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一生何求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光阴荏苒,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一转眼,三年过去了。
早在两年半之前,晓颖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李家上下都为添了个孙子感到高兴万分,李真也将儿子视如珍宝,为他取名为李智,取“理性、智慧”的谐音。
生养孩子的初期,晓颖确实经过一阵手忙脚乱的阶段,好在李真托人帮忙请了个能干的月嫂回来料理,晓颖自己也挺吃得了苦的,好歹算是把一个毫无经验却闹得鸡飞狗跳的时期给捱了过去。
如今已是两岁半的李智长得眉清目秀,象极了晓颖,他天资聪颖,十个月不到就会开口说话,刚满一岁就能象比他大半岁的孩子那样稳步行路了。
李家的二老每次见到这样聪慧的孙子都合不拢嘴,“象李真,太象了,李真小时候也很聪明,街坊都说这孩子将来有大出息呢!”
在母亲的教导下,三岁不到的李智能背唐诗,能轻松进行十以内的加减运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太喜欢黏着母亲,以至于晓颖为了想做点儿事,每次都不得不绞尽脑汁跟他斗智斗勇。
“干脆送他去托儿所吧。”晓颖几次向李真提议,“我也不能老这样闷在家里呀,等拿到本科学位,我无论如何得出去找份工作。”
晓颖正在攻读会计专业的自考本科,已经接近尾声。
李真对她的想法不以为然,他觉得工作的事用不着那么急,还是先把孩子管好再说,家里也不等她赚钱回来用。
李真自己因为踏实的工作和过硬的技术能力,早在半年前就被晋升成为公司的技术总监,薪水养活一家三口绰绰有余,还能贴补一些给家里的老父老母。这方面,身为媳妇的晓颖很识大体,从来不对他往家里寄钱说三道四,因此李真并不瞒她。
秋季将至,公司的订单如雪花一般飞来,车间里加足了马力生产。李真深知帮私营老板做事必须尽心尽力的道理,所以三天两头加班,儿子和家务自然一股脑儿都抛给了晓颖。
不过他反对归反对,也没把话说死,晓颖心里就存下了这个念头,只等毕了业就要出去找事做。
这天傍晚,正是工人用晚餐的时间段,李真没事在车间里转悠,忽然听到“砰”的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炸裂开来的动静,他暗呼不妙,赶紧循着声音飞奔过去,但见某台机器旁站着一个呆若木鸡的女孩,双手平摊,其中一只手正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滴血。
“你怎么样?”李真冲过去,想也没想就把她的手拽过来细查。
鲜血淋漓的手掌中,幸好只有一条歪歪扭扭的细口子,长约四五厘米,伤得不深。
“走,我带你去医务室!”李真扶着她往门口走。
医务室里晚上只有一个值班的护士,这时候也没在,估计吃饭去了,幸而门开着,李真就找了些消毒棉来给那女孩擦拭。
那女孩受了惊吓,一脸惨白,口都开不了的样子。
“没什么大事。”李真安慰她,“只是伤了些皮肉而已——你叫什么?哪个部门的,刚才怎么会在那里?”
被李真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女孩又见他神色和蔼,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便结结巴巴地说了。
女孩名叫周婷,是个实习生,在质量部做检测员,来了一周还没到。刚才和她看同一条线的某个操作工急着去吃晚饭,见她好说话,就临时托她看管一下机器,只交给她一点简单的操作技术。
看着不复杂的几个动作,轮到周婷来做时,也许是因为太紧张,竟然做得磕磕巴巴,极不利索,一个操作不慎,竟让两个电极相碰发生了小型炸裂,她吓得当场就懵掉了!
“我会不会被开除?”包扎妥当后,周婷惴惴不安地问李真。
她清秀的脸蛋上布满惊恐和不安,那神情莫名触动了李真,他宽慰似的向她笑笑,但是没给任何承诺,因为那不属于他管辖的范围。
三四天后,当他在车间里再度遇见周婷时,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年轻女孩特有的明艳,和上次面如土色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她追上来感激地对李真说:“谢谢你,李总监,我的麻烦解决了。”
李真不置可否地一笑,反问她,“你就这么希望留在这里?”
周婷有点不好意思,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对这个暗中帮助了自己的总监说实话。
“我男朋友也在H市,我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工作的机会留在这里,否则,我就得回家,我跟他的事……估计就不太可能了。”
说完,她的脸蛋红红的,但看着李真的眼里却是充满了信任与景仰。
那天李真难得早回家,跟晓颖和儿子一起吃了顿像样的晚饭。
吃着饭,李真忽然笑着对晓颖说:“我在公司见到一个女孩,跟你很像。”
“呃?”晓颖正围着儿子打转,没怎么在意李真的话。笑着敷衍他,“我本来长得就普通嘛!”
吃饭时间是晓颖最觉头大的时刻,因为李智吃个饭转得比陀螺还忙,她得不断地停下筷子去管束他。
李真摇头,“不是长得象,是……感觉象。”
他没能继续表述下去,因为听众都跑光了——李智端着一管小塑料枪乘晓颖不注意溜进了阳台,对着下面的街道扫射,嘴里发出“篷篷”的发射声,米粒被喷了一地。晓颖追在他身后,精疲力尽地哄劝他回饭桌。
李真望着阳台里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
夜已深,晓颖还趴在客房的写字桌上埋头温习功课,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轻响,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李真进来了。
“快十二点了,怎么还不睡觉?”李真含着薄责的声音很快就在耳边响起。
晓颖抿紧了嘴,把头从书本里抬起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无奈地说:“我也没办法,白天小智缠得我根本没法看书。”她朝他身后已然紧闭的房门瞅了一眼,不放心地问,“小智睡得好么?”
