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雪走进元霜阁东苑时看见慕程一身中衣靠在厢房门上微微喘气,她不由得大惊,连忙过去扶着慕程,一边说
“世子,你起来了怎么不喊我一声,摔了怎么办?明书,明书——”
明书应声跑进来,南雪呵责道“不是让你好好看着世子的么?”
“好了好了,说得本世子像个废人一样,”慕程苍白的脸透出难得一见的一丝笑意,“刚下了一场雨,本世子是觉得有些凉了,想起来披件衣服而已,你别怪明书。”
明书在衣橱里拿出一件朴素无华的青衫,“公子可是要这件?”说着扬开衣服给他披上,一根青色的丝带忽然掉落地上,明书拾起丝带奇怪道
“这丝带看上去怎么那么像女子的发带啊?”
南雪撞了明书的手肘一下示意他噤声,明书愣了下,转头看见慕程望着发带微微出神,不禁讶然。南雪取过发带笑笑说
“不知是那个丫头洗衣,居然把发带夹到世子的衣服里了。”说着便要把发带扔到一旁的纸篓里。
“给我。”他淡淡地说,语气却是执拗异常。
南雪回过头,眼圈微红,“世子是从鬼门关里绕了一圈又回来的人,怎么偏生还放不下呢?她寡情薄义不管不顾地走了,世子你就一点也不恨她吗?”她把发带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就跑了出去。
明书捡起发带放到慕程手上,嗫嚅着说“少爷,明书不懂情爱之事,可是那梅子嫣一再地欺负你,你怎么就是念着她舍不下呢?”
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如今一听自己的心还是忍不住漏跳两拍,他望着窗外的梧桐树,轻声说道
“她欺负过我?我怎么不晓得……”
“那时候你发病晕过去,当然不晓得她轻薄了你!”明书愤愤不平地说,把当日宫门发生的情况详尽地说出,慕程目光飘得很幽远,唇角微勾,说
“你觉得我吃亏了?”
被人大口大口地吃豆腐还不算吃亏?明书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你以为换了别人她也愿意这样?”慕程手中发带舒展开来,抚平上面的皱褶,犹记得这发带是当初她一夜未归只有身边的青鸟带着发带飞回来落在元霜阁他的书房的窗沿上,那时他蓦然一惊,带着几名护卫随着青鸟在回春谷找到了她。
楚楚可怜的她被西戎少年抱在怀中,自己暗暗的担忧却变成烧心烈火。
这时庄连在外面低声禀报道“世子,宫里来人了。”
明书扶慕程靠在床栏,拉过薄被给他盖在身上,这时,来人踏进屋里,明书只闻到一阵清如风的兰花香气。慕程抬眼望了望眼前一身男子装扮的沈碧俦,眼神淡淡的不置可否。沈碧俦眼神一滞,走到他身边开口说道
“允之,我来看你,你就一点也不开心吗?”
“碧妃娘娘大驾光临,恕臣下抱恙在身,不便远迎,失却了礼数。”他对一旁的明书说“还不奉茶给娘娘?”
明书下去后,沈碧俦来到他身前,说“你生我的气,我不计较,只是你一口一个娘娘,是想要撇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他苦笑着看她“撇得清吗?”
她愣了下,只听得他又说“我不过是在提醒自己,我和你身份毕竟不同,不可乱了辈分而已。”
“允之!”她脸色变了变,眼中尽是悲愤之色,“我不是皇上的人,你是清楚的。皇上已经答应我,如果你愿意,我、我便……”
慕程忽然打断她的话,说“碧俦,我已经娶妻。”
“没有拜堂算什么成亲?”她瞪大了眼睛,眼中盈满泪水,“你记恨我难道就因为当初锦澜殿那件事吗?我知道我错了,是恒清百般游说我……”
他眼神清明,笑了笑,叹了口气,说“碧俦,其实你留在宫里也会过得很好。你很厉害,真的,你如果投生成男儿,我绝非你的对手。她不像你,她表面上很精明,言语刻薄一针见血,算计人更是拿手好戏。你和她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你知道吗?”
