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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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很多时候,连我都觉得自己的身份十分可疑,而更相信自己漂泊无定,没有真正意义的故乡和故土。有一阵,我在写一部关于乡土的散文,其中就书写了自己的这种状态。我的老家无法像大多数人那样,有一座老屋可以寄放,有一棵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树木作为标志,再加上无论走得多远都能让内心踏实可感的一块土地。30岁那年,为了替垂危的爷爷选一块墓地,父亲第一次带我回到他的老家。当他指着一块已被别人做了菜地的废墟,说这就是当年栖息之所时,那个关于老家的仅有的梦,突然裂成碎片,四散地一去不返了。从此,我就有了这个问题的最终答案:除了将心灵作为老家,我实在别无选择。
我曾把后来生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当成自己的老家,完全出自后天的情感。况且,在日常生活中如果有人说自己没有老家,肯定会被其他人当成一个矫情的怪物。我是在古城黄州的黄冈地委招待所出生的。刚满1岁,父亲就请了两个挑夫,一位挑着我和姐姐,一位挑起我们全家的行李,一步一步地走进大别山腹地,在一处名叫石头嘴的小镇上停留下来。那一年,堂兄专程来汉口,让我为新修的家谱作序。如果不是父亲早先在电话里嘱咐过,真让人难以相信这白发苍苍的陌生老人和自己竟是一脉相承。
高中毕业后,我在县水利局短暂工作期间,刚开始在占河水库管理处,所做工作与农民无异,就是在开山劈岭留下的乱石残岩上,种植耐旱的玉米和高粱。那时候化肥十分稀缺,水库工地上炸药很多,竟然被用来当作化肥使用。也算是自己高中毕业进入社会后头一回开眼界。在管理处同一天发生的两件事让人记忆深刻,一是头一个月的18元工资,因为感冒发烧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装在自己荷包里的钱全部不见了。二是管理处那天分派我挑水将公共厕所灌满。厕所旁边有一条水沟,还有一条临时搁置不用的橡胶管,我灵机一动,就用了虹吸原理,将水沟里的水通过水管自动流进粪池里,自己则待在一旁看书。当天晚上,管理处开大会,负责人不点名地将我的行为“批判”了一通。这之后,县里要在西河上游修一座水库,我被派去辅助专业技术人员,做前期的水库库容地形图测量工作。每天早上,我扛着一根5米长的花杆,钻到河两岸的山上跑等高线。在密林中,根本看不到操持经纬仪的工程师给出的信号,一切全靠预估和判断,在心里想当然地认为对方已经观测到了,便又跑到下一个点上去。那些山谷和山峰都是令人生畏的,我从没有看透几步之外的大树后、葛藤下,甚至是深深的茅草里所蕴藏的东西。有些地方无论自己如何壮胆,仍然不敢深入进去。慢慢地在写作中成熟起来后,我便理所当然地会想到,用雄奇险峻的峡谷行文,用风雨留痕的大树造人,用四季草木丛中清泉当情怀。 刘醒龙文学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