李真在她身旁的椅子里坐下,顺口道:“早就睡熟了,象只小猪。”
晓颖闻言也笑起来。
“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李真把手搭在她白皙的脖颈处轻轻地摩挲。
“我打听过了,满两周岁的孩子可以进苗苗班,小智都快三岁了,咱们小区里有现成的幼儿园,我想……”
“我不是说这个,”李真打断她,“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其实,你只要把家里管好,把小智带大就算尽到责任了,赚钱养家是我的事。”
晓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还记得吗?那时候在南翔,我告诉过你我在读会计专业,你还让我加油……”
“那是以前,”李真也笑起来,“那时候你甚至连我女朋友都不是。但现在不同了,你是我老婆,我不想我的老婆这么操劳。”他凑到她耳后,轻轻在她耳垂上吻了一下,低声说:“会老得很快的。”
晓颖经他这一吻,浑身却打了个激灵,她明白,这是李真的暗示。果然,下一秒,他已经起身将她拽入怀中,如饥似渴地亲了上去。
晓颖心里有些烦躁,她还有三分之一的功课没有复习完,被他这么一搅合,今晚肯定又得泡汤。她试着想推开他,孰料李真却将之视为欲迎还拒的把戏,越发纠缠得紧,两人拉拉扯扯就从书桌旁转移到了床上。
“等等,等等。”晓颖好容易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赶紧低声叫嚷起来,“今晚不行,我……”
李真双眸一黑,亲吻更是如疾风骤雨般打落下来,晓颖微弱的抵抗最终湮没在他来势汹汹的热情里……
2
第二天早上,李真精神抖擞地起床穿好衣服,又瞥了眼大床上呼呼酣睡的小智,俯下腰去,在他脑门上亲了一下,走出房间。
晓颖穿着睡衣在厨房里忙碌,她很早就起来做早点了,头发胡乱披散到肩部,一脸没有睡好的疲倦神色。餐桌上放着薄粥、鸡蛋、面包等餐点。
李真坐下来,慢慢吃着,瞟一眼晓颖,随口道:“下午跟小智一起睡一觉吧,我看你脸色不怎么好。”
晓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粥,拿汤匙慢慢舀着送进嘴里,“我打算送他去周阿姨家几天,下个星期就要总复习了,我不能老逃课。如果月底的考试再砸了,我今年就别想拿到毕业文凭,又得拖一年,我可不想前功尽弃。”
李真对她的固执感到无奈,笑着摇了摇头,“随便你吧,只要小智不跟你闹就成。”
小智不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本来晓颖在家给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一番劝慰后,他原则上也同意了母亲的决定,孰料到了周阿姨家门口,他忽然小嘴一噘,反悔了。
门铃已经按过,可儿子的嚎哭声正上演得如火如荼,晓颖一头汗,嘴上无力地哄劝,“小智不哭,小智是男子汉呀!怎么可以耍赖皮呢!”
周阿姨把门打开,看到门外站着的束手无策的晓颖和紧闭眼睛哇哇大哭的李智,不禁笑了起来,“晓颖,赶紧进来吧,进来再说。”
周阿姨原来是幼儿园的老师,退了休却闲不住,加上身体也不错,就给小区里有孩子又无人帮带的年轻家长们分忧。家长们把孩子送到她那儿也都挺放心,久而久之,她的名声在小区里传开了,来找她带孩子的父母也就越发多了起来,周家经常是四五个孩子扎堆过来。小孩子有了玩伴,也就不那么难缠了。
晓颖是经人介绍才找来的,不过她只在有紧要事的时候才会把小智送过来,即便如此,周阿姨对他们却是印象深刻,因为这对母子每到告别之际,总要上演一幕惨烈的分离剧。
“晓颖,你太宠小智啦!”周阿姨以一个幼儿园教育工作者的口吻劝过晓颖。
晓颖笑着虚心接受,但有些事要改变真的很难。她想,自己对小智的宠爱,也许是因为她实在不愿意她曾经历过的辛酸童年再度降临到儿子身上,这实在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转移补偿。
好在周阿姨很有办法,几句话一激,再加上两件玩具一引逗,小智的注意力暂时被吸引了过去,周阿姨向杵立在门口的晓颖连使了几个眼色,她立刻会意,赶忙蹑手蹑脚偷偷溜了出去。
“小孩子都是见了妈妈爱撒娇,你们一走,他没辙,也就老实了。”这是周阿姨以前就宽慰过她的话,她也曾在离开后又悄悄从窗户里观察小智的反应,发现果然如周阿姨所言,那小家伙一见母亲不在眼前了,抹抹干净眼泪就跟别的小朋友玩儿去了。
终于回到久违的课堂。
听着课,晓颖的思绪却禁不住飘忽了出去,李真前两天晚上跟她说的那些话——“你没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其实,你只要把这个家管好,把小智带好就算尽到责任了,赚钱养家是我的事。”
也许李真的话带着很大成份的大男子主意,但不可否认,晓颖能从他的话语里感受到他的体贴,只是,她似乎天生就不是个能随波逐流的人,她的心底总有一份不安,或深或浅,但从未远离过她,那是来自她对未来的焦虑,仿佛是天生的,已经扎根在她的血液里了。
她叹了口气,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回老师的讲课中。
“下面我给大家把考试重点部分归纳一下,这些知识点你们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巩固……”
听着老师的嘱咐,晓颖庆幸自己没有错过关键的部分。
另一座城市。
星期六,在J市一家高档的咖啡馆内,郭嘉正在进行她的第Nレ1次相亲。然而对面坐着的相亲对象实在让她倒胃口:四十岁模样,厚玻璃片眼镜,头顶全秃,面容猥琐,声音里也含着一副老相;更让她抓狂的是,在聊天的过程中,她才得知,对方曾经结过婚,老婆去年因车祸身亡,留下一个年仅四岁的儿子。
如此重要的信息,媒人在向她阐述对方基本信息的过程中竟然只字未提!
她不禁对把自己引到此人面前的某同事咬牙切齿,不错,她今年28岁了,老了,即将剩下了,可应该还没惨到要去给一个四岁男孩做后妈的地步吧?
着装齐整的侍者送上了他们刚才点的烤松饼,一阵浓郁的奶香味儿暂时缓解掉了郭嘉的一点郁闷。
这家咖啡馆倒是挺高档的,这么高级的场所,她还是头一回来,地点是对面这位老鳏夫定的,一会儿结账自然也是他来结了,媒人说他经济状况优良,自己是律师,还在一家规模不小的贸易公司里有股份。郭嘉是个现实的孩子,这是条令她颇为心动的信息,只是,她当然明白,要想享受这份资产,前提是她得跟他有戏!
律师正在给她讲一个他成功拿下的案例,郭嘉则心猿意马地想像了一下跟他同床共枕的情景……
她忽然把手上的杯子重重往桌上一顿,眉头也扭曲成一团——绝不能够!想象出来的场面让她觉得恶心!
律师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常举止吓了一跳,手还挥舞在空中,嘴巴却半张着,完全忘了自己讲到哪儿了!
“你怎么了,郭小姐?”律师关切地注视她的面庞。
“没什么。”郭嘉龇牙咧嘴地笑了笑,利索地收拾完包包,起身道:“赵律师,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没做,我得先告辞了!拜拜!”
