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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中,楚靖仪提着斧子,策马狂奔。
马蹄飞驰,溅起一坨坨污浊的水和泥,她在马背上,像一头冲锋的狮子,冲过城门、大街小巷,最后停在一处院落的外墙下。
这里,就是昭华郡主在临川府的住所。
她把斧子拴在腰带上,手脚并用地爬上墙头,大雨肆意冲刷着她瘦小的身板,她打了个哆嗦,身子晃了晃,指甲却紧紧抠进了墙头的泥缝里。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俯瞰着院中的一切。
这院子不大,布局简单,仅有一间屋子伫立雨中。
此时正是午后休憩时分,院中并没有看到巡逻的人,她爬下墙头,猫着腰,提着斧子,一步步往那屋子走去。
屋子里,昭华郡主躺在贵妃榻上,裹着狐裘,舒服地翻了下身子。
“项蝶,人都派出去了吗?”
“回郡主,已经都派出去了。过不了多久,应该就有结果了。”
“那就好。”
昭华郡主懒洋洋地托着腮,满意地说道:“如今,咱们就等着看好戏了。楚家那臭小子以为攀附上付怀信。就能狐假虎威,不把本郡主放在眼里。这次就得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项蝶从旁道:“郡主深谋远虑,实在令人佩服。您亲自出手,也是给那刁民面子,他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还不是你想出的好主意……”
“哐啷——”
她话还没说完,房门突然被劈开,整个房子似乎也跟着震了几震。
冷风夹着暴雨灌进来,雕花窗纸被吹得呼呼作响。一个瘦小的身子踩着雨水进来,手上提着的斧子反射着森冷的银光,照亮那两张布满恐惧的脸。
“楚靖仪!!!”
昭华郡主倒吸一口气,尖长的指甲指着他,怒不可遏道:“你这刁民,竟然敢擅闯本郡主的住所!还不快滚出去!”
屋外电闪雷鸣,霹雳银蛇夹着狂风暴雨卷来,那瘦削的身板像崖边青松,岿然不动。
楚靖仪站在门口,浑身上下都滴着水。
这一路狂奔,她心里早已憋着一口气,刚才听到这两个恶毒女人的话时,怒气就像颗蘑菇云般,腾地冲上云霄。
这一路上,她无数次想要自己忍,想让自己放弃。不是没有看出其中的诡诈之处,也不是没有看出昭华郡主此举的用意。
她知道,一旦她鲁莽冲动,拖累的不仅是自己,还有身后的付怀信。
她以为自己忍下来。一切就万事大吉。
却不想,多忍一分,这两个女人对已逝亡灵的冷血践踏就多一分。
那些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啊!
他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用血肉之躯守护了西楚的疆土,到头来,竟然成了这两个女人口中愚蠢至极的——贱民!
欺她辱她,尚且能忍!
但她们折辱的是铮铮铁骨有功之臣,又让她如何能忍?
她一向以温和面貌示人,也习惯把所有的仇和恨压制在心底,然而今天却突然发现,对有些人忍让,永远不如挥出拳头有用。
怒到极点,反而越发冷静。
她提着斧子,一步步昂首上前。
项蝶心道不好,凑到昭华郡主身边,低声劝道:“郡主,要不您先避一避?这小子有点不对,若是他发了狂,岂不……”
“不用。”昭华郡主本来还有点惧意,被她这么一说,那股嚣张跋扈的气焰又瞬间回来了,“一介刁民,本郡主还不放在眼里。”
说完,她还冲楚靖仪,挑眉示威。
楚靖仪冷眼看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斧柄。
“那些闹事的人,是你派去的?”
“是又如何?”
“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昭华郡主满是不屑,“不过是一群贱民的下葬之处……啊……”
她还没说完,楚靖仪已经提着斧子砍了上去。
旁边的桌子立即碎成两半。
项蝶暗道不妙,拦了上去。
“大胆刁民,还不快放下凶器,束手就擒?”
