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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子航对三娃子深抱歉疚,没走出几步,心里便生出很重的负罪感,实在忍不住,他朝走在前面的李四哥说:“李四哥,把三娃子就放在街边的青石板上,究竟稳不稳当哦?万一遇到一个刚好半夜从这巷子里头路过的坏人咋办?他现在又不省人事……”
李四哥却说:“你放心,就是有人路过,看到青石板上睡着一个人,也不会多管闲事的。现在这么兵荒马乱的,老百姓自己的事情都管不过来,哪儿还有闲心去管别人的死活哦?顶多把他看出一个饿死在路边的饿殍。个把两个时辰,他自然就醒过来了。”
可是穆子航还是不大相信李四哥的话,说:“我还是不大放心他。要不我去把他背到一个稍微僻静的地点。要不然我心头总是会挂起挂起的,放心不下。”
李四哥说:“那再随你嘛。搞快点,时间已经有点紧了,我在前面慢慢走着,就在前面的口子上等你……”
穆子航急忙跑回去,把青石板上的三娃子背在背上,走了十几米的距离,然后在一个关着的铁匠铺门前,将三娃子放了下来。
铁匠铺的门前刚好铺了一块显得比较宽大的铺板,估计白天是用来摆放要售卖的铁器的。于是穆子航就把三娃子放在了铺板上,又脱了外边的一件衣服盖在三娃子的身上,然后才去追赶走在前面的李四哥。
李四哥并没有走出多远,没多大的功夫,穆子航就撵上了他。
“把他安顿好了哇?”李四哥听到穆子航撵上来的脚步声,头也没有回地朝穆子航问。
“把他搁在铁匠铺子前头的一个铺板上的。”穆子航说。
“搁在那儿也好,反正铁匠铺子多早就要起来生火,估计他还没有醒转过来,铁匠铺子的伙计就已经起来了。”
听了李四哥的话,穆子航的心里才稍感安心。
李四哥是一个并不怎么健谈的人,一路上并没有跟穆子航进行过多的交流,两个人都脚步匆匆地赶路,挑的全是冷僻的小巷子。
令穆子航稍感意外的是,两个人一路上居然没有遇到一个夜行的人。小巷子里两边的住户们,没有一家住户的屋子里是亮出了一点灯火的。
整个山城,沉浸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穆子航并不习惯这样的死寂,有一种压抑的情绪让他感到很憋屈。
李四哥并没有领着穆子航直接去磁器口码头,而是径自到了磁器口码头上游的一个就像是一个野渡口的地方。这个渡口显然是一个私人暗自设置的,显得极其隐蔽。人得穿过一片很宽阔的芦苇荡,芦苇荡长在一片滩涂之上,芦苇荡很高,人一进入便会被完全淹没在里边。在这么葳蕤的芦苇荡里穿行,即使弄出天大的动静,也是不会被人发现了。因为芦苇荡被江面上的江风一刻不停地撩,拔着,上面起的波涛甚至比江面上起的波涛还要汹涌,此起彼伏的没有半刻消停。即使有一两百号人在里面操练,也是不会被人怀疑的。
芦苇荡里有一条很隐秘的小路,这条小路是被人经常路过,无形中踩踏出来的。如果不是非常熟悉这个地方的人,是根本不可能知道这片芦苇荡里会有这么一条可供人穿行的小路。
在芦苇荡里蜿蜒曲折地穿行了好一阵子,出了芦苇荡,便看到了开阔的嘉陵江的江面。此时的江面上波光粼粼的,清冷的嘉陵江水在夜色里泛着神秘的暗光。
夜幕掩护下的江水显得温顺但却透着一种深邃。整个江面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和波澜不兴。
但是穆子航却很清楚,这样的波澜不兴是被夜色掩饰出来的。假如是在白天,便可以领略出江水桀骜不驯的本性来。
一出了芦苇荡,一个简易的小码头便出现在了眼前。小码头很小,只用了两块三四米长的小木板在河滩的浅水处搭建,一条就像是采砂船一样的小木船停在码头边。
采砂船上搭了一个小窝棚,似乎里面住着人。
李四哥冲着采砂船拍了三下掌,然后又模拟出几声水鸟的叫声。
很快,采砂船的小窝棚里就窜出一条人影。人影很敏捷地几步就来到了李四哥和穆子航的跟前。借着夜色的暗光,穆子航还是基本可以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样子长得精神而且干练。
“你爸呢?”李四哥问。
“我爸去接应另外的人去了。我爸已经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给我了,走嘛,我这阵就撑船送你们过去。”年轻人说。
李四哥不再多问,走上小木板就上了船。穆子航紧跟在李四哥的后边也上了船。
小伙子解开栓船的缆索,然后就把小船朝江心处撑去。
