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日记(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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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日记(1999年)
9月27日 去上海
六时,吃完早饭,叫醒秀涓。
六时半乘文联赵光亚的车去机场,八时起飞。我昏沉沉的,不时想起小林说“你看见爸爸会难受的”这句话。十时飞抵上海虹桥机场,李斧在机场内等我。上海市文联秘书长褚水敖、组联处长叶国强在出口接我们。住华东医院对面的文联宾馆807室,这对我们看望巴老十分方便。不久上海市文联的周渝生(党组书记)、李伦新(前党组书记)、迟志刚(副书记)、褚水敖、叶国强来看望,并请吃午饭。我感谢他们的接待,并说明我们来的目的是看望巴老,不打扰他们。
二时,汪致正来。三时一起去华东医院十七层看望巴老,市作协徐钤在外间。他说巴老近况还好,但前几天小林给他讲上海变化很大时,他说就他没变化。进病房,巴老躺在床上,两眼闭着,嘴张得很大。鼻孔在吸氧,脸色苍白,与前年见他大不一样。站在床前,我不仅不知说什么,连叫他的力气都没有。我控制不住感情,只得走进外间流泪。我再进去时,护士把床摇高一点,为巴老戴上眼镜。巴老看见我们,我只听见他说的“说话——眼睛——”,估计是说话不行,眼睛看得见。立即咳嗽,痰从塑料气管口涌出。我赶快离开,泪水长流。再进病房,巴老的眼里充满泪水,并从眼角流出。我赶快到外间,痛哭失声。济叔、国煣先后来,我也无法和他们交谈。李斧从病房出来,背向我们,用纸擦眼。直到五时我们才回宾馆,小汪妈妈约吃晚饭。
六时半,我们再去医院,护士在帮助巴老喝茶。办法是用一根小棍,上面有棉花醮着的茶水,让巴老吸吮。七时,巴老看《新闻联播》。我和李斧坐在旁边陪巴老看。其实,我根本没看新闻,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巴老。我不知巴老是否看明新闻,但相对来说表情较为正常。只是两手不断地抓遥控器。下午徐钤告诉我,巴老曾说他已失去人的尊严,只能听人摆布。我理解他的痛苦。七时半,我和李斧主动离去。
与李斧交谈到十二时半始睡。
9月28日
昨晚有些热,睡得不舒服。四时醒,李斧近六时醒,又聊天。
济叔电话,说昨天见我很激动,没谈成,随即交换一些意见。我和李斧去对门华东医院。
到病房遇见陈护士长。过去我们在杭州见过,她知道我关心巴老。她说巴老目前较为稳定,白天未用呼吸器。我直截了当问她巴老的现状能维持多长时间。她说如果没有意外,到明年没问题。她的这个回答,使我的心稍为平静。我还问了一些细节。例如,巴老的手为什么老拿纱布卷和遥控器?她说,巴老患帕金森病,手捏得很紧,怕把手捏坏;同时因为神经上的错觉,巴老觉得旁边有个什么东西,他老想去抓住。
李小林来了。她高兴地叫爸爸,问这问那,气氛大为缓和。
巴老睡觉。小林与我和李斧在外屋谈话,内容较广。主要有:
——问我是否要参加襄樊巴金国际学术讨论会?我说没接到通知。她说是她推荐的,因为她认为我写巴老的文章很好,说话得体。
——小林告诉我:爸爸说,他死了以后,把他和妈妈的骨灰合在一起,撒入东海。我问,过去不是说埋在武康路花园里吗?小林说,那是公家的房子,自己不好提。我表示赞同。
——小林告诉我:爸爸说,他把《讲真话的书》的版权送给你和几个姐姐。我说,巴老在十年前征求过他打算放弃版权的意见,我没有赞成。我当时说,小林小棠不会计较这些,但文化市场很乱,放弃版权会有很多意料不到的事发生。小林补充爸爸的意见,版权到你们一辈为止。
