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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子航和小和尚释宽是操着田埂小道朝着木兰寺方向跑的。路上,因为跑得急,小和尚释宽几次都差点跌倒。穆子航从四五岁就开始站桩扎马,功夫底子厚实,脚下功夫更是了得,顾不上落在后面的释宽,风似的朝着木兰寺跑。
木兰寺建在翠屏山的最高处,距离穆子航的宅子不过四五里地的路程。寺院被四周苍苍翠柏和森森古木包围着,从山脚下抬眼,依旧可以看见从树梢间露出的舍利塔尖尖的塔顶。
木兰寺乃是一座敕赐禅林,至唐朝建寺以来,一直保持了佛教禅宗大丛林的崇高地位。后几经走水失火,又几经重建,到了光绪年间,寺院香火逐渐暗淡,至民/国,寺院更是显出颓败之势了。
兵荒马乱山河破碎的当口,现如今的木兰寺,原本四十八重大殿的恢宏寺院,只剩下中间的释迦牟尼殿尚且完好,其他的大殿因为缺乏维护和修缮,已经漏的漏,垮的垮,破败得不成个样了。
穆子航原本和主持方丈演宗老和尚商量过,想把父亲积攒下的家资捐一部分出来,把寺院作部分的修缮维护,但却被演宗老和尚拒绝了。
演宗老和尚说:“现如今,人都顾不过来了,还顾啥泥菩萨?垮就垮了吧,菩萨是救苦救难的慈悲心,能理解众生的苦楚,不会怪罪众生的。当今这世道,要的是活菩萨,不是泥菩萨。把你父亲攒下的那些家产,用在该用的地方吧。”
既然老和尚演宗都这么说,穆子航也就没有坚持。但穆子航知道老和尚演宗的内心是有极大的苦衷的,只是他不愿意说出来而已。老和尚不说,穆子航也不问。他跟老和尚之间是有某种心灵上的默契的。
然而今天,老和尚却被人勒死在禅房了,这让穆子航的内心既震惊也难以接受。
跨进木兰寺破败的山门,一股萧煞之气就扑面而来。穆子航顾不上多想,疾步朝老和尚演宗起居的禅房走去。边朝禅房走边极力让自己的心情尽快地镇定下来。
禅房的门果然是虚掩着的,穆子航站在虚掩着的门口定了一下心神,然后轻轻将门推开,就像是怕把打坐的老和尚惊扰了一般。
禅房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八仙桌上摆放着一个佛龛和一个木鱼,然后就是一张老和尚就寝的架子床。架子床上的麻布蚊帐是放下来的,看不见里面的演宗老和尚究竟是在打坐还是在就寝。
穆子航还当演宗老和尚是活着一般地将麻布蚊帐轻轻捞开,却见穿着一件粗布衲衣的演宗老和尚盘腿坐在床的正中央。粗布衲衣千巴万补,几乎要分不清衲衣本身的质地。
演宗老和尚清瘦的脸上神态安详,只是紧缩的皮肤上没有一丝血色,泛着乌青的尸斑。
穆子航知道,演宗老和尚确实已经走了。他没有去探究演宗老和尚的鼻息,而是将耷拉在老和尚肩膀上的那段手工搓制的麻绳取下来,深深的勒痕在老和尚的脖子处依稀可见。
穆子航因为跑得急,脚程又快,掉队的释宽并没有撵上来。此时禅房里只有穆子航一个人。一只黑猫静静地蹲缩在踏脚凳上,用那双宝石蓝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穆子航。
穆子航捏住手里的那节麻绳,观察了下禅房里的摆设,简陋的禅房里依旧显得井井有条,就连床上的被褥也是折叠得规规矩矩的,没有动过的迹象。
难道演宗老和尚是在打坐的时候,被人乘其不备地勒死的?甚至根本就来不及做任何的反抗?
这让穆子航感到有点费解。
一个看破红尘,与世无争的老和尚,会跟谁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
突然,穆子航的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一个念头:“藏在舍利塔地宫内的宝物被盗了!勒死老和尚的人是冲着那批宝物来的!”
想到这儿,穆子航转身就出了禅房,快步朝着舍利塔的方向快步急走过去。
走在回廊的半道上,气喘吁吁的释宽终于撵了上来,知道穆子航是刚从演宗老和尚的禅房里出来的,就朝穆子航喊:“穆施主,你上哪儿去?”
