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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恋就像孤独，越陷越深

　　天好像黑了，现在几点，我忘了我睡了多久。

　　我口干舌燥，推开被子，睡眼惺忪，跌跌撞撞，朝房 间内的茶几走去，在黑灯瞎火里摸着，一不小心，打翻了杯 子。我苦笑，摇摇晃晃地去开灯，回身时，吓了一跳，温婉 还坐在沙发上，她抬头看我。我站在原处，目瞪口呆，嘴巴 张了张，却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安静，安静得让人尴尬，屋内只听得见空调嗡嗡作响 的声音。

　　我咽了口口水，没和她说话，扶起杯子，抽了几张纸 把茶几擦干净，将纸丢进垃圾桶，倒水，喝水。温婉依然看 我，笑容还是如往常般温婉动人，像大姐姐看到没有生活经 验的小弟弟冒冒失失打碎了家里的碗，安慰他说：“我知道

　　你是想洗碗，不用怕，没人会指责你的。 ”

　　我讨厌这种感觉。 又迷恋这种感觉。 温婉比我大半岁，是在新媒体创业交流会上认识的，那天她穿着得体的正装，上台演讲，我在下面听，入了迷，她 的声音温柔甜美，妆容精致，举止投足间都透露着“优雅” 二字，我想她是不是将生活过成了一首诗？

　　她下了台，我绞尽脑汁想搭讪的方法，未料她主动走 向了我，说：“你刚刚读的那篇稿子我很喜欢，像一首诗一 样，我能跟你加个微信吗？”

　　落落大方的开场白，她的声音犹如悦耳的风铃在风中歌 唱，把生活中的道理在你耳边娓娓道来，轻柔又不失稳重， 清甜加了点俏皮。我慌了神，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想好的 搭讪词通通灰飞烟灭，支支吾吾道：“好……好。”我笨手 笨脚地掏出手机，扫她的二维码，加上她微信。

　　我喝着水，不知为何总回想起初见时的画面，心乱如 麻。我喝完水，走到床边，坐下、低头，我听见她起身后衣 服摩擦着沙发的声音，背包时包链微微作响的声音，高跟鞋 与地板接触的声音。她……要走了。

　　她从我身边经过。

　　“别 走 。” 我伸 出 手，拉 住 她的 手腕 ， 我说 ，“ 别走……好吗？我的朋友……都和我绝交了。”

　　“我们绝交吧。” 收到Tina的绝交微信时我在赶一篇重要的稿子，离截稿时间还有40分钟，我还剩1500字没写完，心急如焚。看到微 信，我的心脏似乎停了一秒钟，我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将手机关了机，丢到一旁。

　　我奋力书写，倾注全部的情感，倾泻所有的不安，倾诉 一切的委屈。距离截稿时间还剩三分钟时，我敲下最后一个 字，保存文档，给编辑发过去。我起身，喝下半杯水，浇凉 了整个身子，冰透了五脏六腑，然后我把手机开了机。

　　我扭头，透过落地窗看这座钢铁森林，玻璃幕墙投射着 金钱的光芒，上海这座城市真的繁荣精致，会让人沉迷于物 欲之中而无法自拔。

　　我看呆了，站在高楼上，俯视这座城市，只看得见奢 华，看不见细小的尘埃。

　　已是夜里十一点二十六分，我终于做完了所有的事情， 头昏脑涨，难掩疲惫，我把手机开了机，记得Tina的那条微 信，我想：哪怕今晚不睡了，也要解释清楚。

　　“抱歉，这么久才回。很抱歉，也许是我平日里的冷漠态度让你觉得被冷落，也许是我有时候的苛刻尖锐让你觉得 难以接近，但，你也曾接触过我的温暖，我想那是你最开始 接近我的原因。如果可以，我希望找个时间见个面，我愿意 让你再了解我一些。”

　　发过去，发送信息左边显示了一个感叹号，聊天页面显 示——“Tina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 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发送好友 验证。”

　　看着那条显示蓝色的“发送好友验证”，我苦笑，转手 删掉了她。

　　信任这种最坚韧无比的东西，其实最脆弱不堪。像是一 场不算精心编织的骗局，又如泥潭般温暖让人沉迷，沾了一 身泥泞还嬉笑怒骂不知将窒息而亡。

　　这段时日来，我过得苦不堪言，每天夜里，我回到家， 面无表情，倚靠着墙壁，站在黑暗里，不开灯。当微弱的光 线从窗户里投射进来时，我常望着空荡荡的四面墙，紧贴墙 壁，滑坐在地面上，掏出手机，翻动着通讯录，没有一个可 以说话的人，也好，如今的我很害怕打电话。