可眼前这少年,身量还未长成,但眼神一看过来,无端有种睥睨的气势。
她扯了扯嘴角,森然一笑。
“派人去挖坟的主意,是你出的?”
项蝶白了脸,不得不往后退。
“很不巧,我对你的主意很不满意。现在,我来讨债了!”
话音刚落,她挥起斧子,劈了下去。
“啊——”
项蝶当场惨叫,半边肩膀鲜血淋漓,疼得当场昏了过去。
楚靖仪一脚踢开她,逼上前。
“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昭华郡主吓得花容失色,直接从椅子上滚下来。
眼看她张嘴就要喊救命,楚靖仪一脚踹翻她,拖起地上浸水的桌布,直接塞到她的嘴里;又扯过屋内的帘子,把她的双手牢牢捆住。
“唔唔唔……”
昭华郡主眼里充满了恐惧,看他就跟看疯子一样。
紧接着,楚靖仪一巴掌抽了过去。
“噩梦还没够你折腾吗?为何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
带着水的巴掌狠狠扇在昭华郡主的脸上,右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精致的妆容被扇花,脂粉和着雨水流下,说不出的狼狈。
还没等她哀嚎,楚靖仪换一只手,又是一抽!
“他们为国而死。死后却不得安宁。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侮辱他们?”
昭华郡主左脸颊跟着肿起来,脑袋里嗡嗡嗡的,翻着白眼,双腿乱蹬着,表情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楚靖仪对此恍若未觉,紧接着又扇了一巴掌!
“今天我敢打你,就不怕来日你报复。横竖就是一条命,看谁硬过谁的。”
这一巴掌下去,昭华郡主已经两眼昏花,两腮红肿,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她瞪着死鱼般的眼睛,却已经动弹不了。
楚靖仪冷冷看着,身后却有了动静。
一群护卫持刀跑来,乍一看到场中的情景,脸色齐齐大变。
楚靖仪一手提着斧子,另一手揪着昭华郡主的衣领,拖着她往前走。
“把郡主放下。”
“做梦!”
她要去找陈皇后。
从这里走到驿馆,要经过一段长长的主街。
暴风雨已经停了,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当看到这个阵仗时,纷纷围拢上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这是楚副将家的小公子吗?”
“对对对,是他!他手里提着的人是谁?”
“好像……好像是昭华郡主?”
这四个字冒出来时,人群中有一瞬间的死寂。
但很快就炸开了锅。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楚靖仪一介平民,却如此对待昭华郡主,就是要砍头的事。围观的人群里,已经有人出来劝他不要想不开,跟当朝郡主作对。
楚靖仪却边走边说:“各位父老乡亲。我从靖县而来,却不曾忘记靖县百姓曾经做出的牺牲。好不容易等到朝廷夺回靖县,有机会能让他们入土为安,但就在昨天,昭华郡主派人去挖了他们的坟墓,掀了他们的棺材板。敢问,是郡主就能这么做吗?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霎时间,群情激愤。
靖县一百多名村民的事迹,早已传遍了整个西楚。
百姓们可能不知道昭华郡主在西楚皇室中的身份地位,却肯定知道一件事——是靖县百姓以血肉之躯阻挡了敌人的进攻,他们是西楚的有功之臣,也是这个国家的英雄。
而对侮辱英雄的人,他们从来不会宽容。
“连死人都不放过,这就是郡主做的事?”
“造孽啊……”
昭华郡主惊恐地看着,已有人往她身上丢脏东西,更有甚者,直接冲乱昭华郡主的护卫,牢牢地把楚靖仪护在人群中央。
一群人,跟在楚靖仪的身后,浩浩荡荡地往驿馆走去。
不多时,他们就走到了驿馆门前。
楚靖仪没进门,而是按住昭华郡主,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门口的动静顿时惊动了驿馆里的人。
没过多久,陈皇后身后跟着一众大臣,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
当看到门口的情景时,陈皇后脸色骤然一沉,怒道:“楚靖仪!你放肆!”