“哎——那个,我能给你打电话吗?”赵律师显然对她挺满意,紧追着她问。
郭嘉也不回头,对他扬了扬手,飞也似的跑出了门。
3
一到大街上,她二话没说,先打电话给媒人,劈头盖脸一通吼,“你要搞清楚,我是找老公,不是卖身!还有啊,别指望我给人当后妈,我可不是软肠子,到时候把人孩子往死里虐,人家还得找你这媒人算账呢!”没等对方有反应,她已经啪地一下把手机盖阖上了。
站在街灯如昼的大街上,郭嘉双手插在腰间,并没有因为刚才那一通电话而觉得解气。其实,她也清楚自己这样对人吼不应该,可是她现在心理严重失衡,需要找个替罪羊发泄一下。
自从半年前,她下决心要把自己嫁出去之后,她的心理似乎就没有平衡过,事实证明,婚姻这东西也是功利不得的,越是着急,越是容易与初衷背道而驰。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她经历了不下十五次相亲,平均一个月三次,可现在,站在被林荫遮蔽的街道上,她对前景依然一片茫然。
一瓣发枯的树叶晃晃悠悠飘落到她脚边,秋天来了。
她想到了旅行,想到了晓颖。
她给晓颖打电话,悦耳的铃声响了一阵后,晓颖那似永远也睡不醒的声音迷蒙地自听筒里传出来,“郭嘉?有事么?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我想请假去你那儿散散心,你最近有空陪我么?”
晓颖没有多加考虑就爽快应承下来,“来吧来吧,我刚拿到本科文凭,正琢磨着想请你过来玩呢!过了这个时段,等我找到工作以后,可就没那么自由了。”
郭嘉的心情这才畅快起来,笑道:“你就放马后炮吧,我耳朵边轰轰地响。”
她们在电话里没几下就把时间商定好了。
挂了电话,郭嘉朝空中笑了笑,“幸好我还有朋友。”
郭嘉行动一向快,周六约好时间,周日下午她已经到H市了,去晓颖家更是熟门熟路。
是晓颖给她开的门,郭嘉人还没进去,就被晓颖一个熊抱揽进怀里,她大笑着调侃,“没想到你结了婚,也会变得这么开放啊!”
小智吮着一根棒棒糖站在鞋架旁悠闲地看大人亲热,郭嘉眼睛瞟到他,立刻放开晓颖迎了上去,一把将小智抱了起来,惊讶不已,“怎么才半年不见,他已经长这么大啦?”
晓颖对小智努了努嘴,“快叫阿姨。”
“阿姨!”
“哎——小智真乖!”郭嘉使劲亲了他两口,“快让阿姨瞧瞧,小智将来肯定是个大帅哥呢!”
郭嘉比照着小智和晓颖的眉眼,“他跟你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嘛!我瞅瞅,哪一点比较象李真。”
找了半天也没找出来,郭嘉只得叹道:“看来你们家李真是个‘妻管严’,连小孩子长什么模样都由你决定了。”
晓颖扑哧一声笑起来,“有这种说法么?你一来就开始胡扯!”
郭嘉把小智放下,“李真呢?今天不是星期天吗?”
“他公司里很忙,每天都要加班的,不过我跟他说了今天你会来,他答应赶回来吃晚饭。”
说话间,晓颖已经把事先预备好的水果、零食等物一股脑儿取出来,搁在客厅的茶几上,两人坐在沙发里有滋有味地聊着。
小智对这个一年也不见几次面却经常在电话里听到声音的阿姨起先还觉得有点怯意,但没多会儿,就跟郭嘉熟络起来,乘着两个大人说话,他把盘子里的葡萄一颗颗取出来,又把盘子倾斜出一个角度,然后让葡萄们站在最高点上往下滑滑梯,一个人也能玩得风生水起。
“对了,你现在和晓宇还能见得上面吗?”晓颖忽然杀出个问题来。
郭嘉闻言心头一跳,又很快稳住,摇了摇头道:“没有。”
她确实已经很久没见过晓宇了,最近一次见到他,居然是在电视上,他和他的那个演唱组合上了地方台的综艺节目。
晓颖叹息一声,“这家伙,自从签了那家什么娱乐公司之后,忙得脚不沾地,平时连给我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有时候我给他打过去,还不一定能接得着,感觉象卖给那家公司了一样。”
郭嘉故作不在意地问:“他在那儿干得还顺心吗?”
“谁知道呢!”晓颖摇头道,“他自己的事一向都懒得跟别人说,不过偶尔也会听到他说很烦。上个月我给他打电话时,还听他唠叨了一句,说是想转行做编曲,不想在台前蹦达了,也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了。”
郭嘉强撑着笑了下,两手往沙发上重重一拍,“不管怎么说,他好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如今也算名人了。”
“哈!”晓颖正在剥葡萄皮,一边对小智做了个皱眉的表情,“做名人有什么好,名气越大,束缚也越多,我劝他早点脱身出来,找个好女孩把终身大事解决了才是上策,平平淡淡才是真嘛!你说是不是?”
“他怎么说?”
“他?”晓颖眉头一挑,完全没在意郭嘉的紧张,她是把郭嘉当成自己姐妹看待的,也习惯性地认为郭嘉对晓宇的关心不过是和自己一样——出自姐姐对弟弟的关心罢了。
“他说想嫁给他的人他不喜欢,他想娶的人又未必愿意嫁给他,所以他这辈子注定了要独身!你说这话气不气人?”
郭嘉垂着头,一只橘子在掌心里颠来倒去地把玩,她就是不把它剥开来吃掉。
“我婶婶现在三天两头打电话给我,让我劝他换个稳定点的工作,个人问题也可以考虑起来了,但是你也知道他那个人的,脾气死倔,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唉,真是让人操心——不说他了,你呢?你怎么样?相亲有成果了么?”
郭嘉懒懒地往沙发上一靠,“别提了,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我都快灰心了!”她脑袋一歪。看着晓颖,“我都怀疑自己这辈子嫁不出去了!”
晓颖推了她一把,“别胡说!你怎么和晓宇一个口气!”
“突”的一下,一粒剥开的湿乎乎的葡萄忽然间滚落到郭嘉的衣服下摆上,两人同时看过去,小智跪在对面的茶几旁,他已经把刚才的滑梯游戏升级成了发射炮弹的游戏了。
“小智!”晓颖忍无可忍地对他叫唤了一声,“你把阿姨的衣服都弄脏了!”
“没关系没关系!”郭嘉赶忙出来打圆场,“一定是没人跟小智玩,他觉得无聊了嘛!来,小智,阿姨陪你玩,好不好?”