小和尚释宽的声音里满是凄凉和孤独,对穆子航充满了依赖的情绪,就像是怕穆子航就此走去,不再理会他了一般。
穆子航边走边朝身后的释宽说:“你赶紧去把老方丈守着,我去去就过来。”
小和尚释宽哦了一声,就继续朝禅房走。
舍利塔的地宫是很少有人涉足的地方。通往地宫的那条密道除了演宗老和尚和穆子航知道,就连小和尚释宽也是不知道的。而藏在地宫里的那批宝物,就更是鲜有人知了。
那批宝物,是穆子航的父亲穆青杨托付演宗老和尚存放在地宫里的。穆青杨在临终之时,才将舍利塔地宫里存放着宝物的秘密告诉了穆子航。
穆子航进入到舍利塔内,一个陈旧的佛龛早已断了香火,佛龛上密布着蛛网和落下的灰尘,佛龛里供奉着的手持锡杖的地藏王菩萨晦暗无光。
通往地宫的密道就在佛龛的下面。佛龛里的地藏王菩萨手持的那根锡杖便是打开密道的机关。穆子航借着手中火折子的光,仔细看了下佛龛里的菩萨,菩萨身上落下的灰尘果然有新鲜的手印,而且显得很杂乱。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穆子航搬动了佛龛里的地藏王菩萨,并转动菩萨手里的那根锡杖,一条隐秘的密道就在佛龛的底座下面露了出来。借着火折子的光,穆子航顺着一条狭窄的石阶下到了地宫内。地宫里的一个石匣子已经打开,石匣子的盖子被扔在了一边,石匣子里空空如也。
因为对结果已经有了预期,所以穆子航并没有显出半点吃惊。他的定力是异于常人的。他在地宫里没有做过多的逗留,转身出了地宫,灭了手中的火折子,又将佛龛里的菩萨移动回原位,密道又被隐藏了起来。
有条不紊地把这些做停当后,穆子航若无其事地又回到了禅房。可怜兮兮的小和尚释宽正守在演宗老和尚的榻前,坐在一个蒲团上默默流眼泪。
穆子航轻轻拍了拍释宽的肩膀,对释宽说:“释宽,别伤心,就当你师父他老人家是坐化升天了吧。”
释宽却凄凄哀哀地说:“可是,师父他老人家昨天还跟你下棋来的。”
“是啊!昨天我还和你师父下棋到半夜来着。可是,世事无常,谁能说得清楚后边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随遇而安吧!这些话,料想你师父原来也是教过你的。”
释宽却依旧可怜兮兮地说:“可是,穆施主,现在师父他老人家走了,这山门以后让谁来守啊?”
穆子航看了眼释宽,说:“你如果想继续在这儿守着山门,就你来守吧。你要是不愿意守这山门,等料理完你师父他老人家的后事,能还俗就还俗吧。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佛门也算不得清净之地了,这山门,靠你这般年纪,要守住它,也是为难了你。”
释宽可怜兮兮地说:“穆施主,既然师父他老人家已经走了,我也就不在这儿守这山门了。我还是回河南老家伺候我的父母去了。”
“行,就依你吧。那我们现在就简单料理完你师父的后事,然后我给你些盘缠,你就上路吧。在双亲跟前侍奉茶水,也是一种修行。”
“穆施主,师父他老人家生前对他的身后事有过交代的,他坐化以后是要坐缸的,他想做个肉身菩萨。”
“可是,坐缸这套程序,我是不懂的。”
“师父他老人家就是怕我不懂,不能妥善地料理他的后事,所以是特别教过我的。”
“既然这样,那你就按你师父教你的那套程序来料理他老人家的后事吧,我来帮你打下手就行了。”
释宽又说:“等三年后,我还得回来开缸,把师父他老人家塑成一个肉身菩萨。”
“能这样,当然最好。”穆子航说。
两人做了一番短暂的商量,就开始给演宗老和尚净身更衣,然后由释宽将老和尚进行缸葬。
然而,当穆子航给全身已经僵硬的老和尚进行更衣的时候,却发现老和尚的左手是紧紧攥着的。穆子航意识到演宗老和尚手里攥着的一定是一件什么要紧的物件儿,于是试着要将演宗老和尚的左手掰开。可是,演宗老和尚的手攥得太紧,蜷曲的五根手指就像是黏合住了一般。穆子航让一旁的释宽帮忙,两个人四只手合力,才将演宗老和尚的左手掰扯开来。
演宗老和尚的手里果然是攥着一个小小的物件,是半块残缺的玉佩!
穆子航和释宽相互对望了一眼。穆子航朝释宽问道:“你见过方丈手里把玩过这东西吗?”
释宽一头雾水地说:“应该不是师傅的东西,师傅从来不把玩这些玩意儿的。再说,这看起来就是一个戴在身上的饰物,又不是什么把件儿,师傅把它攥得那么紧干什么。”
穆子航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你师父留给我们的唯一线索。这个饰物就是勒死你师父的凶手留下的。”
涉世未深的释宽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穆子航,冲穆子航信任地点了点头。
穆子航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朝释宽说:“你等着吧,我一定会找到佩戴这个饰物的人。”
释宽说:“真要是找到凶手的那一天,师父在九泉之下也应该瞑目了。”
穆子航说:“你师父是不会在九泉之下等我们的消息的,他是涅槃了。冥冥之中,他会给我们开示,让我们找到凶手的。”
释宽说:“穆施主,我信你的。”
两个人简直但庄重地给演宗老和尚进行了缸葬处理,然后将装着老和尚肉身的陶缸放进了木兰寺后山的一个崖墓中秘藏起来。穆子航给了释宽上路的盘缠,释宽就此别过穆子航,回河南老家侍奉他的双亲去了。穆子航也即刻下了山。 槐花几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