　　我想起周星驰《逃学威龙》里的一个画面了。

　　周星驰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与狐朋狗友们嬉笑打闹，你推我搡，笑容灿烂，几个人撞过他，他背对了他们，撑着栏 杆，低下了头，露出疲倦的表情，人群又一次袭来，他立刻 换回“痞痞”的笑脸，与他们打成一片。

　　我第一次看见这个画面时便被触动，那时啊，我小学， 便会心疼电视里那个人。后来，每当我想到“孤独”这个词 时，我都会联想起这个画面。

　　沉默了好久，我想起了温婉，在生活里，她像个温柔的 大姐姐，总让我感觉被治愈。我颤抖着，拨通了她的电话， 好久好久，她都没有接，她总是这么忙碌，在我想要挂断 时，电话接通了，她柔软细腻的声音传来——

　　“怎么啦？没想到你也会打电话啊。” 温暖像是颗石子，丢入了我如一潭死水的心，涟漪荡漾

　　开来，我笑着说：“没事……好久没见了，能来陪陪我吗， 我……低血糖犯了。”

　　我想起很久以前了，我总是吵架后先示好的那个人，永 远想息事宁人，后来我慢慢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尽量克制 自己的情感，学会不动声色，情绪不再波动，再然后，我把大家都推开了。

　　其实我不想刺伤任何人。 但还是刺伤了人，我想我就是一只刺猬，攒起来，本想自我保护，一不小心，将试图靠近的人刺得鲜血淋漓，我顿 悟，施展开身体想用柔软的一面拥抱对方时，才发现，他们 都害怕地跑走了。

　　我只能再蜷缩起来。 我和温婉相处的过程也是如此，我很想信任她，又害怕信任她，我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像是中了魔咒，每当 很信任谁时，一定会被那个人伤得遍体鳞伤。

　　某个争吵的下午，她对我说：“你总是这样把人一遍遍 推开，我可以去理解你啊。”

　　“我不需要你的理解！”我拍着桌子，冲她吼着。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想，我又要失去一个朋友 了，我总是这样，装作无所谓，把身边的人一个个赶走，看 似潇洒地活，再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孤独舔舐着伤口，咬碎了 牙也要死守着骄傲，不肯让别人看到我狼狈的一面。

　　出乎我的意料，温婉依旧在安抚我的情绪，她说了很多 很多，约我明天中午再见一次面，她说：“你说的那句‘我 不需要你的理解’，我就当你在撒娇，我没有听见。”

　　翌日中午，我们约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里，不像温婉平日里爱去的文艺餐厅，她看着窗外，说：“我之所以带你来这啊，是我刚来上海时，公司就在这家餐馆旁边，公司 刚成立，十几个人很苦的，天天加班到凌晨两三点，好几个 人都忍受不了回家了。我那时在下班后，总会到这里来，吃 一盘饺子，虽然累，但我回家睡觉前还坚持看书。带你来这 里，分享下我那时的时光啊。”

　　温婉说起她大学时的恋爱，男朋友和她赌气，把她做的 饭扔到了地上，温婉不生气，蹲在地上，把撒落一地的饭一 点一点捡起来，男朋友看着看着，就心疼了，不再冲她吼， 蹲下来，和她一起捡。

　　我一直以为，面对世界的恶意，只能用坚硬去对抗， 哪怕鲜血淋漓也不能做一点儿让步，我听着温婉诉说她的故 事，才知道，原来对抗世界的方式也可以如此柔软。

　　我回想着这些场景，心悸的症状更加严重，这次低血糖 发作未免有些厉害，我苦笑，等着温婉过来。

　　下班前，低血糖发作，耳鸣几乎要轰炸了脑袋，连笑与 说话都是勉强的，我担心会被人误以为我是在生闷气，每次 低血糖发作时，脸色铁青得都让身边人不敢与我说话。

　　我出公司，下电梯，乘地铁，走路，回家，开门，关门，摘隐形眼镜，脱鞋与外套，倚靠着墙壁滑倒，宛如虚 脱。像每次我在公开场合说了很多话时，退场后，我只想一 言不发。

　　我发了疯般写着稿，错过了和Tina和好的最佳时机。终 于，我发现我在拼命奔跑时，失去了太多。在等待温婉来的 这段时间里，孤独好像潮水，瞬间吞噬了我。

　　我很享受孤独，大部分时间我都爱一个人待着。不过， 突然很疲惫时，孤独就成了一把刀。孤独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东西？是一个人坐在房间里， 听着要干翻世界的摇滚乐，翻着一页页书，突然想找个人聊 聊天，翻了翻手机通讯录又叹气放下？还是和一群人在花天 酒地，配合着敬酒、劝酒，再一饮而尽，看着热闹非凡的景 象，满心疲惫总觉得再怎么入世还是觉得格格不入？

