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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映照出晓颖略带浮肿的眼泡和耳根及肩部尚未消退的青肿淤痕,脸上更是一点光泽也没有,她左右摇晃着照了几下,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粉盒,打开来,取出粉扑照着那几个部位用力扑了起来。
周一,她必须回柯兰工作,她的假期已经到头,范之浚昨晚就打电话过来与她确认回去上班的事宜。
当时,李真就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听到她讲电话,目光阴郁地从杂志页面调到她脸上。而她握着手机,压下满腔怨屈,无视李真那微带胁迫的眼神,答应会如期去上班。
上完了妆,颈脖和下巴处的点点伤痕还是无法遮掩得完全,只需仔细瞧上几眼就容易露馅,她只得把本已绾在脑后的头发又放了下来,慢慢梳理整齐了,任它们披在肩上。
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李真走了进来。晓颖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把梳子丢在架子的栏框里,转身欲走出卫生间,却被李真拦住了去路。
“你还是打算去公司?”
“……”
“小智怎么办?”
“我会送他回幼儿园。”晓颖耐着性子冷冷地跟他解释,“已经和他们老师讲好了。他自己也愿意。”
在她这副凛然的表情面前,李真也无法再用强,往后稍退了两步,但仍未从她的面前撤退。
“你这个样子,”他干咳了两声,“还是先不要出去的好。”
晓颖冷笑道:“不劳你操心。”
“……对不起。”李真终于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晓颖把头歪向一边,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鼻子里却是酸酸的。
昨天一整天,他撂下心碎欲裂的晓颖就去公司加班,直到傍晚才回来,没有一个字提及前一天晚上的粗暴,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晓颖自然也不想再和他多说一个字,她的眼泪早就在小智午睡的时候流得精光。
吞掉心头的酸楚,晓颖再度转过头来时,面庞上恢复了冷淡的神色,有些事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抹煞干净的。
“让一下,我去叫小智起床。”她保持着之前那平静冰冷的口吻对李真道。
与他即将擦身过去时,手臂却被李真拽住,他顺势拥住了晓颖,目光转动到她脖颈的伤痕处,心头象被针扎了一下,疼痛由一点向一个面扩散开去,“是我不对……你能原谅我么?”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被妒意折磨得失去了理智,他又何尝愿意那样对晓颖。
晓颖的身子僵成了一块冰,连手掌心都渗透出冰凉,她默默地绷着脸,任他抱着,不出一声。
“妈妈,妈妈……”小智在房间里醒了,迷迷糊糊呼唤母亲。
晓颖用力推开李真的束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洗手间。
李真求和不成,有点尴尬地杵立在原地,手心里还能感觉到刚才握住晓颖手掌时的冰冷,他缓缓转过头去,看到镜子里一张略显憔悴的脸,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下巴上泛起青青的胡茬,还有眼眸里怎么也挥不去的那一点愤世嫉俗的味道,陌生得不象他自己。
上午九点,晓颖准时出现在范之浚的办公室内。
“你终于回来啦!”
范之浚热情地站起身来迎接她,目光触及她的脸色,稍稍一怔,旋即又笑道:“在家带孩子比上班还累吧?”
“是啊!”晓颖勉强应和着笑了笑,引开话题道:“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了?”
范之浚向她扬了扬手上的一张红色请柬,心情很好,“今天下午沈氏召开开标发布会,邀请了十几家有意向的供应商和一些媒体,我们也在受邀之列!”
晓颖瞥了眼他手上那一团簇红。犹豫着道,“那我就……”
“你当然得跟我们一起去!”范之浚抢过她的话茬,又端详了下她的面色,体贴地说:“只是去听听而已,不费什么神,去的人少了,我是担心沈氏那边会不会觉得咱们不重视。”
晓颖失笑,她当然明白范之浚的潜台词,他以为她是这个项目中的关键人物,如果在这样重要的场合都不出现,只怕沈氏会误会有什么变故,更何况范之浚在之前就已经嗅到了晓颖隐约有退出之意,他的一根弦始终都绷着,现在八字还没一撇,风向随时有转变的可能,他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好吧。”晓颖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她回到了职场,自然得按职场中的规矩来——一切唯上司的马首是瞻。
沈氏的开标会由肖雨欣主持,沈均诚也上台做了简短发言。
晓颖坐在台下自己的团队之中,遥遥望向台上眉目疏朗的沈均诚,耳朵里却根本听不见他在讲什么。她只是想乘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好好看看他,这是在其他任何场合都无法达成的愿望。
如今的沈均诚,再也不是十年前那个会围着她转来转去,甚至搂着她呜咽的小男生了。他的举手投足间俨然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笃定气质,沉稳得仿佛天生就是如此一般。
在李真歇斯底里痛斥她三心二意的时候,她内心又怎敢真的否认,她对沈均诚再也没有一丁点儿幻想了?