小智躲开母亲谴责的目光,跑到郭嘉身旁,使劲对她点头,他知道这时候如果不找好靠山,妈妈一定会教训自己,虽然她平时很疼爱自己,可如果自己犯了重大错误的话,她还是会毫不留情打自己的小屁屁的,很疼,他至今还记得那滋味。
4
晓颖准备晚饭的时候,郭嘉就陪着小智在客厅里玩,欢笑声洒得满坑满谷。晓颖觉得郭嘉是真心喜欢小孩子,这一点倒是跟晓宇挺象,每次他一来,总是围着小智打转,等到离别的时候,简直难分难舍。
晚饭前夕,李真准时到家。郭嘉已经从晓颖口中得知他晋升总监的事了,见了面,免不了要恭维他几句。
李真遂笑道:“郭嘉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只会调侃我。”
郭嘉赶忙摆手,“岂敢岂敢,您现在是总监哎!我调侃你?开玩笑,谁借我胆子啊!”
“我听出来了,你还是在调侃我!”李真乐呵呵地回道。
晓颖把饭菜摆上桌,招呼大家过去吃,又将小智拎到自己身旁,轻声嘱咐,“今天咱们有客人在,如果你表现好一点,明天妈妈带你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小智立刻两眼放光,把头点得象鸡啄米。
李真还特地带回来一瓶上好的红酒,每人杯子里倒上一点,就着菜慢慢喝,小智嚷着也要,李真拿自己的酒杯给他喝了一口,他立刻又全给吐出来了,摇着头叫唤,“苦的苦的!”
大家都笑起来。
“你看,小孩子的好奇心得让他亲身体会了才会消失,可惜晓颖不明白这个道理,每次都对他讲道理,讲了几百遍也未必有用。”李真借此机会“教育”晓颖。
晓颖笑着白了他一眼。郭嘉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总监,连教育子女也这么独树一帜!”
正吃着饭,李真有电话进来,他取出手机察看了一眼,立刻起身往阳台方向走,“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晓颖没在意,倒是郭嘉目光鬼祟地盯着李真的背影琢磨了好一会儿。
晚饭后,李真主动担负起清洗碗具的职责,让晓颖陪着郭嘉在客厅里聊天。郭嘉对晓颖吐了吐舌头,“你对你老公真是训练有方,眼神都不用递,他就明白该干什么了。”
晓颖笑笑,没接茬,李真一年在家洗碗的次数不会超过三次,基本都是有客人来家里的时候。
等李真洗干净碗出来,刚好看见郭嘉站在沙发跟前,一边扭动腰肢一边跟晓颖聊天,不时还要接受来自小智的骚扰。
郭嘉见李真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赶忙解释道:“吃得太饱,坐不下来了,我运动运动,消消食。”
李真笑道:“那还不如下楼在小区里散个步呢,外面空气可比家里新鲜。”
“好主意啊!”郭嘉瞪起眼睛,对晓颖道,“怎么样,走不走?”
晓颖笑呵呵地站起来。
“我也要去!”小智见两个大人兴致勃勃往门口走,根本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顿时急了起来。
李真一把将儿子抱起,“让妈妈跟阿姨逛,我们两个一起玩好不好?”
“不要不要,我要妈妈!”小智嘟起嘴。
“妈妈和阿姨是女孩子,我跟你可是男子汉哦!我们可以玩打手枪的游戏,妈妈可不会陪你玩这个。”李真诱惑儿子。
小智听得心动了,看看已经在开门,且一手热络地挽住郭嘉的母亲,又看看抱着自己、正用全心全意等待自己的父亲,天平终于有所倾斜,“那好吧,我去拿枪!”说着,哧溜一下从李真怀里挣脱下来。
走下楼梯的郭嘉笑着对晓颖道:“看不出李真对儿子挺有耐心的,我以前一直觉得他比较严肃,将来有了孩子应该会是严父型呢!”
“他平常跟小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偶尔凑在一块儿,讨好小智还来不及呢,哪里严肃得起来。”晓颖叹了口气,“我对小孩子心肠也硬不起来,我们家只有慈父慈母,没有个能竖立威严的家长,等小智长大了,恐怕会越来越难管。”
一路边聊边走,渐渐就出了小区,外面的街道宽敞。行人又少,两人并肩缓行,甚是自在。
郭嘉忽然笑道:“你别嫌我多嘴哦,我猜,刚才咱们吃饭时候李真接的那个电话,十有八九是一女的给他打的。”
晓颖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看他脸色就知道啦!”郭嘉眨巴了下眼睛,“他看到号码的刹那整张脸都微微动了一下,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反正就是觉得不一般。”她凑近晓颖低声道:“我劝你多加留神一些,李真现在也算成功人士了,在公司里又身居高位,难保不被人盯上,这种事啊,我见得太多了。”
晓颖笑了一下,没放在心上,“别人我不知道,不过李真肯定不会的,我相信他。”
郭嘉讶异地啧啧赞叹,“真不明白你这种自信是打哪儿生出来的。小姐,时代不同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啦。就算你在感情上相信他,我劝你在精神上还是要保持高度警惕,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小心没坏事啊!”
“好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晓颖说不过她,只得笑着敷衍。
郭嘉仔细端详她的表情,半晌嘟哝了一句,“你就口是心非吧。”紧接着又是苦口婆心地劝,“喂,给你句忠告,自己的老公自己看紧,还有啊,你得多关心他呀!”
“我不关心他了吗?”晓颖皱起眉头,“家里哪件事不是我在操心,他只要把班上好就成了,这还不够?”
“当然不够啦!”郭嘉白了她一眼,“他平时想些什么你知道吗?他有几个朋友你了解不了解?”
晓颖苦笑着撇了撇嘴,“他上班那么忙,每天早出晚归,一天也没机会说上几句话,再说,你也知道他的脾气,不喜欢多讲话,有了空闲的时间,都是用来看书什么的。他好像也没多少想法,我们俩在一起,就是很平淡地过日子而已。”
郭嘉若有所思,“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呢!”