　　在快要窒息时，我听见了门铃响，我用尽最后一丝力 气，挪到门前，开了门，看到温婉的笑容，我也惨然一笑， 轰然倒地。等待醒来时，她……要走了。 她要走了，我怅然若失，看着她从我眼前走过，内心像被一千根针扎过。

　　“别 走 。” 我伸 出 手， 拉住 她的 手 腕， 我说 ，“ 别走……好吗？我的朋友……都和我绝交了。”

　　“傻瓜，别闹。我要走了，赶飞机呢。”温婉笑着， “要照顾好自己，下次累晕了，可没人救你。”

　　我抬头，看妆容精致的她，舍不得的情绪在心中弥漫， 我站了起来。

　　“我想你并不了解我，也不理解我。虽然，我也从未给 过你了解和理解我的机会。我需要我的生活是99%的理性，1%的感性，我的态度是99%的冰冷，1%的热血，我的内心是99%的坚硬，1%的柔软。你所不理解我的99%，都有你所看 不见的1%让我始终坚持着。我知道你看不见。我也知道，你 看不见我有多失落。”我浑身颤抖，抱住温婉，“可是，你 不明白，我多愿你能看见那1%啊。”

　　我讨厌这种感觉，我讨厌我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暴 露出来，可我没有办法，面对温婉，我就卸下武装，变回了 十六岁的少年，渴望爱，害怕爱，渴望被爱，害怕被爱。

　　“如果我刺伤了你们，我愿意接受所有的谴责。我活 得越来越像刺猬，我不知怎么描述这是我如今最适合的活 法，只是……只是……我还是希望啊，希望离开我的人，在 痛斥后，在嘲讽后，在说出每一句难听的话后，用一分钟， 站在我的角度，试图理解我一次啊。”我抱得越来越用力， 声音越来越失控，“温婉，你别走，别走，我已经赶走太多人了，我对每个人说你要走就快些走，走了有种就别回来见我。后来……他们全走了，真的就不再来见我了。你知道 吗，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活得像个残缺的人，我一直在找那个 能让我完整的人，我想……会不会是你。”

　　“傻瓜，当然会是我啊。你要信任我，我也信任你。” 我活得太坚强，也活得太理性，情绪崩塌时，犹如洪水淹过大坝，摧毁城池，我想起很久前的一个画面—— 温婉坐在我的左侧，我恰巧拿着刊登我文字的样刊，她翻阅着。她说：“我总觉得，写字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写字 的人内心都是拥有力量的。 ”

　　轻描淡写，普通的环境，我觉得这样的画面太过美好， 侧颜，微笑，出其不意的一句话，便能击中我内心往往没人 能够触及的那一面，我想我永远也忘不掉这个画面，我那时 想要拥抱她，又不愿太鲁莽。

　　我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可以啊。”她伸开双臂，轻轻抱了下我，我惊慌失 措，红着脸，问，“你不会觉得我占你便宜吗？”

　　“没看出来，你还挺大男子主义啊，为什么是你占我便 宜而不是我占你便宜呢？”

　　我脑海里回想着这些场景，如今紧拥着她，害怕她走掉， 我生命中已经走掉那么多人了，我总是死要面子不肯挽回，我害怕到最后，我真的孤身一人，挥霍总是会得到报应的。

　　我也许只会在自己病倒时才会情绪彻底释放，迷恋就像 孤独，会越陷越深啊，我只是不敢承认，我迷恋被人关心的 感觉。

　　生活还是要过，温婉最终离开了上海，回到了她的城 市，我想念她。周末，我读完她推荐的《悉达多》，终于读 懂了她为何能在如此糟糕的日子里还能这般优雅地过活。

　　日子还是要过的，我渐渐忘掉所有的不愉快，谈好了跳 槽，订好出去旅行的机票，在旧工作的最后时光里，我认真 做好手头剩下的所有事情。

　　在和同事讨论我要的海报该怎么做时，我轻言轻语、有 条不紊地表达了我所有的建议和想法。忽然，我愣住了——

　　这不是温婉的说话方式吗？ 我又想起那个画面。 她坐在我左侧，我恰巧拿着刊登我文字的样刊，她翻阅着。 温婉说：“我总觉得，写字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写字的人内心都是拥有力量的。” 轻描淡写，普通的环境。我觉得这样的画面太过美好，侧颜，微笑，出其不意一句话，便能击中我内心往往没人能