他是她命里的劫,即使分开了,他也还在她心上占据一席之地;即使她下定决心嫁人了,也无法彻底忘记他;现在,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的目光便再次被他牵引,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致命的吸引力,要将她拖入一个难以逃脱的漩涡……
她猝然低下头去,象从梦中猛然间清醒过来似的,她用力掐住手上的笔,掐到指尖发疼,她要用那点感知来提醒自己,她不能再沉沦了,就算李真对她不好,可他是真的爱她,她不能让他伤心,还有小智,他们的儿子……
发布会临近尾声时,有个穿着沈氏统一制服的员工走到她面前,低声问她,“请问您是韩晓颖小姐吗?”
晓颖仓促地点了点头。
一张小字条随即落到她掌心之中,她打开来,看到上面是一行手写的清秀字体,“韩小姐,散会后请到1215室来一趟,有事找你谈。肖”
对着这行陌生的字迹,晓颖有点发懵,坐在她身旁的范之浚也已经看清了那上面的意思,凑近她一点,以手轻拍她的胳膊,与她耳语,“你去吧。”
晓颖转首望了他一眼,后者的眸中全是期待与暗喜。
2
乘电梯来到十二楼,左右两边均是长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头似的,晓颖走到就近的一张楼层布局图前,正打算仔细研究一下怎么选择方向,右手边有个房间的门咔嚓一声启开了,肖雨欣从里面走了出来。
电梯间附近没有其他人,晓颖站在那里很显眼,肖雨欣目光一瞟见她就认出她来,笑着迎了过来,“韩小姐!”
她脸上的笑容十分完美,既不矜持也不过于亲近。把握得极有分寸。
晓颖自然也是认得她的,赶忙过去打招呼,“你好,肖小姐!”
肖雨欣瞥了眼布局图,抿嘴笑道:“这张东西早就过时了,你跟我走吧。”
晓颖跟在她身后往另一个方向走,心里的疑惑却没有消散,“不知道肖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是我们沈总要见你。”
晓颖心里咯噔绊了一下。
雨欣放缓脚步与她并肩,“听夏斌说,你上周请了整周的假在家带孩子?”
“是啊!”晓颖心不在焉地答道。
“你可真是个好母亲!”雨欣这次笑得心无芥蒂,“对了,你和你先生以前都在南翔做过?”
“嗯。”晓颖不知她是何用意,谨慎地点了点头。
雨欣眸中露出释然,脚步陡然一顿,停在了某个房间面前。
“就是这里了,沈总在里面等你呢!”她朝晓颖挥挥手,翩然离去。
晓颖控制住心跳,走到门边,抬手笃笃叩了几声,未几,门被拉开,沈均诚出现在她面前。
“进来吧。”他淡淡地笑着招呼她。
晓颖在他身后迟疑着,她知道这样对自己来说有风险,因为每次只要一靠近他,她就无法正常思考,尤其是在分离了三年之后,她觉得自己的体内仿佛有一股很难压制住的火,在不断升温,要将她燃成灰烬。
但最终,她闭了闭眼睛,还是走了进去。
他的办公室和从前在南翔时的一样,宽敞明亮,除了必要的家具和办公用品,没有多少赘物。窗前的桌子上,是一台昂贵的咖啡机,她记得他极喜欢喝咖啡。
沈均诚此时正在替她张罗咖啡,嘴上随口问:“你儿子没事了?”
“……嗯。”
“一直想见见他,可惜总是没机会——上回让夏斌带过去的礼物他还喜欢吗?”
“喜欢……谢谢你惦记着他。”
沈均诚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把其中一杯递给她,瞅了眼她不安的神色,轻笑一声道:“你说过,不希望我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但你既然来了我这儿,跟你见一面应该不算过分吧?”
