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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给出的承诺，是作为皇帝最奢侈的承诺——也是一个我无法接受的承诺。

　　据艾奈西尔侯爵所说，派系内部目前也出现了分歧，有些人主张即使不能将我推上皇后的位置也要退而求其次，另有一些人建议放弃我，力推格蕾丝登上皇妃宝座——只有这个位置，才是能够同皇后勉强分庭抗礼的。

　　我失却了成为皇后的资格的同时，也失却了他们眼中作为皇妃诞下子嗣的资格。

　　哪怕是前者，也只是为了顾及莫尼克家族的颜面啊。

　　如此一来，原本我与雅莹的竞争反而变成了派系内的对立。稍有差池，希尔家族亦或是支持她的人就会与我们反目成仇。

　　万万没想到，我为自己准备的退路反而成为了掣肘……竟还有几分好笑。

　　抛去我的个人原因不谈，回望政局：陛下刚刚登基，贵族派来势汹汹，准备齐心协力来个先发制人。倘若辅佐他的皇帝派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内部问题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罗斯、贝利特、莫尼克三大家族公然对峙，更是最不堪设想的结局。

　　虽然，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但信任的裂缝往往如此，一旦出现就很难恢复如初，一个不甚，便会满盘皆输。

　　同盟，是因利益而绑定。

　　敌对，是因利益而对立。

　　『我不想因此失去莫尼克家族的信任啊。』这是罗斯公爵曾经的话——虽是笑语，也是实情。

　　我与父亲的不妥协，相对应的是罗斯公爵的一再妥协。但是妥协，是有终点的。能够看到终点的时候，是否会见到信任的崩塌？届时断不会反目成仇，但生出芥蒂，必然是陛下首当其冲受到伤害。

　　所以……

　　“爱丽丝提亚。”

　　他望着陷入沉思之中的我，轻声叹息：“你不必考虑那么多。你只要相信我，我会将这一切都处理稳妥的，你不用将所有的负担都压在自己的身上。”

　　我解释道：“但是，陛下，眼下正是最严苛的时候，您……”

　　罗布利斯打断了我的话，用坚定的目光望着我，语气却并不凝重而是轻松从容的：“虽然无法否认你说的话，但是我也没有傻到去做一个提线木偶。只不过需要多花一些时间稳固根基罢了。”

　　“臣妾惶恐，陛下，臣妾不希望如此。”

　　我抿了抿唇，与那双待我温柔的眸子对视着说出最残忍的话：“还有……需要臣妾再重复一遍吗？臣妾是他们口中的石女啊。”

　　我顿时有些伤感。我在他的心里有这么重要吗，竟然还不放手？这副身体已经让我失去了成为皇后的资格，我已经被全盘否认，没有任何可能性了啊。这样的我，值得他去珍重吗？

　　我无力地笑了出来。

　　早知道当初就不考虑什么派系的利益，坚决拒绝就好了。那样的话，现在就不会受到这般屈辱了。

　　因为父亲依附于皇室而无法拒绝先皇陛下的我真是个傻瓜。回过头来想一想，除非犯下谋反这种十恶不赦的重罪，否则先皇陛下是不会轻易背弃忠心耿耿的莫尼克家族的。

　　而实际上，他也只是一心想要拴住我，并没有强迫过我。

　　“……爱丽丝提亚。”

　　我用残忍到近乎无情的声音静静说道：“在臣妾傻乎乎地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身中剧毒的时候，陛下和臣妾就已经缘尽了，事到如今就算再续前缘也无法挽回了。”

　　而他怔怔的，喃喃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望着他恳切的目光，被唤醒的理性让透着凉意的一颗心变得愈发冰冷。

　　如果我现在伸出手，他一定会抓住吧？他一定会保护我，让我身为大贵族的骄傲不再受伤。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以一个女人的身份、以一个妻子的身份生活下去了。

　　但是，此时此刻只有了结这件事才能守住我仅存的一点自尊——更何况我已经抱着解除婚约的想法参加了这场议会。

　　于是，我故作轻描淡写地问道：“您之前不是和臣妾约定过，婚约一事会尊重臣妾的意见吗？”

　　“……”

　　我冷下心，淡淡道：“所以臣妾才会说出这种话。臣妾惶恐，臣妾并不想和皇室有任何牵连，还请陛下解除婚约。”

　　“……还没到你的成人礼呢。”他还在试图去争取哪怕一丁点的渺茫机会。

　　“陛下。”我咽下一声叹息。

　　虽然很对不起他，但是今天一定要终结这件事情。我如实的，说出最能刺伤他的实情：“臣妾惶恐，如果几个月的时间就能让臣妾回心转意，那臣妾早就改变想法了。”