　　触及的那一面，我想我永远也忘不掉这个画面。

　　这个画面是有后续的，那时，我低下头，不敢看她， 边走边说：“其实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写字的人，内心最 开始通常是敏感脆弱的，因为他们太容易看到世界上不易被 发觉的阴暗角落，他们会暗自怀疑，会惊慌失措，会无能为 力，过了这个阶段后，写字的人看似坚强了，可又会陷入愤 世嫉俗的僵局，甚至让人无法接近。只有迈过所有，到最后 的阶段，才是内心拥有力量的人。”

　　我们已走到了电梯，她笑着听我说完，点头赞同。 让我想想怎么描述。 大概是这样：我写了一篇特别棒的小说，好到我不知如何命名和简介，也离奇倒没什么人愿意去理解它有多棒，突 然有个人捧着这篇小说，一字一句读完，笑着写下书名和简 介，恰巧，是我想要的但却是我不知道的。

　　我一直都在写，疯狂地写，自我折磨地写，从不知如何 定义为何要这样写。她只是聊聊天，只言片语便让我顿悟： 我在这个过程中，变得内心远比多数人拥有力量，才能如此 不断书写。

　　我想，也许是那个时候，我开始慢慢改变的吧，即便我 不愿意承认。

　　让我特别沮丧的是——

　　我到现在，还是发现，我必须在柔和的外表下披满一身 刺才能活下去，我找不到可以替代它的生活方式。我想要真 正的柔软去抵抗披满刺的世界，但最后演变成硬碰硬，我总 认为鲜血淋淋后能换来更好的生活。

　　我常在想，如果是温婉，她会怎样对待这个坚硬的世界啊！ 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说到底，我还是不够了解温婉。这又是一件让我沮丧的事。冷淡如我，薄情如我，怎可 以想去了解一个人？更为沮丧的是，我真的想要去了解。

　　我想，也许是从想要了解她时，我开始改变的，真不想 承认，自己会被影响，会羡慕、喜欢甚至模仿别人的生活方 式。那不是我啊。我不是那个“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变 什么、影响什么的人”吗？

　　理解又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我做过很多很多匪夷所思 的决定，是在很多年都不被理解的情况下成长到如今，久而 久之，我便不需要理解。我总是因为迫切想要了解一个人， 才会渐渐在潜移默化中被改变。

　　我想去了解她啊，我会认真听她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是 赌气对她说狠话，我也想要记住她说过的所有话。我想记住 她的每件事啊，总希望能了解她有过怎样的经历，才会让她 成长为能影响我的人。

　　我会把温婉推荐的书翻了一遍又一遍，我会在不算太多的聊天次数中，记住她每一件喜欢的事情，然后我再去慢慢 去琢磨、去了解，我试图像她那样活，把生活过成诗。

　　我回想起这段时光，虽然，我曾给很多人解决过忧愁， 也有很多人因我而被治愈。但如今，有更多更多人对我说： 你的文字风格虽还是那么有强烈的个人风格，但不太像以前 了，以前你的文字阴郁的部分更多，如今，更为温暖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我想，是从认识温婉开始的吧。 从认识她开始，我开始慢慢转变。我会被越来越多人喜欢，运气好的话，也许会多几个人理解我。我也会越来越变 成我所期待的样子，像如今这般只做喜欢的事，也不像如今 这般只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会他人。

　　我想，我并不是转变，或许是我本来样貌里应有的东西 恰巧被温婉再一次唤醒吧！真不想承认啊，温婉说过的话、做 过的事，她的生活态度和待人接物的方式，都慢慢影响了我。

　　我总是为人解忧，终于，有个人，会为我解忧。 我打开微信，想加回Tina，忽然，发现有个好友申请—— “我是Tina，你还欠我一个故事，可以为我解忧吗？” 我笑着，点下了通过。 幸福没有捷径，只有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