她见晓颖神色紧张起来,立刻解释道:“哦,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他真的有花花肠子啦!其实我跟你的感觉是一样的,他确实不象那种会主动劈腿的人,但是你要知道,你不招惹别人,别人说不定还主动来招惹你呢!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
顿了片刻,她又思索着道:“我之所以觉得他不对劲,是因为他时常给我不同的印象,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又好像很……复杂。”
这个问题,郭嘉其实已经琢磨很久了,她至今难忘李真和晓颖的婚礼上,在她发现晓颖出血后火烧火燎去找李真时,却见他从某个小包间里铁青着脸走出来的情景,虽然只是短短的几秒,但那张极度阴郁的脸,她至今记忆犹新,完全颠覆了她对李真温和友善的良好印象。
“对了,他对你跟沈,咳,沈均诚之间的事了解多少?”郭嘉又问。
晓颖眉心一跳,“沈均诚”这三个字已经许久没在她耳朵边响起过了。
“我也不知道,结婚前,我本来想跟他说的,但是他说他什么也不想听。”
“这就更加奇怪了。”郭嘉咬起了手指甲,这是她觉得迷惑的标志性动作,“你和沈均诚在南翔的时候,公司里不就有传闻么,好在后来你辞职了,传言也就不了了之。但李真那么关心你,不可能没听说过呀!真搞不懂,他这算是过于大度呢?还是在害怕什么。”
晓颖被她分析得也心事重重起来,这的确是她跟李真之间一个未解的结,时间久了,结上蒙了尘,好似被掩盖起来了一样,但只要稍稍一拉绳子,她就明白,那个结还在那儿。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郭嘉忽然耸耸肩笑道:“管它呢!看样子你现在很幸福,这就足够了!以前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也许咱们在这儿做贼心虚地分析他,人家李真过得又舒服又畅快,根本没往这上头想,哈哈!”
她使劲往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你别见怪啊!我呀,纯属吃饱了撑的!”
晓颖也勉强随着她笑了几声。
“对了,我听到一个消息。”郭嘉飞快瞟了眼晓颖,“我听说,沈氏打算来H市投资建厂。沈均诚会亲自负责这个项目。”
刚才还神思游离的晓颖,魂魄一下子全回到了身上,极不自在地问:“真的假的?”
“应该不假,都上报纸了。南翔这两年人员流动挺大的,以前认识的那几个老员工都跳槽了,不过还有两三个在呢。我先是听他们提了提,后来又在新闻上看到,肯定假不了。”她低首察看晓颖的面色,“喂,这事对你没影响吧?”
“能有什么影响?”话虽如此说,晓颖笑得却有些虚弱,“H市这么大,也不一定碰得着。”
郭嘉戏谑地笑,“你就没想过,说不定他来H市就是为了你?我可是听说,这几年他身边的女朋友走马观花一样地换,但没一个长久的,至今还没结婚,搞不好他心里还……”
“别胡说!他结不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晓颖拉长了脸飞快打断她,再也笑不出来了,心里突然乱糟糟的。
郭嘉咧了咧嘴,果然不再说话,但她看晓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到现在还是那么在意沈均诚。
真是冤孽!郭嘉在心里叹道。
4
郭嘉在H市盘桓了一星期,把满腹牢骚一股脑儿都倒给晓颖后,心情果然好了不少,周日晚上,她一身轻松地踏上返程。
李真开车送郭嘉去火车站,等他回到家里,晓颖已经陪着儿子上床了,小智在她身边睡得既踏实又安详。
洗完澡,李真进房间,站在床边端详了小智一会儿,含着笑微微俯下身去,疼惜地轻抚了下他的小脸蛋,对晓颖低声叹道:“他真是越长越象你了。”
晓颖放下手上的书,往床里面挪动几下,让李真也上床来,与她一起并靠在枕头上。
李真伸手揽住她的肩,两人互相静静偎依着,自从有了孩子后,他们似乎难得有如此和谐美好的时光。
“晓颖,你觉得跟着我……幸福吗?”
他突兀的问话让晓颖微微一怔,继而往他身上又靠紧了一些,闭上眼睛笑笑,“当然。”
李真转过脸来,静静审视着她,晓颖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睁开眼睛回望过去,又伸手碰了碰他清爽的下巴,“你怎么了?”
“没什么。”李真唇边慢慢绽开笑容,他低首温柔地吻了下晓颖的面颊。
晓颖道:“过两天小区幼儿园的苗苗班可以报名了,我打算给小智报上。”
这一次,李真没再提反对意见,只是淡淡问了她一句,“你已经决定了?”
“嗯,等他上了苗苗班,我就打算出去找事做,接送小智的阿婆我也已经找好了。”
李真重重吁出一口气,没表态,过了许久,他抽回挽住晓颖的手,拍拍她的肩,没什么表情地说:“睡吧。”
晓颖的心里蒙上了一层怅怅的薄纱,李真不赞成也不反对的态度让她感到十分不舒服,因为这意味着他保留自己的意见。
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来处理两人之间的分歧,他从来不会对晓颖发怒或者大声抗议,但某些时候,晓颖情愿他有什么事都放在面上说出来,而不是象现在这样不声不响,无疾而终。
即将入睡的朦胧时刻,晓颖忽然想到郭嘉对李真的评价,“他……很复杂。”她象被什么东西点了一下似的,猛然间清醒了,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感到悚然心惊。
她偷偷转过身去。在昏暗的光线中打量李真,他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似乎早已睡熟。
一个多月后,小智正式成为幼儿园苗苗班的一员。
没有小智在身边,晓颖终于可以得空好好整理头绪,为找工作做准备了。
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整理好自己的履历,又在网络上浏览了H市相关的企业信息,试着投了几份出去。
下午三点还没到,她就已经早早守候在幼儿园门口了——在找到工作以前,她还可以亲自来接儿子放学。
这是小智第一天上幼儿园,园门一开,晓颖随着众家长一起往里面涌,听到身旁有人在嘟哝,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小智能不能适应幼儿园里的生活。
终于到了小智班级的门口,透过窗子望进去,但见二十几个小朋友排成了两队,正在等候家长来接。老师叫到谁的名字,谁就可以出来。晓颖伸长了脖子在队伍中找小智的身影。
终于,小智的名字也被点到了,他先是慢慢往外走,及至看到母亲熟悉的容颜时,立刻象只刚被放出笼的小鸟一样朝她飞了过来!
“妈妈——”
晓颖也张开双臂,急切地将他抱入怀中,但她很快就发觉不对劲,赶紧把小智从自己肩上扒拉下来仔细察看,他两个眼睛湿漉漉的,显然是哭过。
“小智,你这是怎么了?”晓颖不安地抬手给他擦眼泪。
听到妈妈的询问,小智却哇地一声又哭开了,委屈得不得了,“他们,他们欺负我……”
听到哭声,年轻的班主任秦老师走过来解释开了,“是这样的,李智妈妈,他今天和小朋友为了抢一个玩具争起来了。”
秦老师蹲下身子,和蔼地对小智道:“李智,在幼儿园里要懂得分享,玩具不是你一个人玩的,要大家一起玩嘛,对不对?”