晓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才好。她手捧咖啡低着头,杯身上的融融暖意迅速传导进她的手掌,驱赶着她与生俱来的冰凉。
再次听到他温润的嗓音,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气息,晓颖的心便再难平静下来,她甚至不敢朝他看。
那次在餐馆走廊里的不期而遇,也许是因为没有心理准备,所以她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表现自如地与他交流。
而在此后的日子里,只要手头闲下来无事,她的心思就会不由自主飘到那个下午,他们相对站在逆光的窗前时的情景。她无数次回味他的一颦一笑,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就像从前她读他那些漂洋过海来的信一样。
“怎么不说话?”沈均诚站在她面前没有挪开,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脸上。
整整三年,他把自己困在一个没有她的世界里,不惜放浪形骸,甚至纵情声色,却始终无法填补心头那空缺的一块。只要一闭上眼睛,她的样貌就会从颤动的水面中缓缓浮起,微笑着,用充满柔情的眼神凝视他……
现在,她就在他面前,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真心的话都不能说——只因那样会伤害她,伤害她现在的幸福。
他花了三年的时间说服自己,只要她幸福,哪怕她不在自己身边,他都应该觉得释然。
当他终于放下这个心结,他才敢真正走出回忆,敢再次走到她面前,向她绽放微笑,大方地问候她的家人。
此刻,除了好好看看她,他已别无所求。
晓颖的身后抵着沈均诚办公桌的边沿,那坚实的触感给了她支撑的力量,她缓缓抬起头来,与沈均诚四目相触。
两人都有一瞬的恍惚,因为在彼此的眸中都读到了似曾相识的东西,晓颖无法承受这电光火石般触动心头的刺激,她慌乱地调开目光,脸颊上却倏地感到一阵温暖,是沈均诚的手掌。
这超越界限的举止一下子搅乱了晓颖心底的池水,她懵怔了一下,本能地想抬手去拂开,但是沈均诚却先她一步把她拽得离他更近。
她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撩拨开她耳边披散的头发,他的目光已经从她面庞上转移到了她的脖颈,那一抹抹杂乱无章的淤痕让他眸中一下子失却了颜色。
“这是什么?”他骇然发问,“是不是他……对你……”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在他震撼的当儿,晓颖已经飞快挣脱了他的手,避到离他三米开外的地方,竭力保持平静地道:“你别乱猜,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
沈均诚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你自己?”
再也没有比这更拙劣的借口了。
他忽然疾步朝晓颖跨过去,伸出手想要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晓颖察觉到他的用意,连连向后退去,因为心慌,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一张小矮几——
“小心!”沈均诚喊出这两个字时已经来不及,她整个人都朝后面仰了过去!
沈均诚几乎是扑过去拉住她的,因为用力过猛,两个人搂在一起跌进了矮几旁的沙发里,晓颖刚好压在他身上。
等她意识到这糟糕的情境,连忙想要站起身来时,沈均诚紧拽住她的手却死死不肯松开!
晓颖俯首望着他,忽然落下泪来,“你放了我吧,我跟他的事和你没关系。”
“不!”沈均诚一脸激动,“当年我对你放手是因为我以为李真能让你幸福!”他搂着她就势坐了起来,“可是现在我不确定了!”
“你确不确定跟我有什么关系?”晓颖也激动起来,她忍受不了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心痛与不舍,那只会把她拖入更深更凶险的漩涡!
“我已经嫁给他了,我是他的妻子!你又是谁?你凭什么来管我们的事?”她用过激的无理和凶悍来掩饰内心的脆弱,可是质问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那样无力苍白。
“我爱过你!”沈均诚双目直直地盯着她,嗓子忽然嘶哑起来,“现在……依然还爱着你。”
一股热意霎时间冲入晓颖的眼眶,她迅速转开正在扭曲变形的脸,哽咽地央求他,“让我走吧,别再折磨我,也别再……折磨你自己。”
沈均诚突然紧紧抱住她,把头埋进她的怀里,这么多年的自我劝慰,却敌不过此刻双臂中真实的拥有,他怎么舍得放开,哪怕这并不是他该拥有的温暖!
他的失控让晓颖愈加惶恐,她真正害怕的不是沈均诚,而是她自己,她明白,如果她任由自己迈出那一步,那么这几年来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她不再口头请求他,她再一次动用了与十年前她离开他时同样的伎俩——逐个将他禁锢在自己身上的手指掰开!
