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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朱振家里回到工作单位，萧跃进一头扎到书中。他把世界名著都买来放在枕边，每天枕书达旦，他看到在那些书里，呈现的都是尔虞我诈云诡莫测，这个人间，莫不如此。但他从书里看到了那些在人间氤氲的正气，这让他精神振奋起来。

　　单位里平时没什么事，但如果遇到了审计案，那可就得忙碌起来。

　　吴远峰对萧跃进说：跃进，近来需要对各县区资金的运作情况进行一次过细的审计，我不知你对这个在不在行？听说你在乡镇当过书记，应当知晓县乡两级资金运行规律，如果实在不懂，允许你进行两个星期的加强培训，工作就要开始了，你可得警醒点啊！

　　萧跃进心里立刻警觉：这吴远峰是不是松溪帮的？但想归想，这种事只能是烂在心里，要真是捅出来，那可就是捅马蜂窝子，很危险的。萧跃进深知厉害，心想在这三七市，我还是少说为妙。面对吴远峰的交待，不住点头。

　　萧跃进要求经济审计科把所有相关资料给自己看，一张一张表格，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很让人头痛，但萧跃进知道，如果要找到岔子，肯定要将这些数字一个一个看得明了。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摸索，萧跃进发现，这些表格看起来复杂，但里面真正有份量的数字也不过一两组，只要在一两组上看出了破绽，那么整个表有什么问题一目了然。

　　时间已到深秋，天开始瑟瑟地冷了起来。阴雨笼罩了三七市，一片灰色的雨雾里，人们缩着脑袋，在绵绵细雨里穿行。

　　萧跃进叼着香烟，站在自己办公室前，他想，我将在这灰色里，去寻找那一丝丝灿烂的阳光。

　　三七市一十二个县区，人口三百二十多万，是个经济比较发达的地方，由于工业发达，空气污染相当严重，一下雨，空气里的雾气一片灰白，能见度几乎为零。

　　萧跃进觉得，人生，就像这片白茫茫。

　　带着这样的心情，他率领经济工作例行审计小组踏上了到各县城进行审计的征程。

　　在整个审计中，大家似乎没有发现很大的漏洞。在各县区的审计局长陪同下，每天都有县的分管领导来陪吃陪喝，尤其是在翁姑岭县，虞正雄这个代县长现在转成正县长了，他亲自过来陪萧跃进喝了两顿酒，萧跃进觉得，虞正雄不但脸上的棱角硬起来了，连喝酒的功夫都硬了起来。过去总是水浸牛皮，再劝也喝不进去，现在非常豪爽，那天差点把萧跃进都喝醉了。

　　虞正雄打了萧跃进一个猝不及防。

　　跃进，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虞正雄端着酒杯，一语双关地说。

　　是啊！萧跃进也不由得感喟，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自己是在虞正雄手下由一名普通秘书成长起来的副县级干部，然后成了和他一起在一个班子的幕僚，再然后呢，自己成了市里局室的成员来检查虞正雄的们的工作，再然后呢……

　　如果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跃进要记得关照一下，多多指出，我一定严加督办。虞正雄现在说话的语气，也不像原来菩萨腔，而是干脆有力。

　　居气养体，伺机而动，莫过于他了。萧跃进叹息着，自己再修炼一辈子子也怕不能和他抗衡啊！

　　待到审计科将所有签好字的表格拿来给他过目的时候，萧跃进发现了在翁姑岭县的表格里，有三笔资金可能存在问题，其中一笔资金一百二十万不知去向，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凭证说明。还有两笔都是三十万，情况基本相同。

　　任何管理过数字的人都知道，数字上的问题，往往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萧跃进在这三个数字下面划了根醒目的红线，没有在表格上签字。

　　审计科长见他不签字，就嘟哝说：萧局，你不如签了，省得到时淘气。

　　怎么淘气？萧跃进警觉地问。

　　反正你签也得签，不想签也得签，你不签，到时把人得罪了还是得签，我们都碰过这样的事很多了。

　　啊……萧跃进没有说话，心里却骂起娘来：他妈的！

　　上次我们分管的领导和你一样为几个数字不肯签字，结果还不是刷了？人家把那几个数字的款子交审计局再交财政，反正你又落不下什么好。

　　审计科长似是一肚子牢骚。

　　啊……萧跃进没有说什么，假装出来上厕所，打了个电话向岳丈老子请教计策。

　　朱振在那边沉吟了一下：这个你请示一下你们吴远峰，看他怎么说吧。如果签了，是你违原则，如果不签，说不定到时人得罪光了你还不知道，看吴远峰怎么说，他说签就签，他说不签，是他让你不签，明白？

　　萧跃进心说姜是老的辣，就这样了，立即挂电话给吴远峰。吴远峰听了半天，问一句话：金额大不大？

　　按说金额也不是很大，但吴局长您知道的，数字上的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好好好，不要说得那么远，过半小时我给你回话……吴远峰挂上了电话。

　　萧跃进心里暗笑：他妈的这是什么事啊？这里边怎么这样让人怵头？这个吴远峰，一个小数字罢了，还得半个小时，鬼知他在搞什么名堂。萧跃进心想正好，我利用这半小时好好养会儿神，在官场要不学会养神，这日子还不知怎么活下去……

　　正迷糊间，吴远峰来电话了：签吧签吧！一百多万么，什么大事……

　　萧跃进说：好，我签。

　　萧跃进就故意歪歪扭扭地在表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签过之后，审计科长看着那鲜红的几个红杠杠觉得刺眼，就说萧局这可怎么办？你都把它们划出来了。

　　萧跃进说：划了就划了！他妈的，发现错误是我的责任，不能处理是我的无奈。审计科长见状就不作声了。

　　对翁姑岭的审计历时三天，“圆满”结束。

　　走的这天，虞正雄又过来陪酒，他对萧跃进如此合作非常感谢，连连说，到底是翁姑岭人啊！对家乡就是关照有加。

　　萧跃进就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松溪帮。

　　这个晚上萧跃进又和虞正雄喝了很多酒。虞正雄说：兄弟，我早就看出你是把大角儿！你的路很远，到时兄弟们多照应着，人在这世上，就得有个照应的，不是吗？

　　萧跃进语内有意地回答说：是啊！照应着！没照应着怎么行啊！只是照应过头了，也怕犯错啊！

　　啊？哈哈哈！没事没事！你放心，兄弟，你对我们做了好，我们将以加倍的好来奉还！虞正雄和萧跃进喝了四大杯满酒，萧跃进喝醉了。虞正雄也喝醉了。

　　两个人当场睡在桌上。萧跃进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说：快把他抬到车上送到医院里去。萧跃进意识里还糊里糊涂地想：他不是和我一样醉了？怎么还在说话呢？

　　然后萧跃进就不醒人事了。

　　萧跃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依然没有太阳，有些冷，萧跃进的租住房间里有些冰冰的凉。艳芙不在家。萧跃进第一个意识就是这个：她不在家就会冷……他这么糊涂地想。 盛世官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