“可是,他,他打我。”小智抽抽搭搭地控诉。
“小智是男孩子,男孩子就应该勇敢,怎么能一有点事情就哭呢?”秦老师继续耐心开导。
秦老师站起身来,有点直言不讳,“李智妈妈,你们家李智太脆弱了,是不是平常在家太宝贝了呀?以后你得好好让他锻炼锻炼才行啊!小孩子太宠了不好的。”
回到家,晓颖又一连盘问了小智几次,但他已经不太愿意提及,自顾自玩着小火车,被问得急了,就对晓颖嚷,“妈妈我以后再也不要去幼儿园了!”
吓得晓颖不敢再多嘴。
这天李真只加了一会儿班就回来了,到家时,小智还没上床。晓颖就把儿子在幼儿园的经历向他简单提了提。
李真走过去把小智抱到膝盖上坐好,同样几个问题,由他笑眯眯地问出来,小智一点压力都没有,把前因后果都跟父亲说了。
“他打你了?”李真睁大眼睛,双眸里一派同仇敌忾的怒意。
“嗯!”小智重重点头,指指自己的胳膊和脑袋,“他打我这里,还有这里!”
“来,爸爸告诉你!”李真把儿子在膝盖上转了个向,与自己同一方向对着外面,然后抓起小智的小手,紧握成拳,“下次要是再有人敢欺负你,他打你哪里,你就也打他哪里!”
说着,他包住小智拳头的手有力地往空中送了出去,左一拳,右一拳,打得小智咯咯直乐。
“儿子,记住了吗?”
“记住啦!”小智奶声奶气地嚷道。
晓颖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看父子俩一个教一个学,待到李真含笑的双眸朝她望过来时,她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是教他以暴制暴。”
李真当时没说什么,过后,等小智睡着了,他才跟晓颖解释了几句。
“我小时候因为长得小,也经常被人欺负,后来实在是把我惹急了,我开始挥拳揍人,每次只要一打架,我从来不手软,非要打到对方趴下求饶才肯收手,自那以后,就没人敢轻易和我动手了。所以,使用暴力也不全是坏事,关键看你用在谁身上。当然不能殃及对你好的人。但是,如果有人伤害了你,一定要狠狠回击,直到他再也不敢侵犯你为止。”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眸中折射出来的冷冷的光芒忽然让晓颖觉得很陌生。
和李真在一起生活了三年,晓颖才慢慢发觉自己原先对他保持的很多印象其实都是误解,比如,大多数时候,他的确很温和,但在对待一些原则问题上,他又很强硬,这些在他们偶尔谈论如何解决公司里的某些纠纷时,她能深切从他的态度上感觉出来;又比如。以前晓颖总觉得他是个处处为别人考虑多过为自己考虑的人,结了婚之后才发觉其实他也很自我,只是他把这种自我隐藏得比较深,外人看不出来而已,而晓颖与他朝夕相处了三年,即使隐藏再深的东西,也难免有走光的时候。
当然,对晓颖而言,这些都算不上严重的问题,人无完人,谁都会有点脾气。而更重要的是,她确信李真爱她,光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她踏实地生活在他的世界里了。
5
晓颖陆陆续续往外投了数封简历,两周后,有家名为柯兰机械的公司给她打来电话,他们在招聘一名出纳,希望她能过去面谈。晓颖喜出望外,整整两晚上没睡好觉,脑子里全是面试时可能被提及的问题和她自己准备的答案。
李真见她连睡觉都在喃喃自语,不觉诧异,“你怎么紧张成这样?”
“我有几年没出去工作了,不知道还行不行?”晓颖忧心忡忡,“要不然,你先帮我排演一下吧,假设你是面试官。”她把自己准备的一摞纸塞到李真手上,“你问,我答,这样效果可能会好一点。”
李真随手把纸张搁在床边柜上,拉着晓颖重新躺下,“睡吧睡吧,别再想了,你这样搞下去会神经衰弱的。反正能不能成功都没关系,就是你一直在家没工作,我也养得起你。”
晓颖哪里听得进去,仍然惴惴不安。“我这次应聘的是会计,以前从来没干过,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要求有工作经验……”
李真见她快魔怔了,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拉好被子,果决地把台灯关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好好休息!”
晓颖整晚上都睡得迷迷糊糊,睡眠很浅,第二天起床自我感觉当然不会好,后脑勺还隐隐作痛。
但该做的事她还得照做,一大早起来做早点,拎儿子起床,忙得象打仗一样,等她重新复习了一遍自拟的考题,衣着光鲜地站在家门口准备外出时,已经接近九点了。
面试安排在上午十点。她一路给自己打着气,按照人事部给她的地址,打车到了柯兰。
公司很漂亮,从铁栅栏的缝隙里望进去,整栋行政大楼位于一片绿色的草坪之中,大楼廊下的台阶前还有几根硕大的圆柱,坚定巍峨地撑起身后那更为雄壮的建筑物,有点象中世纪的欧洲建筑。
晓颖在门卫处做了登记,领完访客证后,在保安人员的指点下走向那栋跟一般公司比起来更象礼堂的楼宇。
她查过这家公司,简介上说它的前身是一家英国老牌企业,在华投资不顺利,后来被国内的某家民营企业收购了,又过了几年,连名字都换了。但公司原先的大楼还在,继续被征用着。应聘八字尚没一撇,晓颖却已经打心底里喜欢上了这样别致的楼宇。
还没等她从对柯兰良好的第一印象中回过神来,财务部的两名面试官便用一堆专业问题将她砸得头晕目眩,她可以把书本上的知识背得头头是道,可那些实际操作方法却不是靠死记硬背就能掌握得了的。
短短二十分钟的面试,几乎击溃了晓颖全部的自信。她不无沮丧地跟两位面试官道了别走出会议室,看来,她与这家漂亮的公司是没什么缘分了。
沿着走廊往大门方向走,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铿锵有力的笃笃声。
“韩小姐,请等一下!韩小姐!”身后有人呼哧呼哧跑着追上来。
晓颖驻足回眸,是人事部的一位姓路的行政专员,刚才和他们一起坐在会议室里面试的,但除了几句开场白之外她就没再发过一句言。
“你,是在叫我吗?”晓颖有点不敢相信地问。
“是啊!”路小姐笑吟吟地对她道:“我们范总想见你。”
晓颖震惊不已,“范总?他是……?”
