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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7年

　　李致：

　　信早收到。我身体一直不好，动一下就感到十分疲劳，晚上也睡得不好，记忆力衰退。只是午觉睡得很好，忽然想起孔老夫子那句话：“朽木不可雕也”，倒有点毛骨悚然。

　　陈晓明交来两张照片，要我转给你，现在寄出，已经迟了三个星期。

　　三篇文章找出来就给你。第二篇是《致青年作家》，发表在今年的《文艺报》上。第三篇是《给李济生的信》。

　　别的下次再谈。另一信请转给国煜。祝好！

　　芾甘

　　一月十八日

　　问候秀涓。

　　爹：

　　您十八日来信收到。

　　我十日从北京回到成都。十六日去自贡看灯会，并和魏明伦讨论他准备新写的剧本，十九日返家。身体尚可，请放心。

　　您感到疲劳，我了解。我知道您有些事是必须办的，但“登山之道，在于徐行”，这是乐山乌尤寺一个石碑上的碑文。同时，还得坚持活动。一次不能多走，就“少吃多餐”。对您的健康，要估计得乐观一点。我去年见过您三次，有比较，不是“报喜不报忧”。

　　谢谢陈晓明为我们拍摄了照片。

　　最近一个月，有四五个人，问我是否有这样一件事：中央某负责人去看望您，您不见。该同志只好自圆其说：“不干扰巴老写作。”然后带秘书走了。我答不知此事，但据我了解巴老的为人，他不会这样对待客人。

　　我可能五月去日本。如从上海出港，就可以来看望您。

　　问全家亲人好。

　　祝您

　　健康！

　　李致

　　一月二十一日上

　　李致：

　　可惜我的听力不行，又错过了交谈的机会。有些事要找你商量，下半年再说吧。我已搁笔，现在心境倒还平静，估计还可以活两三年。这段时间当用来处理后事。所谓后事，除了把捐赠北京图书馆、现代文学馆、上海图书馆、黎明学园的图书资料全部交出外，还有全集和译文集二种，全集由王仰晨负责，译文集我自己在整理，有十本稿子已经交给董秀玉了。这最后两件事，大概都要你帮点忙，出点力。送四川方面的东西我也在准备，一是我的作品，二是照片。

　　以上的事两年中当可搞完，下次你来上海，当同你谈这些事。

　　任培伯的事情解决没有？我希望按照政策办事，你能帮忙早点解决。

　　祝

　　好！

　　芾甘

　　三月卅日

　　问候秀涓。

　　李致：

　　信收到。我写字、谈话均感吃力，但一天总得做点事。没有办法，因为只有我说的、做的、写的才是我自己要说的、要做的、要写的，通过了别人的嘴和手那就不合我的本意了。济生月底可到成都，托他带两本《新文学大系》给你。他今天动身，先去洛阳。龚明德寄来《书简》 校样，我看过已寄还给他了。我想出过一本，以后不出也无所谓。我就只有那么些信，多出读者也不会买；《家书》早给了小林，（王仰晨编印全集时，她会拿出来的）给你那些信也等到那时再发表吧。在这段时间里我最好保持沉默，沉默对我养病有好处。因此，《近作》暂时不出也好。对所谓《巴金传》我也是这样看法。我现在思考的是国家、民族的前途，不是个人的名利。我们绝不能靠说空话过日子。

　　祝

　　好！

　　芾甘

　　四月十四日

　　李致：

　　廿六日信悉。对我来说，我按照计划写完《随想录》，而且出齐两种版本，想说的话都说了，该满意了吧！可是想到我们多灾多难的国家和善良温顺的人民，我又得不到安宁，对，人怎么能只考虑自己呢？不管怎样，我提出来：大家要讲真话。为了这个，子孙后代一定会宽容地看待我的。我只能尽力而为。我的确打算今年秋天回成都看看，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只要身体吃得消，我一定走一趟。到时我会写信同你商量，安排日程。当然今年去不了，还有明年，但明年一过，什么都完了，我再也不可能看见成都了。所以我得争取今年去，最好静悄悄地来去，不惊动任何人。

　　九姑妈要一瓶花椒油，如买得到就买一瓶交给济生带回。

　　你们去日本，在那边文化界我有不少朋友，如遇见我的熟人，请代我问候他们。

　　祝

　　好！

　　芾甘

　　廿九日

　　问候秀涓。

　　李致：

　　信收到，知道你们访日演出取得成功，也替你们高兴。

　　我前几天刚写完《合订本》“新记”（不到五千字），现在还感到十分疲倦。《合订本》将由三联书店出版，大约两三个月以后吧。我已对三联说过，《新记》不在任何报刊上发表。

　　关于日本民族我有些看法，他们有优点，也有缺点，但比我们有更多的活力，值得我们尊重、学习。……见面时我们可以畅谈。

　　《书信集》 稿费仍捐赠文学馆。但龚明德说的计酬办法我看不妥。受信人没有理由接受稿酬，倘使他为原信加了一些注解，他可以拿注解的稿酬；要是他做了些编辑工作，他可以拿编辑费。你想想看，倘使我把朋友们给我的信编成书册出版，自己拿一半稿费，我一定睡不着觉，因为我感到受之有愧。

