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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他对我的厌恶之情来得全无理由。
如果只是单纯地抗拒这场政治联姻，他根本不至于讨厌我到那种程度。毕竟，他可以一直疏远我，将我当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去对待。我无法阻止、也不会阻止他再选嫔妃，我会识相的尽量避开他的视线。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我都从未奢望过他将爱意给予给我一个人。
我始终以臣子的敬畏之心，在完成这段不可逃避的政治联姻的同时不当心爱上了他……仅此而已。
但我自问，从来不敢僭越、从来不曾纠缠，从来都没有以这一层身份强求他什么。他对我的好，我默默珍惜；他不在我身边时，我也不曾强迫过他的到来。
如果说是恨乌及屋，更是全无理由。
父亲一直是先皇与他仰重的臣子，一贯毕恭毕敬、惟命是从，对皇室的忠心更是天地可鉴。更何况，他和我母亲之间还有过那样一段缘分。
无论是他对待父亲足够尊重的态度，亦或是他提及我母亲时柔软的神情，都代表着他对我的双亲并无任何的反感。
所以，我更加不明白他到底为何厌恶我倒那种程度。已经到了一种，恨不得让我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几乎称得上是“恨”的境界。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勇气问出口，只好将它隐藏在心底，现在终于能知道答案了吗？
我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倾听他低沉的声音：“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其实我的母亲并不是已经过世的皇后。”
“什么？怎么会这样……”意料之外的话语令我顿时怔住，甚至忘了我倾听的初衷。
罗布利斯并没有望向我，或是忆起往事时心中五味杂陈，不敢去看旁人眼中的神色：“我是很晚才出生的唯一继承人，一出生就被皇后收养，而我的生母其实另有其人。”
“那……”
他唇角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我的生母是在宫里做事的下级女仆。”
“什么？”
我不由地瞪圆了眼睛。
下级女仆？一国之君的生母竟然是宫内府人员中地位最低的下级女仆？下级女仆不是比负责洗衣、清扫等各种杂事的中级女仆地位还低，只能服侍贵族出身侍女的女仆吗？
默默看向我，过了片刻之后，他在我的眼中并未看到除了惊讶之外的其他情绪，这才慢慢说了下去：“因为怕出身泄露之后有人会拿正统做文章，所以我一出生就被交到了皇后的手上。本就性格冷峻的皇后根本不可能去疼爱并非亲生的我，她不曾苛待过我，但也不曾给予我作为母亲的温暖。”
他叹了口气：“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我的母亲，渴望着她的爱，但是当我知道我的生母另有其人后，就干脆放弃了。”
“……”
短暂的回忆结束后，他轻轻的、缓缓地说下去：“就在这个时候，放弃了寻求温暖的我遇到了你的母亲。虽然因为身体欠佳，她很少入宫，我们不能经常见面。但是我很喜欢她，因为她会教训我、对我笑，会不计较古板的礼仪弯下腰同我说话、抚摸我的头发……她待我非常亲切。”
那双蓝色的眸子望向我，其中的缅怀与忧伤是那般直白的流露着，他像是要从我的脸上寻找一个记忆中的轮廓般，很久后才喃喃自语：“在我看来，所谓的亲大概就是她这样的存在吧？”
原来如此。
所以他才称呼先皇后陛下为皇后陛下，而不是母后陛下。所以他才会在谈起我母亲时露出格外思念的神情啊。
“其实，我也很少见到你。我不曾有过其他的弟妹，所以我不喜欢哭闹的小孩子。因为你还小，所以那时我见到你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大概是因为她是你的母亲，所以我一直暗暗庆幸着婚约的存在。我想，这样我才有理由得到侯爵夫人的关怀吧……”
罗布利斯回忆着往事，对我笑了笑：“那时，我不仅不曾厌恶过你，甚至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而感激着你。因为我，真的很希望能得到母亲的关怀——哪怕只是假象。”
我怔怔望着他，不知为何，鼻尖一酸。
在我的记忆中，从来都没有过母亲的身影。我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母爱”是什么。当我知道我的母亲对于他而言是多么重要的存在的那一瞬间……我真的好想哭。
『母亲，您到底何时才能重新回到我的记忆中？』
我真的，不想只能别人的口中听到关于您的一切了。我真的，想知道那样温柔的您是怎样拥我入怀、哄我入睡的。
