木讷,而晓颖,则捂着左面半边脸颊,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怔怔注视着他!
小智在客厅一隅也停下了手上所有的活动,怯怯地跪在地上注视着父母之间激烈的冲突,一声都不敢吭。
孩子是最灵敏的生物,打从父母唇枪舌剑开始,他就提心吊胆,特别乖巧地自己玩,没有去劳烦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或许,他本来希望自己的安静可以缓解父母的怒意,可惜他们早已忘记了他的存在。
晓颖错愕的表情在一瞬间让李真清醒。她的左眼正在迅速地红肿起来,与此同时,泪水也迅速充盈了她的眼眶。
“对不起……”他喃喃地低语,有点后悔自己下手太重,扬在空中的那只手转道向她的脸伸去,试图安慰她。
辛辣的疼痛加深了晓颖的屈辱和愤慨,她猛然推开他的手,泪水大颗大颗地从面颊上滑落下来!
这就是她选择的丈夫,如果道理讲不通,还可以用掌掴、用拳头让她顺从!她和他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仿佛直到最近才认识他的真面目。在此之前,他隐藏得多好,过去的一切都绝口不提,他甚至让晓颖以为他是个多么大度的男人,大度到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原来,不过都是假象而已。此刻他狰狞的嘴脸让她感到害怕和厌憎!
“是不是很疼……”李真尴尬地退后两步,眼睛仍然盯着妻子,却不再怒火万丈,而是充满了愧疚,“晓颖,我……”
晓颖已经不再想听他的任何解释了,他总是这样,发怒然后道歉,然后再发怒,再道歉,没完没了,不知悔改!
她拨开他试图再次圈搂住自己的双臂,奋力朝门口冲去,狠狠推开门,席卷而出,门在身后发出剧烈的怦然阖上的动静,震得屋里的一大一小都浑身发震。
“晓颖——”李真追出去数步,嘎然停止在闭合的门前。他转过脸去,看到角落里惊恐地瞪起双眼的儿子,他眼眸里的警戒与瑟缩让李真感到心头刺痛。
“小智,你好好呆在家里,爸爸去把妈妈找回来,好吗?”他换了一副柔和的嗓音和儿子说话。
“嗯。”小智用力点点头。
李真勉强朝他扯了下嘴角,算是一个安慰的微笑,旋即拉开门追了出去。
晓颖并未跑远,她跑到楼底下,站在门洞口茫然四顾,不知出路在何方。可是她不想停留,她忽然对这个整天进进出出的门洞感到深切的厌倦,仿佛那是另一个自己,而不是真实的韩晓颖。
她胡乱选了个方向,跌跌撞撞朝前走,她的脸有种木掉了的失控感,一半在水里,一半在火里,满腔的冤愤无处诉说,只能通过走路来发泄。
天在渐渐黑下来,周围的行人寥寥无几,晓颖感觉到他们投过来的诧异目光,但她已经不在乎了,这时候即使山崩地裂,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晓颖——韩晓颖——”有人在背后唤她,是熟悉且厌恶的声音,她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觉得李真的嗓音是如此空洞且讨人嫌。
她加快了脚步往前奔跑,无奈浑身乏力,很快即被李真赶上,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她甩出去的身子也随之跌了回来,正好被他搂了个正着。
“滚开!让我走!”晓颖开始踢他,撕扯他的衣服,甚至垂首去咬他箍住自己的双臂,他就像一根默默无闻的绳,在她最软弱的时候绑住了她,然后越缚越紧,她觉得自己快被他勒死了。
她一口咬在李真裸露的手腕上,他闷哼了一声,还是没有放开她,晓颖的口腔里忽然溢满了一股难闻的血腥气,她呆呆地松开嘴,垂眸望去,李真的手腕上有一圈清晰的齿印,鲜血正顺着齿痕缓慢渗出。
血的凌厉点醒了晓颖,她疯狂运转的脑子一下子安静下来,唇角哆嗦着,她惊悸地望向李真,后者只是专注地盯着她,眼里没有暴怒,没有惊惶。他伸手去抹晓颖嘴边的红色,这一次她没再躲闪。
她的神情看起来象某种受到惊吓的小动物,眼睛里是空的,一如苍茫无物的原野,李真忽然想起在G县第一次遇到她时的情景,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的表情,好像灵魂被抽空,只剩下一副躯壳。
那时候他就有种强烈的意愿,想要给她的眼眸里注入色彩,想重新燃起她昔日的笑颜,他以为他做到了。
可是眼前的晓颖,比三年前更狼狈不堪,他的心感到一阵撕扯般的疼痛。
他猛力拥她入怀,紧紧地抱住她僵直的身躯,痛悔不已,“是我不好,我不该向你发脾气,更不该动手打你……我只是害怕,我怕失去你,怕你离开我和小智……再也不肯回来……对不起!”
晓颖的身子在他怀里无法控制地筛起糠来。
“跟我回去吧,晓颖,小智还在等着我们。”
晓颖放声大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而哭得这样伤心,她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让眼泪来洗刷一切,尽管眼泪洗刷不了一切。 一生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