两人无声上演着若干年前那相同的一幕,而如今的沈均诚早已不是彼时茫然无措的高中生,他的坚持让晓颖心颤。
“告诉我,他到底对你怎么样?”他眼里燃烧着重生的希望,仿佛只要她把真相告诉自己,他就可以重新拥有她一般。
晓颖不理他,只是一心一意地用力摆脱他。
沈均诚固执的脸上逐渐现出胜券在握的笃定,他盯着晓颖近在咫尺却因为用力和恼怒而涨得通红的脸,呼吸渐渐无法稳定。这样紧紧相偎的情形曾经数度出现在他的梦中,而此刻,却梦想成真了,他一时神思恍惚心旌摇曳起来,忍不住俯首向她的面庞凑了过去……
房门忽然被推开,肖雨欣兴冲冲地走进来,“沈总……”
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卡在喉咙口——沙发上,沈均诚正搂着韩晓颖,两人的脸几乎就要贴到一块儿去了!
肖雨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后脑勺象被人用铁器狠狠敲了一下,疼得耳朵里有回声在嗡嗡作响。
晓颖乘势从沈均诚的怀里跳了出来,张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可是脸上的红晕,却是怎么掩饰都藏不了的。
“什么事?”沈均诚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并不动。
肖雨欣早已清醒过来,她来不及理清自己的心绪,第一个想到的是去察看沈均诚的脸色,当她看到他面庞上的不耐时就明白他此刻不好惹,只得把所有委屈都吞进肚子里,先低声解释了一句,“我刚才敲过门了。”她的眼睛向晓颖飞快地溜了一眼。
晓颖察觉到了,脸上一时有点挂不住,况且她担心此时再不走,等房间里没人了,沈均诚肯定更加不会放自己离开,于是赶紧道:“既然你们有事,那我先走了。”
她说话的时候谁也不看,说完了便步履匆忙地朝门口飞奔过去。
“等——”沈均诚一句话还没说完,晓颖的人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沈均诚把双肘撑在膝盖上,用手掌用力揉搓了一下生硬的脸部,拉长了声调又问了肖雨欣一遍,“什么事?”
肖雨欣显然还没从适才的震惊中缓过气来,直到听出沈均诚语气里的烦躁,才恍若惊醒似的解释,“哦,有两家媒体说想单独采访你一下,都是在本地很有影响力的刊物,所以我……”
沈均诚做了个制止她说下去的手势,“你替我和他们沟通吧——反正我们现在进行的这几个项目你都一清二楚。”
3
送走报社记者,肖雨欣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几乎是瘫软在椅子里。进沈氏这一年多以来,她第一次感到有种疲倦从心底缓缓升起。
可是这疲倦并非是由工作强度引起的,而是缘自于对沈均诚的失望。
她不知道沈均诚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把自己招进沈氏的,而她对自己加盟沈氏的目的却很明确,她就是冲着沈均诚来的。
早在进沈氏之前,她就认识沈均诚,也曾不止一次地听说过他的花边新闻,甚至还在某些公众场合中看到他身旁一张张频频更换的新面孔。可即便如此,肖雨欣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她有自信不仅是因为与生俱来靓丽的相貌,还因为她有着很强的业务能力和洞悉人事的能力。
而对沈均诚,她还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她觉得他本不应该是现在这副花花公子模样的,无论他身边的女孩有多甜美,于他仿佛不过是一抹必须的点缀而已,在觥筹交错的浮华中,只有肖雨欣读出了他笑容底下埋藏的深深寂寞。
那时候,走近沈均诚的肖雨欣是如此自信,她相信,只要他找到了能懂得他寂寞的人,他就会有所改变,不再流连于声色犬马,而她,无疑就是那个可以带他回到正轨上来的命中注定的女子。
她仅花了半年时间就向他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无论做什么事,她都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它做到满分。她确实赢得了沈均诚对她的赞许和肯定,但那只限定在工作方面——她对他来说是中性的,她代表了他工作的一部分,当然,这一部分无疑令他满意。
而在生活中,他仿佛从未注意到她的存在,他看她的目光永远只停留在她做出的成绩上。
他依然换着花样与行色各异的女孩约会。偶尔也会带出去应酬,成为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对于这一切,肖雨欣没有产生浮躁心理,更没有去妒恨那些能够拥有他的女孩,因为她明白那不过是短暂的占有罢了,她要的远远不是这些。