在她的旁边,付怀信和楚玉宸皆是面色凝重,心中暗暗发苦。
果然熊孩子的话。真的不可信!
昭华郡主看到陈皇后,眼中顿时迸出巨大的惊喜,想要挪过去,却被牢牢拽住。
而此刻,她的护卫已经蜂拥而上,亮着刀剑便要围攻,楚靖仪冷然怒喝,“滚!”
护卫们被她喝得心中乱跳,面面相觑不敢动。
楚靖仪已经腾地站起来,斧子抵在昭华郡主的脖颈上,厉声道:“皇后娘娘,我是平民出身,挟持郡主是放肆了!但她比我更放肆!”
她咬牙提着昭华郡主的后衣领,像提青蛙一样,丢到他们面前。
“我放肆!”楚靖仪森然道,“我敢提斧子砍当朝郡主养的狗,也敢抽当朝郡主的巴掌,更敢当着皇后娘娘和诸位大臣的面儿,把这斧子狠狠劈下去。”
她指着倒在地上呜呜乱叫的昭华郡主,“劈在这狼心狗肺欺君罔上掘人坟墓掀人棺材的尊贵郡主身上!”
听到这话。大臣们面色骇然。
这手脚被捆绑,嘴巴被堵,头发凌乱,双颊红肿的人,竟然是往日风光的昭华郡主?
一时间,他们看楚靖仪的眼神,既惊又怕,仿佛她已经是个死人一样。
“我放肆,但她比我更放肆!”楚靖仪咬牙切齿道,“她仗着大都督和长公主的名义胡作非为,仗着自己权柄滔天,就可以蒙蔽皇后娘娘,请下懿旨去挖人坟墓,不让靖县那一百多名村民入土为安。试问,谁比谁更放肆?”
她膝盖一弯,重重地跪了下去。
“皇后娘娘,我的父亲,还有那一百多名父老乡亲,为了守护靖县的安宁,全部牺牲在了战场上。他们死前拼了命地冲锋陷阵,死后却不得安宁。我身为他们的儿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遭受这无上屈辱,却不能阻止,将来又有何颜面去见他们?”
“为国尽忠者,岂可受此屈辱?若不严惩此行此举,岂不是寒了天下将士的心?今日,草民就算是死,也要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请皇后娘娘为草民做主!”
她头一低,重重地磕了下去。
在场的人不由得屏住呼吸,看着那瘦小的人咚咚咚地磕在青石板上。
像是深海里投下一块巨石。刹那间,掀起惊涛骇浪。
“请皇后娘娘做主——”
呼叫声雄壮如潮,若有千人。
一众官员抬眸四看,不知何时,周围已经密密麻麻围了无数人。
呼喊声最大的是个瘦弱的女子,比楚靖仪还要愤怒嚣张,撸着袖子扛着锄头敲打着地面,这一敲,竟敲出了府衙升堂的气势。
有人在大声怒骂。
“他妈的连死人都不放过!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有功之臣就是这么被对待的?天理何在?”
“这种人留着做什么?严惩!”
“严惩——”
呼喊声此起彼伏,如海潮般滚滚而来。震耳欲聋。
昭华郡主一眼看去,生平第一次知道何为害怕。
趁着没人注意时,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着,终于吐出嘴里的桌布,大叫,“娘娘,不是这样的,您千万不要听这些人胡言乱语啊!楚靖仪这臭小子藐视皇室,挑衅皇威,罪该万死啊!”
