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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执的母校是信中。
燕城只有一所中学叫信中——许啄上的全省排名前三的信雅中学。
“……”
林宵白就算了,竟然连贺执都考进来过,这座学校以前可真是有教无类啊。
第二节课下,教学楼里空了大半,远处窗外是广播体操的音乐声,关关坐在自己的桌子上,扶着拖把新奇地眨了眨眼。
她都瞧了半天了,许啄在讲台上擦着桌子忽然就发起呆来,而且呆着呆着,嘴角竟然还微微勾了起来。
“秋秋,你在笑什么?”
许啄眨了眨眼,回过神来。
“没什么。”他语调很轻。
关关对他皱了皱鼻子,但很快又笑了出来:“你昨晚跑到哪里去玩了呀?我回来的时候你就不见了。”
昨晚关关在教导主任面前扇了秦峥一巴掌,二人双双去了办公室,趴在彭主任的桌边一人写了一封悔过书。
关关写的“我不该在主任面前打人,下次会在没人的地方打”。
秦峥写的“我错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彭建华冷笑一声,大手一挥把关关赶走了,男生刚想揣着兜一起离开,就被大人从身后叫住。
“秦峥,你爸爸确实是厉害,但他应该想不到,他的儿子还能更厉害到把校外的混蛋叫进学校里来吧。”
秦峥冷了脸,转过头来:“主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彭建华点了点头:“有些事情,再一再二或许就那么糊弄过去了,但等到再三的时候,多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尾巴。”
你是再几了呢?
秦峥“嘭”地把办公室大门摔上了。
关关抱着她的木拖把笑得花枝乱颤:“太爽了,我真的在办公室要爽飞了哈哈哈哈哈。”
幸而教室里这会儿就他们两个人,关关的形象还没有到不可挽救的地步。
“那些人虽然穿着信中校服,但一看那流氓样就不是信中学子,秦峥拿钱封口,以为大家就拿他没办法,但我们这里是信中欸,真有下次,彭主任肯定会立刻报警的。”
但报警有用吗。之前许偲那次他的学校也报警了,可那些人都没有成年,没过多久就出来了。
他的弟弟整夜在床前枯坐,伤害了他的人却仍然可以在太阳下嬉笑行走。
许啄垂下了眼皮。
关关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放缓了声音:“秋秋,今天你弟弟是不是要返校啊?”
许啄点了点头,拿起黑板擦擦起了上节课的正余弦公式。
关关将拖把拉在身后满教室转圈。
“你不去看看他吗?”
许偲比他们小一岁,但是小时候连跳了两级,三年前那件事虽然让他休学了一年,许偲现在还是和许啄一个年级。
这会儿许暨安的车应该已经到校门口了。
许啄看了一眼窗外,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去,比去了好。”
“小偲,晚上放学爸爸还在这里等你。午饭在书包里,困了的话可以去医务室休息。如果还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和老师说,或者去楼下,找你哥哥。”
许啄在高一一班,许偲在高一四班,但是他们却在两个楼层。最开始转学过来的时候,许暨安是很想让他们兄弟俩一个班的,但是梁妍却为此大动干戈,好像许偲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许啄一手造成的似的。
那天他们吵得很凶,甚至忘了许偲还在家里,一直到客厅的花瓶被砸碎,他们走出来,看见许偲光脚站在一地清水与碎片残花中,冷着脸一字一顿:“我不和他一个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说是让他有事去找哥哥,但许暨安心头发苦,知道许偲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找许啄的。
他的儿子才只有十六岁,但却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天,他便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幼年时愿意依赖人的那部分基因被许偲随手遗弃在时间长河,不只是许啄,就连他,连梁妍,没有一个人是许偲受伤时愿意求助的对象。
到底从哪一步开始就做错了。
是让他去寄宿学校,让他离开家早早与许啄生疏,还是更早一些,被他无意中撞见了自己父母的离婚协议书。
许暨安自小亲缘寡淡,如今尤其珍惜亲情,可讽刺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两个与他流着相同血液的孩子,竟然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亏欠的人。
“小偲。”
少年人神情冷漠地推开车门,许暨安忍不住又出声叫住了他。
许偲背对着没动,但也没有回头看他。
“就快期中考试了,爸爸知道你在家里也有好好学习,压力不要太大,无论如何你都是我骄傲的儿子。这次家长会,爸爸也会过来的。”
一场家长会而已,在他们家里竟然也成了大人褒奖与惩罚的手段。
许偲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说高一四班要转来一个新同学。
-据说留了好几级。
-好像因为有病。
-又来个有病的啊?我们班怎么成收容所了。
打从进校门开始,一路上的闲言碎语便争先恐后地钻进耳朵,周围的人都面目模糊,每个人都好像在指着他窃窃私语,许偲闭了闭眼睛,心里想着他那位心理医生最得意的疗法。
他们全是猪。
-哎,你们班上学期来的那个回学校了吗?
-没啊,这学期我都没见过他,该留级了吧。
-就像今天转来的这个一样?哈哈哈。
-嘴太碎了吧你,有什么好笑的。
肩上的书包有些重,许偲慢腾腾地挪着步子上了二楼,楼梯口有人挡着,许偲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往边上挪了挪。
“……许偲?”