她默默寻找属于自己的时机,她把精力从工作中提取出来一部分,用来精心装扮自己,试图唤醒沈均诚以对待女性的视角来重新看待自己。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在决定来H市投资的那个晚上,她与他一起从晚宴的包厢中谈笑着出来,皎洁的月光下,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肤如凝脂的面颊上,她终于看到了他眼眸中的怔忡与深意,那一瞬,她的心都为之震颤。
他伸出手,轻轻在她光滑的脸庞上摩挲,眼神中的柔色在堆积,“你……”
她则果断地抓住了那只微微发颤的手,移到自己唇边,她在他的掌心里轻啜了一口,抬起头来再看着他时,她瞥见他眸中燃烧的火焰,她嘴角一绽,露出一抹胜利的笑颜。
那天他喝了点酒,没法开车,肖雨欣便先送他回家。他坐在她身边,默默无语,只是在以为她不注意的时刻,悄悄瞟上她一眼。
和他相处久了,肖雨欣发现他其实是个谨慎且传统的人,他的轻狂不羁更象是后天追加上去的。
到了公寓门口,他向她挥手道别,然后自己推门下车,他还没有醉到不辨方向的地步。但她坚持要送他到家门口,她心里清楚,过了今晚,再要等这样的机会就不那么容易了。
他们在电梯里就吻上了,吻得如火如荼,一路席卷进他的公寓……
整个过程,他都是闭着眼睛的,汗水从他脸庞上滑落至坚实的胸膛,再一滴滴跌入她的怀里。
她一直以为他是斯文温柔的,没想到他的热情差点让她窒息而死。
半夜,她从睡眠中悠悠醒转过来,侧身望向躺在身旁的沈均诚,他睡着了,那股久藏于俊朗五官中的寂寞却挥之不去。
她忍不住伸手,用指尖去轻轻触摸,想要替他抚平。
指尖才刚碰到他的脸,手就被他挽住了,他把它垫在自己的面颊下面,表情依恋。雨欣不敢动,只能任他这样枕着。
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在寂静的夜色中,喃喃低语,“我……好想你……”
那凄凉的声调令雨欣完全怔住。
经过那晚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没有得到本质改变,她依然是他的得力助手,她对他的私生活也从不多加过问,只是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身边忽然冷清了许多,不再有女孩频繁流动。
他们偶尔会住在一起,不过基本上都是她主动。他不再沾花惹草了,却也并未因此对她多加垂怜,他所有的兴致好似一下子从玩乐中全部转移到了H市的这个项目中来。
对此雨欣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跟从前比起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凡事都不能操之过急。
就这样过了半年,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她仿佛才真正明白了些什么,或许是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原来他的本性从未改变。他根本就是那样的人,只不过是顾忌到她的感受,不再让她察觉而已,他甚至连结了婚的女人都不放过!
可是当她冷静下来,仔细再想时,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她乍然闯进去时,对他脸上的表情虽只惊鸿一瞥,却象烙印似的已经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那样痛楚和沉沦的表情,绝对不是只图一时新鲜而已。
许久以前,他在梦中说过的那句令她迷惑的话忽然从记忆库里蹿了起来,“我……好想你……”
耳边划过一道响雷,她象惊悉了某个恐怖的秘密一般,所有之前的疑惑不解此时都被顺畅地牵连了起来:来H市投资,莫名地重视柯兰,主动去柯兰参观,让她写字条请韩晓颖过来……
雨欣一下子从椅子里站起来,疾步走到窗边,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燥热,一颗心却瞬时浸得冰凉。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叮咚作响,她失魂落魄地走过去接听,是商会一位姓张的主管打来的,说有事找她商量,请她务必晚上赏光出去与他共进晚餐。
她平日里的机灵劲此时都消失殆尽,迟钝地听着,末了追问一句,“需要沈总出面吗?”
张主任发出别有意味的笑声,“这种小事,就不劳沈总啦,我相信肖小姐出面就一定能搞定!”
收了线,雨欣的神思才回转过来一些,也慢慢品味出张主任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明里暗里找过自己好几次了。
雨欣深吸了口气,一咬牙,推门出去,她要把这个难题掼到沈均诚面前,让他替自己拿主意。
办公室里,沈均诚立在窗前抽烟,她走进去时,他连身子都没回一下。
“沈总,商会的张主任刚打电话来说,晚上请我出去吃饭,他……有事要和我谈。”
沈均诚对着窗外吐出一个烟圈,显得有点心烦意乱,“说什么事了吗?还是为资质证的事?”