她嘶声尖叫。但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呼啸的风潮里。
陈皇后负手站在阶上,俯瞰着下面攒动呼喊的人群,最后把视线放到楚靖仪的身上。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楚靖仪。
比起楚京长大的小孩儿,他是真的很瘦小。
冬天的衣服笨重,被雨水淋湿,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却包裹不住身子骨里透出的倔强和坚毅。
在他身上,依稀能看到楚修然一代名将的灼灼风骨。
只是,光有一股莽劲儿,是远远不够的……
陈皇后目光一沉,骤然一声厉喝,刹那间,便镇住了骚乱的现场。
半晌后,陈皇后看着楚靖仪,沉声问道:“楚靖仪,你可知罪?”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就连付怀信都担心地捏了捏玉笛,生怕这熊孩子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昭华郡主面上大喜,瞪着楚靖仪的目光里满是恶毒和仇恨。
楚靖仪反而很平静,道:“草民知罪。”
“罪在何处?”
楚靖仪道:“草民有罪,不该生得瘦小,不该没守住墓地,让那些狼心狗肺的人去扰了英灵。”
“……”
“草民有罪,不该从长街穿过,引来这围观人群。”
“……”
“草民还有罪,罪在……”楚靖仪突然龇牙一笑,白牙森森,让人眉心一跳,“罪在生为平民身,不能拥有滔天的权势,与昭华郡主对抗到底。”
“……”
“放肆!”陈皇后走下台阶,垂眸看他,冷声叱道,“小小年纪,满口歪理,楚修然就是这么教你的?”
“皇后娘娘!”楚靖仪说道,“昭华郡主折辱英灵,欺君罔上,根本就是在给天下将士一记危险的警示:他们在前方战场为国尽忠。极有可能会落得死后不能安宁的下场。草民但凡是无私一点,当时就能一斧子劈了她,擦掉这泼向西楚朝堂残虐忠良的污水。”
“但草民没有!她有罪,自该由陛下和皇后娘娘来裁决,草民卑贱之身,莽撞冲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草民把人带来了,却让陛下与您深陷于两难之中,这是草民罪无可恕的事!”
说完,她又重重磕下头,再没抬起来。
一片死寂。
楚玉宸凑到付怀信的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付尚书,这小子一直都这么强悍的吗?这都是谁教的啊?这话说得,根本不给人留活路啊!”
付怀信突然浑身轻松,“殿下,您忘记楚修然痛斥朝堂的情景了?”
提到这个,楚玉宸恍然大悟,目光晶亮。
“不愧是本宫的三儿,连骂人都这么有气势!”
付怀信:“???”
三儿是什么鬼?
他不在的时候。这两人发生了什么?
这边,陈皇后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依旧是宠辱不惊的神色,但细看之下,却能窥到眸底深处蕴藏的一抹欣慰。
她语气也柔和了些,却道:“你闹了这么久,也该发泄完了。现在本宫给你个机会,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一清二楚。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宫就要连同刚才的罪名,重重地惩罚你。”
“是!”
楚靖仪心头一松,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最后一个字落地,陈皇后已经勃然大怒,瞪着昭华郡主,怒问:“昭华,你可还记得,当时你去请本宫的旨意时,说了什么?”
“皇后娘娘,冤枉啊……”
昭华郡主双手被捆绑着,一点点挪到陈皇后的脚下,哭道,“之前我并不知,道士卜算出的方位,恰好是靖县百姓的墓地所在啊!若是我知道,定然不会做出这样罔顾人伦的事情!从小,陛下和您就教导我,要敬畏忠良,我是万万不敢忘啊!这一定是手下人故意隐瞒,才会闹出这种荒唐的事情来……”
楚靖仪闻言,倏地抬头,死死地瞪着她。
“郡主若是没有冒犯亡者之心,手下的人又岂会千里迢迢跑到靖县墓地里撒野?”
真以为把事情都推到手下人的身上,就能安然无恙了吗?
“行了!”陈皇后却道,“昭华驭下不严,闹出这事儿,你自己也难辞其咎。来人,把昭华郡主遣送回京,没有陛下和本宫的旨意,不得踏出府一步。”
就这样?
楚靖仪瞪大了双眼,满是失望。
闹了这么一场,关禁闭就完事了?
“皇后娘娘,草民不服!” 春日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