他伸手拭去沈碧俦脸上的泪水,说“她再不择手段,都是为了保护她身边的人,而不是为了她自己。和你相比,她是个笨女人,可是,万中无一。”
“她是你杀父仇人之女!慕程,你忘了吗?!”她歇斯底里地拨开他的手,大声喊道。
“我没忘。我只是忘了,我父亲死于那场战争时,她还没有出生。”他自嘲一笑,“我迁怒于她,骗了她,所以活该失去她。”
半年来,他忍受着病痛煎熬,许多无眠的夜里他总会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许多事情渐渐脉络清晰地浮现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遏制不住的思念,王府中处处都有过她的影踪,那样的睹物思人总能让他九曲回肠。
“我也不恨你,要恨只能恨自己。”他平静地对她说,“对不起,碧俦,你不该是一件赏赐,你随了我不见得会幸福。”
她隐去眼中泪光,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坚持呢?”
这时白铉在门口轻咳一声,道“主子,青昭有要事禀报。”说罢把青昭往前一推,青昭尴尬不已地闯了进来。慕程也没有发怒,只是静静地望向泪痕未干的沈碧俦,说
“即使那日恒清得逞,我也绝不会让她嫁与恒清。白铉,送碧妃娘娘回宫。”
白铉送沈碧俦走后,青昭神色凝重地说“主子,今日听风楼勿忘阁中豢养的金蝉蛊午时三刻时身体突然爆裂而死,应该是子蛊被人除去……”
慕程身子猛地一颤,不可置信的说“你的意思是——不可能,他怎么会有能力这样做?!除非——”
除非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故……慕程的心如坠冰雪之中,盯着青昭问
“西戎那边可有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
“消息似乎被封锁了,我们在西戎的几所暗堂一夜之间几乎被全数剿除,剩下一两处较为隐蔽的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应该是烈火教所为。”
慕程挣扎着下床,“明书,明书——”明书应声走了进来,“马上给我更衣,青昭,准备马车,让五十乌衣卫分别潜入西戎,让白铉和朱雀去联络西戎安城的七王子赫连嘉伦,就说有要事需要相助,请他派兵搜出烈火教的总坛。条件,我们可以慢慢谈。”
“少爷,你要去西戎?”明书急了,拉着青昭说“你劝劝公子,他这样的身体不要说去西戎,就是离开天都也不可以!太医说了,要是再……”
“明书,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多嘴?!”他冷冷地打断道,对青昭摆摆手,“去吧,最迟今夜子时出发。”
“是,主子。”
明书眼圈红了红,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慕程喊住他,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酸楚的鼻音,说
“少爷有何吩咐?没有的话明书就去打点药材和行李,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少爷放心,明书再不高兴,也会跟着少爷的。”
慕程笑了笑,“明书,记得带上那只狸猫。”
她的小狸,明明那夜她已经收拾好包袱准备把它带走,它却死死地蜷缩在元霜阁西苑庄连让人为它做的一个温暖的小屋里不肯出来,时间紧迫她没办法只得就这样离开。
慕程受了三鞭碧龙藤伤势极重,趴在床上快要熬不过去了,意识游离之际就是狸猫的叫声把他唤醒的。
他替她养了半年的宠物,这份人情,他自然是要讨回来的。
斜靠在马车的软垫上,他抚了抚怀中狸猫柔软的毛,小狸轻轻叫了一声使劲往他怀里钻去。他掀开窗帘一看,秋风卷过几片落叶拂过窗前,秋凉了,且不知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我说过,今年入冬要送她一样礼物,你说,我赶不赶得及?”他对小狸温柔地笑笑,“你说,她有没有想起过你?想你的时候,会不会连我也一并想念了呢,嗯?”
马车颠簸得很,这一走,便走了半个多月。踏入西戎地界时已经是金秋十月了,再走了七八天,才到了安城。
安城极有气势,它的皇城都是用洁白的大理石打磨成砖或是别的形状,一块块砌成一座座玉殿琼楼。皇城外的几条主要大街也比较热闹,只是到处可见手持刀枪的兵卫在巡逻。
青昭找了间门面较为宽敞的客栈下榻,慕程下了马车时见到明书身前简陋的木制轮椅,不由得脸色发青,指着那椅子说
“简直是胡闹!谁让你带这东西来的?!”
明书低下头嗫嚅着说“少爷不用瞒着明书了,这二十多天来,每到半夜你的伤就会发作疼痛,太医说不能再有劳损,行走也要小心,太痛的时候就要坐这椅子。”
“青昭,把明书打包送回屹罗!”他一拂袖,走进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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