“……没有。”她相信他能从自己的口吻中听出些什么,“帮我们办特别资质证的事,他一个字都没提。”
隔了片刻,他背对着她。缓缓道:“如果你愿意……就去吧。”
“要是我不愿意呢?”雨欣对他满不在乎的态度感到心寒。
沈均诚回过脸来,雨欣在刹那间发现,他眼里那道曾经独属于自己的柔色已经被冷漠和公事公办所取代,“你可以不去,没人逼你,雨欣。”
雨欣强忍住哭泣的冲动,狠狠点了点头,“……好,我去!”
她几乎是冲出门去的,这样激烈的反应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甚至——羞愤!在走廊上,她与迎面而来的夏斌撞了个满怀。她在高跟鞋上摇摇欲坠,幸得夏斌及时扶了她一把。
“啊——雨欣,你没事吧?”夏斌注意到她红了的眼圈和异常的表情,甚是惊讶。
“没事!”雨欣推开夏斌挽住自己的手,低着头径直朝前走去。
这天直到华灯初上她都没跨出自己的办公室一步。
很多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想明白的,她不知道沈均诚下一步究竟想怎么样,而她的行动是必须建立在他的计划之上的,这一年多来,她已经习惯如此思考问题了。
刚开始时,她还对沈均诚有所期待,指望他或许能主动找她说说话,即便没有歉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期望在一点点流失,她变得彷徨且茫然。
在越来越深的失望中,她再一次明白自己错了,从一开始,她就会错了意。
沈均诚的内心或许是真的寂寞,但这寂寞,绝非她所能拯救。
和张主任的约会迫在眉睫,而雨欣还沉浸在失意的悲苦中。
如果她是纯粹以情感为主导的人,那么她现在该做的是拍案离开沈氏,可她不是。
她既不能说服自己把工作与情感区分开来对待,也不愿意就这么把辛苦大半年的成果拱手让给别人,无论如何,她不甘心。
有人在敲她的门,短促的笃笃两声,她一惊,飞快地从椅子里站起,刚想往门口奔,略一忖量,又改变了主意,喊一声,“请进。”缓缓朝窗口移步过去。
推门进来的人却是夏斌,眼眸中的关切未退,“雨欣,你……”
雨欣不想听他说出什么令自己不悦的话来,扭头抢先问了一句,“有事?”
夏斌见她神色自若,稍稍放下心来,“哦,沈总刚才找我,说你晚上有个饭局,让我陪你一起去。”
肖雨欣垂着眼帘,静静听他讲完,心里辨认不清滋味,但到底还是暖了一暖,过了几秒,才点点头,也没跟他客气,“既然这样,不早了,我们现在就走吧。”
两人一起下楼,夏斌去取车,肖雨欣站在楼下等他。夜幕中,她不禁转身仰首望向十二层上那个熟悉的窗口。
那里还亮着灯,她依稀看见有个人,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犹如一座凝雕。
她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猝然低首,命令自己不再去观望那道不属于自己的风景线。
4
早上。周婷一脸笑意地走进李真的办公室。
“什么事这么高兴?”李真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
她为什么开心成这样,他当然是知道的。
果然,周婷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把一个包装精美的小方盒子递到他桌子上,语气真诚,“这次我加了工资,我该好好谢谢你,李总!”
李真把盒子拾在手里掂了一掂,笑道:“谢我干什么,应该谢你自己,你不努力,没人能帮得了你——这是什么?”
“一条领带,我自己挑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周婷说着,表情有点忐忑。
李真挑了挑眉,微笑着拆开来。
盒子里躺着的是一条浅紫斜条花纹的领带,款式和颜色李真都不是很喜欢,但他还是笑着说了声,“很漂亮,谢谢!”郑重把它收好,塞进自己的抽屉里。
“本来想请你吃顿饭的,不过我知道你不能太晚回去,你太太会等你,所以就给你买了礼物。”周婷喜滋滋地解释。
“那就去吃吧。没什么不可以的。”李真脸上笑容不改,“不如就今晚怎么样?”