好像有人在叫他。
许偲抬起头,眨了眨眼视线才勉强聚焦,瞧清了面前这忽然沉默的三四个人。
哪个在叫他。
“许偲,你来上学了。”
中间的那个男生推开同伴走到他的面前,语气很和缓:“你身体好些了吗?书包重不重,我帮你拿吧。”
许偲摇了摇头,视线落回足尖,很轻地说了句“谢谢”。
“我操……他这干嘛呢?”
有人难以置信地出了声。
“嘻嘻,这还用说,肯定看人许偲长得漂亮,窦班长忍不住怜香惜玉呢!”
“闭嘴!”
窦晓宇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再转过头来时却是微微一愣——许偲已经越过他们,向班里走去了。
“许偲,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他走路不快,窦晓宇几步就追上去,伸手拉住了许偲的手臂。
但却被人动作很大地飞快甩开。
“我没听。”
许偲的语调照例很淡,但窦晓宇莫名就听出了几分刚刚才多出来的冰冷。
“你也离我远点。”
班上来了个新同学,许偲在路上听说了。
但他们具体还说了些什么,许偲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毕竟他隔三差五就回家休息,假期以半个月作为保底,每次回来同学们看着他,估计也跟看新同学一样相差无几。
可是这个新同学怎么就成他同桌了。
原本沸反盈天的教室在他走进来的一刻便跟有人动了音量键一样,越来越哑,直至静音,许偲在全班同学的注目礼中走回了教室后排自己的位置,看着趴在另一张桌子上打瞌睡的陌生面孔,冷了脸。
“你是谁。”
他声音不大,但周围实在太安静,陌生人拍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撑着脸抬起头,迷迷瞪瞪地对许偲摆了摆手。
“我叫程皎,也叫程咬。”
声音倒是挺好听的,但许偲却一点欣赏的念头都没生出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
男生也不知道几千度近视,镜片厚得跟酒瓶底一样,眼睛轮廓都瞧不清,但他唇畔的笑容却很甜很甜。
“因为我有病啊。”
确实有病。
许偲很久没有过同桌了,也不喜欢同桌这种存在。
许偲的右耳听不见声音,天生的,但他很久没有戴过助听器了。
小学的时候,他耳朵上异于常人的那个东西总是会招来旁人异样的目光,小朋友们学会了要挡住嘴巴互相窃窃私语,但却忘了咬耳朵的时候还要压低声音。
“他是个聋子。”
不是的,他只有一个耳朵听不见。
许偲惶然地睁大眼睛,但却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解释。
“你这是什么东西啊?”
耳畔的助音器被小男孩一把扯了过去,本就遥远的声音瞬间销声匿迹。
许偲捂着被拉扯到的右耳,慌张地想要上前,但却被人一把推到了地上。
——哭什么哭,“小姑娘”。
我不是。
他只有一只耳朵听不见,另一只耳朵还是能听见的。
许偲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对自己。
明明在家里的时候,许啄很羡慕他的右耳来着。
“很方便啊,如果,不想听一个人说话,只要,要捂住一只耳朵就,可以了。”
许啄是个小结巴,平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只有在和许偲玩的时候,才会偶尔亮着黑眼睛笑吟吟地憋出一两句断句不明的话来。
但是许偲听得懂。
许啄说,许偲的助听器很漂亮。
许啄还问他,小偲戴上去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听不见的。
到处都是吵闹的笑声。
听不见的,哥哥。
许偲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自己的聋耳朵聋得不是位置。
因为新同学刚好坐在他听得见的左边。
程皎在上课时间津津有味地读着本课外书籍,下课后又开开心心地凑到了许偲的耳边,小小声道:“你知道吗,心事要说给左耳听。”
他的桌子都被许偲踹翻了。
-我操,那两个精神病打起来了。
-你小点儿声,精神病杀人不犯法的。
程皎从地上爬了起来,趴在凳子上撑起了下巴。
他的唇形生得很好,唇珠饱满鲜艳,嘴角天生就是上翘的。
“他们是怎么知道我有病的啊?”
程皎眨了眨眼,无辜地看向许偲。
“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呀。”
“许啄,你弟又惹事了!”
教室外面有人敲了敲门,丢下一句话又走了。
许啄写完最后一个式子,放下笔站了起来。
“秋秋!”
许啄回头对关关安慰地笑了一下:“没关系,我一会儿就回来。”
许偲从来不向他求助,但许啄却不会再次放任他孤立无援了。
林宵白是下课后又去公告栏那儿溜了一圈才跑回教学楼的。
上次随便看了一眼没记住许啄哪个班的,今天一过去就在小白脸那张照片下面看见了“高一一班”。
林宵白沉默了一会儿,翻出手机相册,果不其然在他发给贺执的图片里看见了相同的四个醒目大字。
他确实是个哈批。
高一一班不愧是尖尖班,下课的时候教室里都那么安静。
林宵白在后门探头探脑,半天没瞧见那小白脸的后脑勺。
“你找谁啊?”
身后有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清脆得很。
林宵白回过头:“许啄,许啄在吗?”
“……”关关顿了一下,“他出去了,你在这里等等吧。”
林宵白挠了挠头:“算了,我还有事,下次再来。”
关关“哦”了一声,越过他要往班里走。
“等等,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关关且鸟的人啊?”
“……”
关关迟缓地转过头来。
“如果你认识的话,麻烦和他说一声,我想和他做个朋友。”
少年的身后仿佛一瞬间绽开了大片的花朵,关关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在了他无比开朗的笑容之上。
“我叫林宵白,宵夜的宵,白目的白!”
“……”
怕也是个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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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皎读的是饶雪漫的《左耳》 执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