小码头离磁器口码头其实并不远,没多大功夫,小伙便将顺流而下的小船撑到磁器口码头的附近。码头上有灯火,而且人影幢幢的,似乎有夜航船在赶着上货卸货。
停泊在磁器口码头的都是载重量在几吨十来吨的大货船。吃水浅的显然是卸了货或者等着装货的空船,吃水深的便是已经满载了货物准备出港的船或者等着卸去货物的到港的船。
码头上有龙王爷的人在巡逻。
尽管已经临近子时,但码头上依旧呈现出一派繁忙的景象。
在夜色的掩护下,穆子航他们的这条小船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了一条吃水很浅的大船。
小伙显然是经常趁着夜色的掩护送人到码头上来。
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地把人偷偷送到码头上,这个问题让穆子航感到颇为费解。
大船上居然喧嚣异常,船上的喧闹声此起彼伏,女人的浪,笑声和男人粗暴的撒野声夹杂在一起,把个江面搅得也不平静了。
穆子航和李四哥乘坐的小木船尚且没有靠近大船的时候,大船上的人就已经发现小木船了。原来大船的船舷上是安排有守夜值班的人。小伙子在小船还没有靠近大船的时候,就点燃了一盏马灯,站在船头朝大船上的人发了暗号。
小木船刚一靠近大船,大船上就放了一条缆索下来。小伙子率先顺着缆索爬上去,然后李四哥和穆子航也顺着缆索攀爬了上去。
小伙子和放缆索的那个小伙子很熟络,两人的年级也相仿,甚至还是住在一起的邻居。
“山猪,我黑了从屋头出来的时候,你妈过来喊我给你带个信,你婆娘好像是要生了,下午就开始喊肚子痛。你妈手边又没有钱,她喊你送点钱回去,好给接生婆的钱。”
被唤作山猪的人一脸木讷,听小伙子带的老婆要生产的口信给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吱声。
就山猪闷声不语,小伙子有点着急,说:“你有没有钱送回去开句腔撒!尽是跟木脑壳一样,一遇到事情了,就瓜起了。是不是又赌博输了嘛?”
一脸木讷的山猪这才说:“昨晚上输得摇裤(衬裤)都要不剩了,我哪儿还有钱送回去嘛?”
小伙子朝山猪骂道:“你龟儿子的真的是狗日的烂账!明明晓得婆娘肚子里头的娃娃就要出世了,还朝天没日地赌。哪个婆娘遇到你都背时(倒霉)!你手边没有钱,人总该回去看一下你婆娘撒!人也不会去,天天就和船上的那个烂,婆娘两个滚!一条船上的人都在弄的婆娘,你还把她当成珍珠宝一样。我看你倒不是把钱在赌桌子上输了,肯定又是拿给那个婆娘把你刮干了!你敢承认说不是?”
“是真的输了。花猪这几天连床都不要老子挨一下!哪个瓜子子日半句白嘛(撒半句谎)!”被唤作山猪的小伙子说。
“那你妈在屋头等米下锅得嘛!你说咋个办嘛?总不会你婆娘把娃娃生下来,连个鸡婆都不买来炖给她吃嘛?人家接生婆那边,你妈也不可能跟人家笑一下就完了嘛?”
木讷的山猪又不说话了,但脸上却是一脸愁苦的样子。
“你狗日的咋个会是这种人哦?每回都是,弄出事了就不管!去找魏二爷借点嘛,我一会儿好给你带回去拿给你妈。”小伙子又冲山猪骂道。
山猪却说:“我在魏二爷那儿,把后头两个月的钱都借来输了,咋个好意思又去开口嘛?就是开口,魏二爷也不会借了,还要遭日决(遭骂)……”
听了山猪的话,小伙子被气得直接无语了,狠狠地瞪了山猪一眼,说:“那你自己想办法,反正信我是给你带到了。到时候你婆娘是死是活,关我锤子事!”
“要不一会儿你回去,帮我拿点钱给我妈嘛……”
“我有锤子钱!你上几回借的钱都还没有还老子。我爸也给我打了招呼了,喊我不要再借钱给你了。你借钱做正事也说得过去,问题是你借钱是拿去piao拿去赌了得嘛!弄得老子还遭我爸日决!”小伙子说。
山猪被小伙子训斥得没有丁点脾气,站在船舷边,又不吱声了。
一旁的穆子航这时从衣服口袋里掏了五块大洋出来,塞到小伙子手里,说:“你不要再为难他了。看他样子确实是拿不出钱。如果是他屋头等着用钱,你再抱怨他也没有用。你把这个钱帮他带回去,就当是我借给他的。”
小伙子和山猪都没想到跟他们素不相识的穆子航会慷慨解囊,都很意外地看着穆子航。
“这样子咋个要得喃?你跟山猪连认都认不到的。”小伙子说。
穆子航笑道:“认不认得到不重要,现在他屋头等着用钱最重要。”
“那也用不了那么多嘛,追到两块就够了!”小伙子说。
“多点好。生娃娃这个事情不是小事。只要大人和娃娃能够平安比什么都好。钱是小事。这个东西,不用它就啥子东西都不是。”穆子航说。
小伙子对穆子航一脸的感激,说:“哥老倌,你真的是个好心人。我替他的婆娘娃娃谢谢你。说实在的,我也是没有钱借给他。我要是有钱,也就是嘴巴上骂一下他,随后还是会借钱给他的。哪个喊我有这样子一个从小耍到大的朋友喃?上辈子我欠他的得嘛!”