那样令先皇陛下、父亲还有罗布利斯如此交口称赞的女子，到底是多么美好的人啊？又为什么，我至今都记不起关于母亲的一切？哪怕，让我想起来一点点不好吗？
我在心底无声的叹息着，悄悄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然后倾听着罗布利斯讲述的过往——是他的过去，也是关于母亲的过去。哪怕一个字，我都不愿意错过。
他望着夜空，唇边笑容苦味更重：“在父皇陛下与贵族派展开权利斗争的某一天，有刺客闯入了皇宫。当时在场的只有皇后陛下、侯爵夫人、还有你和我……数十名刺客拔剑扑过来的瞬间，侯爵夫人撇下身旁的我，本能地搂住你扑倒在地，将你死死的护在了自己身下。”
“……”
他道：“那时皇后陛下冷漠地命令近卫骑士保护我，而侯爵夫人却抱着你扑倒在地，不住的安慰着受惊啼哭的你，慌乱地检查着你有没有庄上了哪里。她为你擦拭着泪水，轻声的安抚，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罗布利斯抓着衣领，挣开了一颗纽扣：“我知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也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只是……她们的反应实在太过迥异，所以我才怒上心头。大概是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认定了侯爵夫人就像是我的母亲一样。”
那样的苦涩、哀伤，还有自嘲。他望向我，不知眼中是否已经有了泪，却只让我看到了他最无助、最孤独的一面：“那时我独自站在骑士的身后望着在侯爵夫人怀中哭泣的你，突然有种被母亲抛弃的感觉，着实令我心痛不已。”
“陛下……”
一阵莫名的忧伤在心里涌动。小小年纪就受到这么大的冲击，我似乎能够感受到他那颗受伤的心。
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将眼泪忍回：“侯爵夫人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我可以理解。但让人奇怪的是，就连冷漠的皇后陛下都对你温柔有加，从未对我展露过笑颜的父皇陛下也是一样……只要你和侯爵夫人进宫，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召见你们。没有人愿意爱我，而你却独占了所有人的爱。”
“……”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情绪变得愈发强烈。一直都在鞭策我进步的两位公爵对你赞不绝口，从未肯定过我的父皇陛下亦会为你所取得的成果感到由衷的喜悦。至于侯爵，他本就是你的父亲，哪怕不善言辞，又哪里会不爱你呢？每每这时，我都会咬着牙付出更多的努力……但结果却未曾改变过。我求之不得的一切，对你而言得来的是那般轻易。”
他凝视虚空，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所以，我讨厌你……”
“……”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也很羡慕你。”
胸口一阵抽痛。
我甚至记不得小时候发生过的这些事情——那时的他也那么讨厌我吗？
但这并不能让我忘记或是原谅上一世罗布利斯对我犯下的罪恶，不过，我似乎可以稍微理解他一些了。
那时的他想必应该更讨厌我吧？毕竟当时的我为了成为完美的皇后，一直拼命地学习着。如果他说的是事实的话，过去的他肯定一直都在心里暗自与我较量吧？
心底的压抑似乎缓解了一些。
我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要把积压在心里的东西全部释放出来一样。谈不上原谅，却解开了很多的芥蒂。心底最深的不解，也有了答案。
他也像我一样做了个深呼吸，声音愈发平稳地继续道：“我曾以为，总有一天我一定能够获得父皇陛下的关爱与认可。但是我的父皇、我唯一的亲人也离开了人世。”
“臣妾惶……”
一直将最温柔的一面流露在我面前的罗布利斯不等我说完就瞪了我一眼：“你再说一遍惶恐我就发火了。正如大神官所说，父皇陛下已经用完了他所拥有的时间。这是父皇的命数，与你没有关系——父皇也亲口说过，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
见我被吓住，他又不由露出了一个颇觉好笑的笑容，再度温和了声音，轻轻道：“谢谢。要不是你对我说了这些，我怕是到现在活在我自己认定的世界中，还在误会父皇陛下。”
“不用谢，陛下。”我摇摇头，认真的对他说，“如果能将先皇陛下的真心传达给您，哪怕只有一点点，臣妾就已经深感万幸了。”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在我身边坐下，靠在树干上无言地仰望夜空。我不想妨碍他的思绪，也将视线移至天空。 被废弃的皇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