　　“你……”

　　他恳切的表情彻底坍塌。看到他心碎的脸庞，心底某个角落忽然一阵刺痛，但我依然努力维持着坚定的神情。

　　他湛蓝色的瞳孔颤动着，充斥着复杂的情绪。惊讶、慌张、怜悯还有内疚。他出神地望了我许久，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

　　罗布利斯轻声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考虑一下。”

　　我不希望应该尘埃落定的事情就这样再延迟，便又叫了他一声：“陛下！”

　　而他带着苦涩的笑，眼中或还有些许的恳求：“爱丽丝提亚，也给我一些时间，好吗？现在就让我做决定未免太突然了些。”

　　“……是，那臣妾先行退下了。”我咽下一口叹息，他示礼后便欲转身离开谒见室。

　　而罗布利斯的声音从身后追来：“我能否再问最后一句：你为何执意逃离我的身边？”

　　『我。』

　　似乎从我踏入了这间只有他的谒见室开始，他始终是以“我”自称的。并未自称为“朕”，连曾经自称着“本殿”的那一份骄傲都在我勉强放下了。而我，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我知道，他是真心的在意着我的。

　　『是啊，我为何执意要逃离？』

　　不再畏惧他的眼神、不再抗拒他的接近，也不再带着过往的想法去批判他的一切……所以，为何执意要逃离呢？

　　因为我并非真正的神谕之女。

　　因为他抛下我而走向雅莹的那道背影始终烙印在我的心中，哪怕隔世回想、哪怕人事不同，都磨灭不去。

　　如果我这一生注定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那我宁愿成为那些人口中的“石女”也不愿再度倒在血泊里失去成为一名母亲的资格——杀父之仇、夺子之恨，断不能轻易作罢。

　　上一世的一切都是过往云烟，虽然心中芥蒂未清，但我不能、也不愿用并未发生的事情去惩罚一个殷殷切切望着我的没有任何过错的人。但那些不择手段去伤害我的人，我誓要将这一切讨还。

　　所以。

　　“我……”我若登上皇后之位，将成为复仇最有力的倚仗。但是我不愿就此赔上自己的一生、不愿余生漫漫都在宫墙之内度过。

　　“我……”我也不能说，我有过上一世，上一世我是怎样的深恨着他。我也不能说，我并非神谕所言的女子，雅莹才是你命中的天选之人。

　　私心与愧疚交错，始终挣扎着没有答案。

　　“爱丽丝提亚。”

　　“陛下，臣妾……”

　　“爱丽丝提亚，没关系。”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里分明有着掩饰不了的哀伤，但他还在温柔的微笑着、温柔的向我说，“没关系，等到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就可以。”

　　他似乎想要揉揉我的头顶去安慰我，最终还是迟疑着收回了手：“早些回去，好好休息，多吃一些……你的身子一直很弱，不要倒下，好吗？”

　　逐字逐句斟酌的样子，是万分珍重，同时掩盖心中哀伤的模样。我很熟悉的模样。

　　这时候，谁先开口做了妥协，谁就输了啊。

　　可是，真正的爱便是这般，宁可自己伤得遍体鳞伤、输得彻彻底底，也不愿看到所爱之人流露半分的痛苦。

　　既可怜，又可悲。

　　生怕在停留一瞬就会落泪就会忍不住投入他的怀抱，我甚至连告辞的话也忘了说，匆匆行过礼便离去了——身后的大门缓缓闭上时，我在最后的空隙中见到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失魂落魄。

　　突然一阵恶心。

　　不是恶心他，也不是恶心我自己——只是在他全然展露的真心面前，更让我看清了那些我原本深信不疑的“温情”。

　　曾经为派系东奔西走、甘愿牺牲所有的我，即使在物质和精神方面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最终却还是被他们吃干抹净后无情地抛弃了。

　　『寒心吗？』

　　心寒至极，已非这二字可表。

　　我真像个傻子。凭什么相信他们呢？其实心中是最清楚不过的，他们早在我重生前就抛弃了我和我的家族。他们培养我成为皇后，甚至由罗斯公爵亲手去教导着我。

　　他以一副温情作为手段，而目的始终如一。我也心甘情愿的，遵循着他的意愿向着那个位子拼尽全力去努力着——但我最终却没能守住皇后的位子。

　　不仅如此，为了派系的利益他还违背我的意愿把我推上了皇妃的位置，甚至在我的家族惨遭灭门之际都无人伸出援手。

　　“……”

　　我怔怔望着好似没有尽头的走廊，心中万般的哀戚，都渐渐归拢于我这两世不忘的一幕执念：

　　『那时，也只是为了“皇妃”的子嗣而雀跃吗？』 被废弃的皇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