　　祝好！

　　芾甘

　　六月廿六日

　　问候秀涓！

　　《书信集》一共寄我六十册就够了。

　　李致：

　　信收到。估计你应当回到成都了。我最近身体不好，因此什么时候返川很难说定。总之，我闭上眼睛之前要回故乡一次，实现我多年的愿望。我要倾吐“愿化泥土”的感情，我想走走，看看。但照我目前的健康情况，走动十分吃力，会客谈话也缺乏精力，我担心稍微劳累就爬不起来，弄得不死不活，反而增加你们的负担。

　　小林参加《收获》的笔会去了青岛、烟台。等她回来，你找她商量吧。我愿意食住简单，自己出钱。

　　徐靖来，我对她讲过《近作》（五）可以编辑了。除收《无题集》二十八篇和后记一篇外，还有《致青年作家》、《给李济生的信》（《六十年文选》代跋）、《答采臣》（《怀念集》增订本代跋）、《随想录合订本新记》共四篇。可能还有一篇《复苏叔阳同志（谈“老舍之死”）》，很短，听说要收入舒乙 编的《老舍之死》中，要是发表了，便可编入近作。

　　《全集》我不送人。你要，你什么时候来搬一套去。

　　余后谈。

　　祝

　　好！

　　芾甘

　　八月五日

　　李致：

　　我已回到上海。正点到达。眼前全是上海的景物，仿佛做了一个美好的梦。十七天过得这么快！我说我返川为了还债，可是旧债未还清，我又欠上了新债。多少人，多少事牵动着我的心。为了这个我也得活下去，为了这个我也得写下去。

　　代我谢谢所有被我麻烦过的人。短短的十七天，像投了一粒石子在池水里，石子沉在水底，水面又平静了。但是我心里并不平静。

　　我相当疲劳，这几天什么事也做不了，但不会病倒的。后天要去医院拿药并检查。结果怎样，下次告诉你。

　　寄上小书六册，每人一册，已在扉页上写明，书寄在国炜处，有一册是宋辉 要的。祝

　　好！

　　芾甘

　　廿四日

　　问候秀涓。

　　爹：

　　二十二日信，二十五日收到。

　　关于任培伯同志提出的事，我可以从宣传部和省政协的角度帮助解决。但“川大及法院都找不到原始材料”，会有很多困难。能否请任培伯同志把她给川大和法院写的材料都寄一份给我，我再向川大和省政协呼吁。

　　您给徐靖、龚明德同志的信，已寄文艺社。

　　旧居的事，我完全赞同您的意见。我也不主张兴师动众、花国家的钱重盖旧居……如可能，把现存的小四合院修葺好，摆一个旧居的模型，陈列一些您的著作和照片，就很好了。我理解您的想法，我不会做违背您意愿的事。请放心。

　　您在杭州休息后，体力是否恢复一些？

　　我想为四川文艺社说几句话。我希望您把在国内出版《随想录》（合订本）的版权给他们。四川出您的书是积极的，特别是《近作》，冒过一些风险，不像有的出版社发几千册了事。您要是同意，我可以做特约编辑，过问一些有关的事，把书出好。《近作》（五），我也希望提前一些时候给他们。如果您需要休息，可请香香 把文章找齐寄我，我来编辑。香香现在成都，过几天将受文学馆派遣去上海。

　　您信上说任培伯同志提出的事“前信已讲过”，但您今年的信都没提到。不知是您记错，还是丢失了一信？

　　您上封信说“有好些话要对您说”，我也如此。您写信吃力，听力不好。我想个办法到上海住两三天，陪陪您。您同意吗？

　　问全家亲人好，祝您

　　健康！

　　李致

　　十月二十六日上

　　李致：

　　信收到。我仍然摆不脱一些我不想做的事。这次回成都我收获不少，想到一些人和事，我觉得精力充沛。我感到遗憾的是没有机会跟你交谈。能够多活，我当然高兴，但是我离开世界之前，希望更多的人理解我。你可能理解我多一些。

　　李芹返川前，如来看我，当托她带给你一包你的亲笔信，你好好保存吧。

　　《近作》中需要的文章还未找齐，共七篇，即：

　　致青年作家（《文艺报》）

　　给李济生的信（《六十年文选》代跋）

　　增订本《怀念集》代跋

　　《老舍之死》代序

　　《随想录》合订本新记

　　《全集》第四卷代跋

　　《收获》创刊三十年。

　　你要的书会带给你。不过《无题集》精装本香港还未寄来。

　　《巴金选集》特装本你总该送我两部吧。还有，我想听听川戏高腔，替我买点录音带寄来。

　　别的下次再写。小林夫妇要出差去深圳，十天。

　　祝

　　好！

　　芾甘

　　十二月十三日

　　问候秀涓和全家。 李致文存：我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