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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节·

　　在内心深处，或者说在文学精神上，我还是一个探索主义者。

　　我放弃了形式上的探索，在精神探索层面上，反而获得更大的力量与自由。

　　2018年10月25日，《河南日报》副刊将我的一篇短篇小说旧作《十八婶》重新推了出来。因为忙着搬家，竟然忘了这一天是武汉沦陷八十周年纪念日，直到下午四点，三镇上空防空警报长鸣，这才明白过来。《河南日报》发过来的有声链接，大约是他们报社的记者自己朗读的，尽管感觉不怎么样，听到最后那一段，我还是被自己的旧作感动了。突然想起来，当初自己写到最后一段时，泪流满面，双手哆嗦，没办法掌控那支小小的钢笔。《十八婶》最初发表在1988年《芳草》第十一期上，是《女性的战争》（二题）中的之一。之二篇名《抗妈妈》，若论心痛程度，之二更甚许多。后来收集，我将之二的篇名改为《九妈妈》，不为别的，是因为本地的某人写了一篇，很恶心的作品，并且还有某些没有底线的人，将其与之前的篇名《抗妈妈》一起说事，而不得不亡羊补牢，以做区隔。1989年，《芳草》将年度文学奖给了《十八婶》，获奖证书上写着：《女性的战争之一〈十八婶〉》，之二不仅没有获奖，还差点惹出那一阵子经常出现的文学“风波”。用评委们的话说，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太好了，反而容易引起争议。最后大家各退一步，来此折中方案。

　　值得一提的还有2001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痛失》，以及2002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弥天》。前者原来签给了上海文艺出版社，不意被长江文艺出版社半路打劫硬要了去。为了履行与上海文艺出版社签下的协议，这才马上动手写了《弥天》。想不到两本的命运完全相同。《痛失》出版后，市场反应超乎寻常的热烈，湖南石门县一家民营书店的老板专门来电话报告，仅他家的小店，一个星期就卖出104本，是从未有过的纪录。势头正猛时，市面上突然不见《痛失》的影子。一年之后，《弥天》的出版过程，简直就是《痛失》翻版。这一次倒是有白纸黑字的红头文件说明他们的理由。但我和出版社方面有共识，宁肯不再卖一本，也不会改一个字。相比1990年代中后期的《分享艰难》，那时的一切，都还控制在文学范围内，稍有出格的，也不过是在文学观念下，老派与新潮的正常分歧。我们家族和我自己，都是国家进步的直接受益者。我可能看不见别人那里发生了什么，单单从自己身上，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前些年与近些年的大不同。比如2014年出版的《蟠虺》，我虽然要求出版社不经我的同意不得改一个字，从内心来说，我只将此当成个人理想，在心里我已经做好接受被悄悄删节，将生米煮成熟饭的准备。然而，真实的情况是真的一个字也没有删改。退回到2001年和2002年，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中的天方夜谭。

　　多年后，这一切才烟消云散。于我，一两本书的波折，丝毫不影响内心的自由。正是这种自由，让我得以打通文学史上著名的“一九四九壁垒”，并且从中汲取到前所未有的力量。 刘醒龙文学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