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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在合适的时间地点，有些谈话是不被执行的，场合很重要。

　　场合有了，人物也得对，对的人要有点题破题的自觉，人物很重要。

　　中间要有一条彼此感兴趣的线，上面拴着大块或者小块腊肉一样的内容，自由的取舍，应对着谈话人的情绪和兴致，内容也很重要。

　　姐姐说，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我们知道外面有一个伯父，当着大大的军官，一直没见过。别人后来都见过了，我也没见过，见过了还是陌生。

　　爷爷生养了三个孩子，姑母，伯父，父亲。这是按照出生顺序排列的。

　　伯父先去参加了革命，父亲后来也走上了革命道路。

　　关于父亲的某些事迹，我们约略还知道那么一星半点；而关于伯父的，完全是一片空白，他仿佛是一下子就出现我们面前。

　　我后来想，当初都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在合适的场合有合适的人物参加，听老人们仔仔细细讲他们的经历，然后拿个小本本记下来，或者录了音，在缅怀的时候还能眼前掠过那些个战争年代的剪影，偶然的想起也有个地方让思念落脚。如今天人相隔，想要究其实，只能探幽索微东奔西跑的打听了。

　　虽然是至亲，但在我们家的兄弟姊妹当中，是把伯父和他的家人当成高出我们一等来看待的，没有了平等，只有烘托和应酬，事迹之类的话那就休提。冒昧的提出了也延续不下去。

　　在伯父还没有搬来泰安干休所之前，他对于我们来讲，更多的是一个话题和没有来由的骄傲。

　　伯父革命之后，爷爷费了点力气和钱财，打了一张有暗格的八仙桌，北墙的窗户也在一夜之间变固定为活动。爷爷想，伯父如果夜里回来了，身后有了尾巴，那就机警果断地跳窗而出好了，免得正面遭遇双拳难敌四手，那可划不来。

　　这窗户父亲没少用到。

　　也不知道华东野战军和老八纵是什么关系，他提到过这些名字。父亲有时候北上有时候南下，但在山东地界活动得最多，是便衣侦缉队的队长。

　　那时候时兴化名，老人家还叫过杨子任呢，父亲的化名叫刘英，因为他个头不高，人称之为“小矮子刘英。”

　　任务之一是乔装改扮后护送银元或者当时的什么币什么钱，阔少而流气的打扮，中分而油光水鉴的头发，戴着圆圆的墨镜，怀表和昂贵的皮鞋，但中式地主少爷的衣衫，“七分像，不能全部，可以随时变换角色。”腰里至少掖着两把撸子，“有一把是珍贵的十三响勃朗宁。”坐火车，坐汽车，命悬一线，每次都是捡条命回来。“预计得再准确，安排得再妥当，意外情况总是时时发生，只有拼命一条。”

　　任务之二是开辟封锁线，掩护重要领导人。这就更加凶险，“有时候就是破釜沉舟，话说对了有惊无险，少有差池就是枪林弹雨。”礼帽，双排扣的白内衣，外面的衣服要敞怀，滚裆裤，新的布鞋，骑着自行车耀武扬威，但实际上是把脑袋别在裤腰里充傻大胆。

　　任务之三是猴子摘桃，就是到敌人后方枪毙民怨沸腾的汉奸或者伏击被内线引诱出来的什么佐，“杀了就退，不能有半点耽误。”大约这就是来如流水去如风吧。

　　既然是侦缉队，侦查缉拿是主要的，任务之四就是侦查。城里城里去乡里乡里去，地形，碉堡，兵力分布，巡城时间间隔，民心向背，甚至民俗民情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们就是外乡人，来这里做些棉花或者皮革生意的。

　　但万万想不到，其中一名队员竟然被他姐姐认了出来，而他姐姐还是某个土豪的小妾，非要热情地拉着他回家叙叙旧。这就不好办了，能瞒得过姐姐的眼睛，也一定瞒不过有几十只枪凶残而投靠了日本人的土豪的眼睛。正副队长对望一眼点点头，只能杀死了队员也杀死了他的姐姐。

　　如果把这个事件当成一部小说来写，或者中间还会有比较含蓄的做法，两不耽误，最够攻下了城池，枪毙了土豪，姐弟俩抱头而哭。

　　但事情不是这样子的，侦缉队的每一个人心中都装着当时营长以上干部的名单，那是为了便于确认和保护，以及单线双线的联系，只能当机立断。

　　那也是革命的先驱。

　　还有其他任务，看守过能高来高去的飞贼，有的叫义侠，当过诱饵被层层围在中间，他们就是饺子。外面是敌人，敌人外面是我军的佯动部队，外面又是闻讯赶来的敌大批支援部队，再外面又是我军的主力。

　　在将要合围的时候，上级下达一个命令，跑。这时候就是能跑多快跑多快，什么都别顾了，跑出去就是胜利，完全的胜利，绝对的胜利。

　　那一次父亲跑了出来，再后来打完沙土集战役之后不久，父亲没有继续南下，而是回家了，被编入的一个连没剩下几个，根本不用开城门，敌我双方的死尸就是阶梯排到城墙上面。

　　南下的进程中，一批一批的人员就地解编，变成了铁道工程兵，军垦，加入地方武装，成立新的政府或者回家。

　　奶奶是疯着的，姑姑已经出了嫁，姑丈去了遥远的东北参加了抗日联军，一直没回来，家里需要姑母的里里外外。爷爷也有些老了，伯父要继续南下将革命进行到底，父亲选择了回来。