“好了,兄弟,话就不要说复杂了。你说他几句,山猪就晓得了。”穆子航劝解小伙子道。
把山猪好一顿训斥后,小伙子才带着李四哥和穆子航朝船舱内走。
这条船显然是用一条十吨以上的旧的大货船改的。整个船舱显得很宽敞,里面十几二十个男人和着五六个女人在船舱里酗酒的酗酒,赌博的赌博,嬉闹的嬉闹。把个船舱搅得乌烟瘴气。
不用猜也能知道,船上的这五六个女人都是在船上靠卖肉为生的。
跟在小伙子和李四哥后边的穆子航不由得使劲皱了皱眉头。
小伙子招呼李四哥和穆子航在一个角落里暂时站一下,然后朝一个掷骰子的桌子走过去。小伙子在一个脸上有一条刀疤的中年男子耳朵边耳语了几句,刀疤汉子就朝穆子航和李四哥这边扫扫了一眼,然后就离开赌桌,径自朝船舱里的一条拥塞凌乱的小巷子里走。
小伙子用眼神示意李四哥和穆子航跟上,李四哥和穆子航就跟了上去。
拥塞的巷道的两边居然是隔断的小房间,小房间里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木板和墙壁被撞击的爆响声,以及女人肆无忌惮的欢愉的叫,床声。而原本就显得憋窄的巷道两边还堆码中各种各样的凌乱东西,整条船显得极其杂乱无章。
这么凌乱污浊的环境,穆子航还是第一回看见。
领着小伙子和穆子航他们朝甬道走的时候,刀疤脸朝身后的小伙子说道:“肖老二,你爸都有三个月没有给老子上寿(交管理费)了哈。不给老子上寿不说,还连面都不敢给老子见了。你回去给你老把子(父亲)说一声,这个月底他要是再猫起麻起(不理不问)的不理,老子就只有喊人去把你们那个小码头抽了(拆了)哈。老子收你们一点管理费不打紧,还要担多大的嫌疑。”
被唤作肖老二的小伙子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何大爷,我爸昨天还在念这个事情。不是我爸不给你上寿,实在是屋头遇到点事情,我爸抽不出钱来给你。他喊我给你带个信,他过两天出去收点帐,这个月底他连同上几个月的一起给你。”
“还出去收点帐?你爸未必还在外头放高利贷挣利滚利的钱嗦?有钱放高利贷都不把老子的钱给老子嗦?”被唤作何大爷的人说。
“不是放高利贷。是原先亲戚些借出去的钱。”小伙子依旧陪着小心地说。
“那喊你爸收到钱就赶紧给老子送过来。老子这段时间手气不正,也等着钱用。”
“晓得,晓得,何大爷。”
到了船舱中段的一个小房间前,何大爷敲响了低矮的木板门,朝里面说到:“老二,肖老二带人过来了。”
“喊他们等一哈。”里面的人说。
敲完门后的何大爷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伙子和穆子航以及李四哥等在门外边,过了一会儿的功夫,小门才开,是魏二爷打着哈欠开的门。穆子航他是见过的,李四哥和肖老二他显然也是认识的,于是一副瞌睡没有睡醒的样子,懒懒散散地招呼着穆子航他们进去。
里面很狭窄,但收拾得稍微显得干净了些,一张小桌子旁边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略显丰满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件很光鲜的旗袍,脸色泛着一层尚未褪尽的意犹未尽的兴奋颜色,眼神老练地瞅着穆子航和李四哥。
“肖老二,你可以走了。”魏二爷对肖老二说。
肖老二应了一声,刚要退出去,魏二爷却又朝肖老二说道:“对了,我听说山猪的婆娘是不是要生娃儿了?”
肖老二说:“就是嘛!刚才我还骂了他几句。屋头等着要用钱,他居然跟我说他没有钱。”
魏二爷说道:“他好久有过钱哦。在我这儿都预支了三个月的钱了。他的钱,除了输在赌桌子上,剩下的都是遭花猪理抹得干干净净的。这个瓜娃子,这辈子遭花猪就要把他骨油熬干。”
“魏二爷,既然你都晓得花猪在弄他,你咋个不招呼花猪一下喃?喊她不要把山猪缠那么紧嘛?”
“花猪还用得着去缠他嗦?花猪的床上哪天缺了男人?是他去缠的花猪得嘛。再说,这些事情我也管得了嗦?”魏二爷说。接着魏二爷从衣服兜里摸出两块银元递给门口的肖老二说:“你把这两个银元帮山猪带回去。不要拿给山猪晓得我拿了钱给你带回去。哎!遇到这些烂账,当婆娘的都造孽(可怜)。”
肖老二并没有上去接魏二爷手上银元,而是看着穆子航说:“魏二爷,不用了。刚才这位哥老倌已经拿了五块大洋让我帮山猪带回去了。”
“哦?”魏二爷用疑问的眼神看了穆子航一眼…… 槐花几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