“我们市场部的副总。”
晓颖愈发摸不着头脑,自己和市场部能扯上什么关系,“我,他……”
“快跟我走吧,他现在就在办公室等你呢!”路小姐也不多解释,笑着催促。
路小姐把晓颖引至一间办公室的门口,向坐在外间的秘书低语了几句,秘书随即拎起内部分机打了进去,须臾后,她挂掉电话,示意晓颖进去。
晓颖觉得自己象游走在梦里似的,一头雾水地走过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应答后,方才惴惴地走了进去。
宽敞的办公室里,一名中年男子坐在舒软的黑色椅子里,看见晓颖进来,他很热情地起身向她走了过去。
“是韩小姐吧?你好,我叫范之浚,很高兴认识你。”
面对范之浚伸出的手,晓颖稍作迟疑,才抬起自己的手来与他相握,“范总您好。”
“坐吧,坐下说话。”范之浚边说边引她来到小圆桌前的椅子里坐下,“你是来我们公司应聘会计的对吧?”
晓颖赧然,“是啊,不过好像不够格,我在经验方面太欠缺了。”
“呵呵,我刚看过你的简历,你以前在J市的南翔公司做过?”
“嗯。”晓颖点了点头,当她的目光接触到范之浚时,忽然发现他这似乎并非是一句很寻常的问话,因为他的眼里闪烁着点点光芒。
“有什么问题吗?”她不安地盯着范之浚问。
“我……可以问你几个关于南翔的问题么?”范之浚双手交叉相握着搁在小圆桌上,目光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晓颖,“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方便的话。”
“呃……这个,”晓颖措手不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好,“您想了解什么呢?”
范之浚也不绕圈子,“南翔应该是沈氏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吧?”
“对。”晓颖的眼睛飞快地眨着。
“哦,你别紧张。”范之浚笑着道:“其实是这样的,我也不怕实话对你说,我们最近在准备一个大项目,跟J市的沈氏集团有关。你在南翔做过,应该也听说过了沈氏近期打算来H市投资建厂的消息罢?我们柯兰的零部件刚好能够与他们的产品匹配上。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很难得的合作机会!沈氏在国内机械行业内一直处于领先水平,他们的董事长沈南章先生深谋远虑,做事很有魄力,可惜,我们柯兰起步晚,几次想和沈氏洽谈,都因为时机、价格等方面的原因没有成功。不过,如果沈氏在H市建厂,对我们来说,可谓天时、地利俱全,如果还没法拿到投标项目的话,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我都跟上级交待。”
听到这里,晓颖总算明白了范之浚的用意,“您的意思是,你们想和沈氏合作,但是目前还在筹备阶段?”
“对!我们对这个项目抱着志在必得的决心,但因为H市做同类产品的企业有很多,竞争肯定激烈,当然了,我们有我们的优势。不过为了能够让竞标顺利,我需要通过一些别的途径来巩固我们获胜的筹码。”范之浚的脸上露出微笑,“韩小姐,我刚才也说了,沈氏来我市投资,对柯兰而言,是天时地利皆备,现在唯一有所欠缺的,就是人和了。”他顿了一下,加重语气,“我认为你正是我现在急需的‘人和’之一。”
“可是我,我只在南翔做过,我对沈氏也不了解。”晓颖觉得这件事依然不可思议,“而且我在南翔的时候,也不过是个仓库管理员而已——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范之浚的身子略微往前一倾,“沈均诚这个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晓颖在他全神贯注的凝眸下,气息逐渐紊乱,过了片刻,她虚弱地回答:“知道,他以前是南翔的总经理,不过我跟他……不熟。”
“这次来H市办厂,他是全权负责人。”范之浚对她的神色并未有多介怀,他满意地将身子向后一退,重新靠回椅背上,“不熟不要紧,只要认识就够了。为了能拿下沈氏的项目,我在公司市场部特别成立了一个项目小组,现在正缺一个助理,韩小姐,不知你对这个职位有没有兴趣?”
“我,我……”晓颖全然没了主意,事情变化得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我是来应聘会计的。”
“我知道。”范之浚笑意盎然地道,“不过恕我直言,以你现在的资历要出去找份会计的工作,恐怕有困难。而且,你在家里闲置了三年,之前做过的事又都比较低端,要想重新出山找份好工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是,如果你在我这儿哪怕只做一年,”他紧盯着晓颖,手轻轻一抬又一落,“这就好比踏上了一块跳板,它会带给你质的飞跃,今后无论你想去哪家公司,都会顺利得多。而且,我现在就可以承诺,一年后,如果你还在我们公司,而且还以进财务部为你最大的目标,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推荐。”
范之浚见她茫然无措,以为她心有顾虑,遂又朗朗一笑,接着道:“你是在担心什么吗?放心,我不会要你违背竞业条款或者职业道德,让你提供所谓的秘密情报——前提是你真的有啦,呵呵!因为你不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还有,借助你直接和沈均诚拉上关系显然是不现实的,不过没关系,我需要的是一个熟悉沈氏、熟悉南翔的人,在我们做项目的过程中可以给予一些适当的建议,避免我们多走弯路就行,你看,这份工其实不难吧。”
晓颖听得心头怦怦直跳,她不是不心动,可她如果答应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重新和沈均诚见面?
光想一想两人重逢的场景就已经让她的心乱作一团了,如果真的见面,又会怎样?毕竟。他们已经有整整三年没见过面,中间甚至连联络都不曾有过。
她该避开他么?还是接受眼前这位从天而降的范之浚给她的建议,至少,这看起来应该是一件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
“你……能让我想想吗?”晓颖咽了口唾沫,轻声问道。
“当然可以。”范之浚笑着道,他看得出来,晓颖的心思活络了。
不过令他不解的是,她犹疑的反应和他原先所预料的出入甚大,在召见晓颖之前,他就通过她的履历对她有了一个迅速的定位,自认为提出的条件是相当具备诱惑力的。
他没想到晓颖并未喜形于色,反而还要时间考虑!难道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会计对她的吸引力如此之大?!