　　然后娶妻生子，像那时候所有人一样过着日子，就有了我的大哥。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妻子不贤惠，迫于无奈那就休妻吧。“七出”说的理由是：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口多言，盗窃。不知道当时大哥的母亲犯了哪一条？即便不是为了哪一条，只一条“义决”，恩断义绝，就足够休妻了。七出，春秋战国时就已经有了，唐时纳入律法范围。是儒家“夫权”的表现形式之一。就和三从四德一样，束缚了女性上千年。

　　我不认识大哥的母亲，无意替她说话。她或者真的有过错，最明显的就是家族厌恶的“好吃懒做”。农村人不会表达，但只此一条就比骂人更恶毒，也更有效。她也不符合“三不去”，娘家有人，不在丧期，更谈不上富贵贫贱。就这么的，又回到了她的南山南面的家霄岚村。

　　被休掉自然很不荣光，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就跳了井，西井。有人看见了，惊呼，然后搭救了起来。自杀没成，也就不再自杀了，认了命，从此就成了路人。过了好一阵子，人们才敢喝那井里的水。

　　家里家谱的两侧提着一副对联，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家族要想传的久远，勤劳是必须的，花里胡哨的不想干活，那是站不住脚的。如果再喜欢吃，对公婆对丈夫的孝敬照顾也谈不上了，只有离婚一途。1950年《婚姻法》已经颁布实施。按照离婚的程序就走了下来。

　　至于到底如何，对于我们后来的人是一个迷雾。

　　熙熙攘攘，这是一个比喻，但在熙熙攘攘里可能就有一个人，这个人处在熙熙攘攘里，但他对他的家人，他自己的情思感受，那不是熙熙攘攘可以了事。为什么为什么，问多了才知道为什么竟然是一座山，有沟渠有岩石有野草有乱树，这就得再在细节上下功夫，沟渠哪里来，乱树何以是这个树种，但沟渠有自己的年龄，乱树也有自己的时代，过去了，就提不起来。

　　人们已经失去了这个耐心，为什么成了一个总括，都在这里，喜怒哀思悲恐惊，想要哪样自己挑选，从过去的五毛钱一斤涨到了十三元，买不买？

　　俗云，要明于选择，智于放弃。如果选择失误，果断放弃犹未为晚。在这种情况下，大哥有时候去了霄岚，姓殷。有时候又回来了甘露村，姓刘。一边父，一边母，“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时光的脚步迅速而无情，转转头已经2016年的春天，春都立过了，对他来讲双亲去世已久，可仍然的孑孓一身且已经垂垂老矣。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这句话先是口口相传，后来书载典藏，又被唱入了歌曲中。

　　山不移，但我们可能同饮一溪水，那也是不可多得的缘分。水转，也诉说着祖先们对水患的敬畏。暴雨如注，河道淤积拥塞，堤坝年久失修，可能就绝了堤。几长高的洪水猛兽一般肆意地扑过来，人们东躲西跑狼奔豕窜，呼儿唤母哭爹叫娘。几天后，梦靥一般的灾难过去，太阳也露出悲悯的表情，不时地穿行在乌黑的云朵中。重修家园，收拾河道。却发现那水竟然自己改了道了。

　　怕了水，就建庙修寺。甘露村不大，现在也才三百多户人家，解放前估计更少的可怜，但却有三座寺庙。东庙供奉的据说就是龙王爷。

　　人定胜天。开渠凿河，南水北调，那是另一种水转了。

　　人转，大的叫世界革命运动，白求恩来到了中国，人类登上了月球。中的叫社会活动，出夫是，职业调动是，南极考察是。小的，有旅游观光度蜜月，有走亲访友赶集市，有娶妻嫁女闲垂钓。

　　转啊转，二哥哥这不是就娶回了霄岚的嫂子么。

　　咱中国的词汇极端地丰富，可以大了说，可以小了讲。比如对话一词，官场上的高升或者双规叫谈话。公安局把当事人叫去叫调查，询问群众叫取证。男女谈情说爱叫恋爱，互相的勾引叫聊天。喝着大茶讲古叫说故事，几个人围在一起口沫横飞叫吹牛逼。三弦一声响，小鼓咚咚敲叫说书的。学习文件叫传达，正襟危坐叫开会。万头攒动叫演讲，歌星引吭高歌叫演唱会，身体的对话那叫亲热。

　　大哥跑了，二哥和嫂子住进了西园，嫂子来自于霄岚，但和殷家并没有关系，她姓樊。

　　魂牵梦绕的又来到南山。往南看的村庄叫霄岚，往北看的村庄叫甘露村，村里那个高高的凸起叫摩天岭。在别人热闹的时候，我来到南山和山对话。

　　泰楼路直达徂阳，徂阳往南偏东一点那座山就是南山。你去看看的话就发现，南山并不是直插云霄。摩天岭大约只是一种传说，很离奇的传说。霄岚平平踏踏的，瘦弱干饥，哪里有青峰巍峨荡胸生层云的感觉。

　　后来二哥的孩子也参加了革命，那是我们大家庭的第四代革命。 都别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