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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刘醒龙文学回忆录 刘醒龙 1893 2021-04-06 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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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节·

  我出生在江边小城黄州,尚不及用脚丫感知这块文学积蕴深厚的故土,便举家迁徙到大别山主峰天堂寨下面的石头嘴镇。很多年后,我因工作调动重新回到黄州后,母亲领着我,在那处叫八卦井的地方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也没有找到我出生时临时居住的房子。当年的房屋也许被哪处高楼挡住了,随随便便地看不见。也许早就被人拆掉重新起了别样的楼房。只能在心里记着那房子名叫黄冈地区行署招待所。刚刚出生就住这样的房子,注定了人生的漂泊无定。父亲说,一岁的我是被放在箩筐里让人挑进山里的。三岁的大姐在另一只箩筐里,姐弟俩正好凑成一担。三十年后,我只身返回黄州,故土上的人将我的血脉所系置一边而不顾,只肯认我是一个从山里出来闯世界的青年。在我开始写小说时,我并不了解这块故土,也不在意离老家只有十几里远的地方,出了李四光、熊十力、秦兆阳等一代宗师,还有同样只隔十几里的林家大塆里的那位元帅。我只知道爷爷,亲爱的爷爷和敬爱的爷爷!不止一次地,面对眼前东坡先生潇洒过的赤壁,以及大江东去后的野火春风,我举步迟疑,心扉晃荡,渴望有一个满脸沧桑,佝偻着身子的拄杖老人,出现在身边。而我越是知道这将是一个只能伴随着自己的一个长梦,越是固执地想这梦境能成为现实。我的生命能够吮吸三江四水、八面来风变得如斯浩荡,在其本质上全是仰仗着爷爷,是他给了我脊骨一样重要的文学精神。

  我固执地认为,对于一个作家来说,耳朵比眼睛更要紧,从未听说有一个聋子能成为作家的。听来的东西可以充分想象,看到的事情常常难以再行构建。我就是用耳朵读完爷爷毕生的长篇巨著的:爷爷四十岁上就失去了我的奶奶;爷爷的胸口有一只碗大的被日本人毒打留下的伤疤;爷爷曾当雇工织布;爷爷80岁上被水牛撞碎胯骨却在81岁上重新站立起来。爷爷在山里的日子是一种孤独如寒夜晓星的日子。是爷爷领着我,让我站在他心里装着的那片故土上,领略弥漫着祖先气息的庄严和温情。爷爷给了我奶奶的慈祥、父亲的威严和母亲的柔情蜜意。虽然我时常怀疑在这些熏陶人生的课题面前,爷爷是否称职。每每思忖爷爷那消瘦、残缺的人生时,我想我不该奢求。

  1990年12月,我应邀在一所大学里举办一个文学讲座。我讲了自己文学的起源是爷爷讲的一个故事,说到关键处,满堂的大学生一齐发出惊呼来。这个关于落水鬼的故事是我童年记忆中最早最完整的一个,我还记得那个夏夜的熏蚊虫的稻草把子燃起的浓烟是如何的酽香,并且自己是如何的恐惧。那是爷爷亲身经历的一件事,不管它如何不可思议都是难以否认的。随后的一个冬日正午,我带7岁的儿子到一处人防工程改成的游乐宫玩,正赶上停电,洞中的漆黑才叫黑,儿子恐惧极了。在电灯重新亮起后的一刹那,我好像明白:人的恐惧来源于崇拜。儿子恐惧黑暗是因为崇拜光明。我对爷爷的生存过程感到恐惧,是因为崇拜他那神奇曲折的经历。我对文学的崇拜,是因为自己对生命来去无踪的恐惧。1988年秋天,爷爷胸前那块四十多年无异样的伤疤忽然开始流出白色的液体,黑夜里,已穿上寿衣的爷爷用手指了指寿帽。父亲给他戴上后,他就平静地在后辈们的注视下合上眼,去寻找四十几年前就在人生中走失的奶奶去了。

  爷爷的故事给我感受太多了,他以各种形象悄然走进我的小说里,我还没有察觉。是朋友问怎么有一个老头老是出现在你的笔下,我有些猛醒,同时又深感庆幸:无论历史章节如何难以被翻动,无论人生如何来点冷意与灰色,无论青春与爱情是何等的令人伤感与怀念,我们仍赶上了已经过去和正在过去的历史中的最好时光。我还庆幸,爷爷给我留下一把探索人生的钥匙,拥有它,我便有可能开启面我而来的芸芸众生中每一座心室。我不后悔自己一口气写了这么多的老头,恰恰相反,这些像枯水河中裸露礁石一样的沧桑人生,引导着我找到丰盈纯正的清泉,并觅得自己在都市喧哗中失落的那份真情。爷爷的根系在乡下,爷爷的血脉连着故土,至于我会不会背叛这些,爷爷会知道的。不管文学如何的博大无垠,只要自己不丢失那枚钥匙,我想我是能够走下去而不迷路的。 刘醒龙文学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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