周婷有些意外,怔了片刻,才又笑着回道:“那当然好。”
快十点了,小智早已睡着,李真却还没回来。
晓颖从房间踱到客厅,心神不安,李真作息很有规律,加班一般不超过九点,晚过九点,他会事先打电话跟晓颖说一声,象今天这样不打招呼不按时回来的情况很少,除非是两人闹矛盾期间。
想起早晨自己在卫生间里对李真冷淡的态度,晓颖的心蓦地软了下来。李真是不该那样粗暴得对待自己,但她相信他内心里也不愿意这样,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何况结婚时他们就曾约定过,就是天塌下来,也绝对不存隔夜仇,只要一方先求和了,另一方就要相应给个台阶让彼此下来。
经过一天的矛盾交织,晓颖再一次选择妥协,只因为她很明白,如果要保存这个家。她就不能和他计较太多。即使她坚持无限期冷战下去,且不说自己和李真都会觉得难受,连小智都会感到陌生和害怕,那绝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
她从包内翻出手机,在掌心里掂玩了几下,手指在字母键上来回摩挲,却没有立刻就拨,她的心里在思量电话接通后该怎么开场。
此时的李真正和周婷在餐馆包厢里,他喝了不少红酒,本就白皙的脸几近透明,泛出隐隐的青色,那阴翳的表情让周婷感到震慑。
当他再次往自己杯子里倒酒时,周婷急忙把酒瓶子夺过来,“老大,你不能再喝了。”
李真也不与她抢,嘿嘿干笑了几声,“小周,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周婷把酒瓶藏到脚底下,小心翼翼回过身来,“你问吧。”
“你现在……还会想着以前那个男朋友吗?”
周婷心一跳,脸上蓦地不自然起来,“不会!”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一想到前男友那副绝情的神色,她至今还忍不住咬牙切齿。
“那你将来结了婚,会好好爱你的丈夫吗?”
“……会。”
周婷一边回答,一边脸上不自觉地发起烧来,这种涉及感情的私密话题李真以前从来不会拿出来与她讨论,在公司里,他是别提多正经的一个人了。她偷偷观察李真,发现他眼睛很红,八成是醉了。
李真笑着用力点了点头,“真是个好姑娘。”他猛地举杯,把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可是有的女人不是这样……她虽然嫁给了你,心里却想着别人,她的心……一天都没在你身边过。”说到这里,他的脸忽然有些扭曲。
周婷听得云里雾里,感觉他好像在说自己,但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李真和太太的感情一直很好,从来没听说有吵架拌嘴的情况发生。
“这怎么可能呢?”周婷胡乱地替那个她都不认识的女子争辩,“一个女人肯和你结婚,当然是因为她爱你,没有哪个女人会傻到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的……”
“不!不!”李真眯起眼睛来摇头,“她嫁给我,是因为她想躲一个人……可是结婚这么多年,她的心里始终还装着那个人,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呵呵!”
他发出惨烈地笑,“她把我这里当成避难所,以为只要躲进来,就可以风平浪静了。而我呢,我比她更傻,傻到以为自己真的能够拯救她!”
周婷听得心惊肉跳,李真话里的涵义已经相当明显,她也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伤心,他的伤心,不知为何,令她非常难过。
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才能让他好过一些。她走过去,给他的杯子里灌入一些果汁,“老大,你醉了,喝点果汁吧。”
“不,我没醉。”他推开她的手,视线转到她脸上,却没有焦点,“现在,那个人又回来找她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周婷无法承受他投到自己面庞上的那两道绝望却不无殷切的目光,仿佛她是他的救世主一般,“你真的喝多了,其实什么事都没有,真的,我……”
李真搁在桌子上的手机象呼应她似的忽然响起来,周婷眼睛一亮,“一定是你太太打来的,你看,她还是很关心你的!”
李真歪头盯着自己的手机看了会儿,周婷已经把它取过来,递到他面前,一脸焦急,“你快接啊!”
“你帮我接吧。”李真出其不意道。
“啊?”周婷又尴尬又紧张,嗔怨地低嚷,“老大——”
“快接!”李真的口气忽然变了,象在公司里跟她交待一件不容置疑的任务一般。
周婷六神无主,皱紧了眉使劲纠结,她接这个电话算怎么回事呢?
犹豫的功夫,铃声已经停了。
她松了口气,不无遗憾地望着李真。
李真整个人都仰躺进松软的椅子里,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
“要不然,你……再给她打回去?”周婷忐忑地出主意。
李真只是不语,闭眼躺着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
手机再一次响起来,周婷浑身一震,她瞥了眼纹丝不动李真。心里替他着急,万般无奈之下,终于大着胆子接了起来,“喂……你,你好!”
赫然听到电话里传来清脆悦耳的女音,晓颖吃了一惊,她定一定神,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等下——”周婷失声叫唤着阻止她挂线,“你是想找李,李总吗?”
晓颖的心一沉,“是,他在吗?”