——小林告诉我:爸爸说,上海文艺出版社的《巴金六十年文选》的版权送小叔叔(济生叔);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的他两本书的版权送大叔叔(釆臣叔)。
——当我谈到《巴金教我做人》一书的稿费处理(捐希望小学)时,小林说,爸爸说他给你的信的版权给你。
——小林对李斧说,我送你一套台湾出版的《巴金小说集》。我对李斧说,这套书印得不错,但序言和一些评论文章有不妥之处。四爷爷曾说,我不赞成这些观点,但我可以容忍。小林说,还要送一套书给李芹。
此外,谈到昨下午看见巴老时我很难过,小林哭了。
十一时半,我们三人乘老彭的车到丁香花园。济叔已到,国煣、小汪陆续到。菜点得不错,吃得也好。饭后三人到武康路。
我坐在客厅里,感触很多。我不知在这个客厅里坐过多少次,有过许多美好的回忆。但以后我再也不能与巴老同在这个客厅里了。
李斧上楼取了书,拍摄了一些照片。并为我、小林和国煣(她很快回来)拍了几张。在室外拍摄时,我嫌三人靠得太近。小林说:“亲热点。”我征求小林意见:今晚是否要向巴老告别?她主张不告别,以免爸爸难受。我想也是。
怀着难舍的心情离开武康路一百一十三号。
没午睡,回到宾馆我与李斧又聊天。丁锡满(《解放日报》前总编)来电话,一定要请我和李斧吃晚饭。盛情难却,只好答应。
三时,我们去华东医院,国煣已到。我和李斧先一起去看望巴老。巴老的床刚被摇起。有人问他是否认识李斧?他点了一下头。又问他是否认识我?他没有特别表示。他不会没认出我,他可能有更多的想法,但无法表示。以后我和李斧又分别去看他。当我一人在他床边时,我叫:“爹!”然后努力克制自己,向巴老独白:
“我和李斧、小汪来看你,代表成都和海外的亲人!”
“你怕我一人来,这次是李斧陪我来的。”
“你担心我身体不好,”我用手拍拍胸,“你看不是很好吗?该放心了吧!”
“几个姐姐身体也可以。秀涓能支持我来看你,说明她病情稳定。”
李斧进来向巴老说:“我每次来,八五年、八七年、九四年、九七年,你都说下一次你来看不见我了,但现在你又看见我了。”
我又说:“李斧这一次是应教育部邀请,回国来观五十大典的。他在机场接我,我们一起到上海的。你不是不放心我一人来么?”
不知巴老听懂多少,见他眼里有泪水,我说不下去了。
如约回宾馆。五时,丁锡满和李伦新来,邀我们在附近一个餐厅吃饭。老丁很热情,说了很多友好的话,可惜我只能听懂一半他的浙江话。对李伦新,彼此相见恨晚。老丁是美食家,很会点菜。青鱼特别好吃。我还喝了黄酒,吃了不少虾。差一刻六时结束。
七时,到医院陪巴老看新闻联播。我和李斧坐在他旁边,不知该向巴老说什么。记得1989年有一次到华东医院看他,临走时他用助步器散步,我又得准时下去乘车,只对济叔说了一声就跑下去了。下次来时,巴老批评我不辞而别,我作了检讨。可是今晚我真要不辞而别了。爹,你能原谅我么?
回宾馆取行李。太热,开了空调。小汪十时来取走小林送李芹的《随想录》手稿本。太疲劳,聊到十一时就入睡。明天,巴老的眼里不会再出现我和李斧的面容。让巴老少滴几点泪水吧!
9月29日 离上海
五时醒。与李斧聊天,商量一定要付他的住房费。近六时起。
七时半,叶处长来,说领导打了招呼,不收费。叶把我们送到机场。李斧办好手续,送我登机。稍晚一点,他即返北京。我在飞机上似睡非睡,十一时十分到成都机场。省文联赵光亚来接,到家刚十二时半,秀涓已午睡。给七妹、二姐电话,报告我已回来。匆匆吃了饭,午睡大半小时。开始补写日记,并发了一部分给芹儿。接了不少电话。老干处通知去领钱。去我姐那儿,报告巴老情况。到邮局领回周良沛从昆明寄送的月饼。打电话向采叔报告巴老情况。 李致文存:我与巴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