6
范之浚之前也没想到能在H市淘到一个从南翔出来的人,他直觉这对柯兰来说是个好兆头,尽管晓颖在南翔时的地位比较低微,但兵在没用之前,是无法预料它的作用究竟是大是小的,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个微小的失误而将来遗恨。
对于晓颖,他希望把她圈在自己的工作小组里,一方面是希望能从她那儿得到一些关于南翔的不为人知的信息——他本人对分析信息并相应作出决定很有自信——另一方面,也是防患未然,如果韩晓颖真的有用,万一她被竞争对手挖过去就麻烦了,商业竞争,如果志在必得的话,那真是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你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会死在哪根蜘蛛丝上。
所以,他宁愿先下手为强,把韩晓颖稳住再说,至于她是否真的有用,那就是另一说了。
结束与晓颖的谈话后,范之浚亲自送她出门,并奉上一张自己的名片,“我希望,你考虑的时间不要太长。”
晓颖是实忱人,听他语气急切,当下就给了承诺,“最迟后天一定答复您。”
“好,一言为定!”范之浚朗声笑道。
这天接下来的时光,晓颖就尝到了选择的痛苦。
她的脑子里被两个对立的声音吵得烦胀不已。
一个说:“这职位不错,我相信你短期内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工作了。”
另一个说:“再好也不能去,你没听范总说么,将来很有可能会跟沈氏甚至跟沈均诚打交道!”
一个说:“跟沈均诚打交道怕什么,你们两个早就各归各路,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连朋友都不是了,除非你心里有鬼,你怕见到他!”
晓颖苦恼地捧着自己的脸,“我是在怕他吗?也许,也许……可是,我怕他什么呢?”
晚上,李真回来,想起来她曾经提过今天去面试,顺口问了她一句,“结果怎么样?”
晓颖垂着眼帘,无精打采,“不怎么样,他们要有会计经验的。”
李真笑着安慰了她几句,但能看得出来,他其实挺高兴。
第二天下午,等家里没人,晓颖给范之浚去了电话。
“考虑得怎么样?”范之浚在电话里笑吟吟地问。
“对不起,范总,”晓颖艰难地一说一顿,“我,我恐怕要辜负您的好意了。”
“你是说你不会来?”范之浚很失望。
“……是的。”晓颖低声说,“我……还是想找一份跟财务有关的工作。”
好半晌,对面才传来范之浚怅然的声音,“韩小姐,我很欣赏你的执着,但是……唉,你这样的决定,让我非常遗憾。”
“对不起。”晓颖也觉得万分抱歉。同时,一股深深的沮丧之气笼罩在她心田,她是如此深切地看清了自己的怯懦。
渐入深秋,拂上面颊的晚风中有了些许寒凉之气。晓颖从超市里闲庭信步出来,踱步往家的方向走,不疾不徐,有点百无聊赖。
一个月前,她向李真宣布了准备出去工作的打算,然而,她的求职之路并不平坦。
H市是以旅游业为主的城市,制造型企业本就不多,但H大适宜的人居环境吸引着全国各地的年轻人来这里就业、生活。所以,此地人才市场上的竞争可谓分外惨烈,晓颖几乎把最近一段时间在招聘的公司全都投了一遍,能够开花结果的却寥寥无几,不是说她学历不够过硬,就是经验方面欠缺。她又不愿意再回到最底层做起,那样的话,她辛苦读来的一张文凭岂不如同废纸一张?
况且,如今的她也不再象三年前那样,是为了生存而工作,她希望能跻身中层职场,只要给她一个平台,她一定会踏实地干,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职业理想。
可惜,没有哪家公司愿意提供这样一个平台给她。
李真偶尔听到她抱怨两句,总是语气轻松地安慰她,“就当你之前的学习是打发无聊的时间好了,这样不就心理平衡了?”
他的安慰根本慰籍不了晓颖,反而激发起她更加强烈的想要出去工作的情绪,某些时候,她会恍惚觉得,李真就是希望把她锁在家里,不让她与外界接触,他想完全地占有她,以一种温柔却让她窒息的形式。
下午,看了会儿会计方面的专业书籍,晓颖觉得昏昏欲睡,她不想任由自己被这种懒散的情绪控制住,于是捧着书走进阳台里,背风点燃了一根烟。
其实,她很早以前就戒烟了,这么多年,也甚少想到过再抽,毕竟女孩子抽烟常常会让人侧目和反感,而晓颖不想成为一个别人眼中特立独行的人。
但结婚后她一直闷在家里,有时候会无聊到想发疯,所以会偶尔抽上一两根排遣下情绪,当然是瞒着李真的——她不敢想像李真如果知道她抽烟会是怎样一副表情,他自己也没有多大的烟瘾,只在必要的应酬时才会抽上几根。
没精打采翻了几页书,一张名片从书本中掉落到地上,她俯身捡起来,“范之浚”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记忆象一簇火苗,重新点燃了她从未寂灭的渴望。
仅仅三五分钟的时间,她的脑海里犹如有团炙热的岩浆在翻滚,最终烤热她的全身,与其在家无聊混日子,不如放弃顾虑,先闯荡出去做了再说。
她不知道自己这股冲动的拼劲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她为此感到振奋。
迅速掐掉烟蒂,阖上书本,晓颖几乎是跑着回到客厅,把自己的手机翻出来,按照名片上的提示拨号码。
一串数字顺利拨完,她的手滑向确定键时,有过短暂的犹豫,也许,这对她而言,是个三岔路口,一旦选择下去,后果会是怎样,她毫无把握。
但当她再度抬起头来,扫了眼空无一人的屋子,一股寂寞到烦躁的心绪再次攥住了她,她一使力,手指不再犹豫地按了下去。
她的心被自己撩拨得狂跳不止,在范之浚接起电话以前,无数道顾虑还是不争气地涌入脑海。
“他会不会笑话我?”
“如果他早就不需要人了怎么办?”
“我这样打过去会不会显得很滑稽,我……”
电话通了,范之浚优雅沉稳的声音传递了过来,“喂,请问哪一位?”
晓颖来不及多想,赶忙开口道:“范总您好,我,我是之前去贵公司应聘过的,我叫韩晓颖。”
对方顿了大约三五秒之后,范之浚忽然爽朗地笑了起来,“哦,原来是韩小姐,你好!”
晓颖松了口气,幸好对方对自己还有印象,否则她不知道有多尴尬。
“范总,恕我冒昧,我,我是想问一声,”晓颖的心里起了好几个疙瘩,害怕与期待,后悔与紧张在她口舌上形成一串串障碍,让她说话都结结巴巴的起来,“您上次,咳,提到的……那个职位,不知道还,还……”
她听着别扭的声音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真恨不能立刻就把电话掐了!但她这次不想再做逃兵,无论如何,她得等到一个结果:要么让自己死心,要么走向一个新的起点。
其实在此之前,她已经有意无意对自己去的那家公司,以及那个职位做了无数美好的设想,这也是她今天鼓起全部勇气给范之浚打电话的原因之一。
“韩小姐,”范之浚终于打断了她,及时接过她磕磕巴巴的话茬,他缓慢地,悠扬地对她说了一句,“随时欢迎你来柯兰。” 一生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