周婷苦着脸,拼命咬嘴唇,“他在,他那个……”
此时李真已经睁开了眼睛,周婷只看见他似笑非笑的脸上布满了看戏似的狡黠,而没有注意到他轻松背后的紧张。
“请你让他听电话,可以吗?”晓颖一字一句地发出请求。
“可以,当然可以。”周婷赶忙把手机象烫手山芋似的递给李真,“她要跟你说话。”
李真耷拉着两只手,仰望天花板一角,表情好像死了一样。
周婷急得直跺脚,”老大,你快接呀!”
李真终于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把手机接过来,搁到耳朵旁边,他不说话,却能听到晓颖不够平稳的呼吸声,他的心在畅快与绞痛中来回穿梭,既想放声大笑,又想找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好好哭一场。
“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真真想把手机直接扔出去,他宁愿听到她大声斥骂自己或者哭泣,也好过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口吻。
“我什么时候回去你很在乎吗?”李真干巴巴地笑起来,“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一直不回去?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出点儿什么事,你就可以称心了,嗯?韩晓颖,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周婷听着他口没遮拦,既愤恨又尖刻的语句,暗暗心惊,这是自李真上次在车里的行为失控后第二次让她感到惊诧了,而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快意恩仇的舒畅,整张脸痛苦地扭曲着,周婷一时瞧得失了神。
只有真心爱着对方的人,才可能在说出那样刺耳的话时还保留着如此不协调的表情,她想,如果李真的太太不是隔着电话听他讲,如果她能站在他面前。看到他此刻的模样,她一定会明白他是多么的言不由衷。
晓颖气苦,她本是想用温婉的态度与他和好的,没想到仅仅一天时间,他对她更加变本加厉起来——无论他身边的女孩是谁,深更半夜还肯陪着他,关系肯定不一般。
“李真,如果你还有点人性,”她的嗓子微微发着颤,“如果你还在乎我和这个家,你现在就回来!”
晓颖强忍心头委屈,“只要你立刻回来,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听筒里传来嘟嘟声,李真握手机的手无力垂下,他无神地对着前面发怔,忽而浅笑着道:“她让我回去……她威胁我,她就知道拿住我的软肋威胁我。”
“老大……”周婷焦灼地唤他,“你还是赶紧回家吧!我去帮你叫辆车,你现在这个样子没法开车的。”
她见李真没有制止自己的意思,赶忙起身往包厢门口跑,手才搭到门把上,身后忽然传来稀里哗啦杯盘扫落在地上的声音,她惊慌失色地扭过头去看——李真的手里还扯着一大块桌布,而他的身子早已随着椅子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门铃叮咚作响,埋坐在沙发里的晓颖惊跳起来。
打开门,只见李真被一男一女搀扶住了,脑袋还昏昏欲睡地搭在男子的肩上。
“咳……嫂子。”周婷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个不知道合不合适的称呼来。
晓颖闪身让他们进门,很快地,李真就被卸到客卧的床上。出来时,周婷向那男子连声道谢,并请他在楼下等自己,晓颖才明白,原来麻烦的是的哥。
的哥临走好奇地扫了他们一眼,大约没弄明白他们这几人之间的关系。
周婷第一次见到晓颖,没想到她这样灵巧端秀,两人有短暂相对的机会,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晓颖先开的口,语气不咸不淡,“……谢谢你送他回来。”
“嫂子,”周婷估计她误会了,斟酌着解释,“我是李真部门的助理,我跟他,我们……什么也没有,我,我今天加了薪水,想请他吃饭谢谢他的,他刚才在电话里那样说,其实,他其实是想气你来着,他对你……”
“谢谢!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晓颖打断了她语无伦次的道白,“不早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周婷觉得自己解释得还不够,因为晓颖脸上并没有释然的表情,可是人家已经下了逐客令,她也没道理死皮赖脸继续留在那儿,只得怏怏地走了出去。
“嫂子,他,那个,他喝醉了。”临出门了,她还不忘嘱咐晓颖一句。
晓颖隐忍着点头,在她身后把门关上。
她当然记得周婷,那个从李真车里走出来的容颜俏丽活泼的女孩,有些事、有些人,只要够在意,哪怕只见过一眼,也不会就此遗忘。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又深吸了一口气,才缓步走进房间。
李真趴在床上,睡得七昏八素。
晓颖望着他的背影,有千万种滋味在心头搅起,折腾到最后,便只余下一种。
无论如何,他还是回来了。 一生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