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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他妈
数月前,我恍然发现自己无能到家了——浑浑噩噩地混了几十年,至今依然一事无成。妈妈的,我彻底的完蛋了。
那天已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却依然没有一点儿睡意,一直呆坐着犯傻。霎时间,一声极其惨厉的呼叫,撕裂了沉寂的夜幕,我顿时感觉毛骨悚然、心惊肉跳,而且非常的阴森恐怖。
凝固窒息的氛围迫使我慌忙躺下,不想又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噢——”叫,接着就是持续不断而声嘶力竭的“噢——噢——”呐喊了。这是一个女人在呼叫,音调凄怆、忧怨、痛楚而惨厉,给人一种撕心裂肺的惊悸、恐慌、绝望的感觉。
这是一种幽怨、抑郁、苦闷的宣泄,是一种思想与精神的释放。“噢——噢——”的呼喊,似乎唤醒了我几近泯灭的希望,湮没于世俗琐事里的理想。妈妈的,像我这等混虫,除了弄些狗屁文章,还能干什么哩?于是又振作精神,拿起了搁置多时的笔,咬紧牙关弄这狗日的文章——
早先弄文章的人都带着良知与责任去做的,因而备受推崇。现今弄文章的人和文章一起贬值掉了价,所以我对弄文章没了兴致。接连数日的“噢——噢——”呼叫一直搅扰我,虽说不像猝然听到的第一声那么恐惧,但是依然有些凄哀、悲凉的惊悸。我始终纳闷: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怎么会在深夜呼叫呢?
一天中午,我在乱哄哄的街上碰见了二郎他妈。那是一个穿着很体面,表情非常严谨的老人。她围着一条浅色灰围巾,手里拎着一只暖水瓶,似乎家里有什么急事一样匆匆走过,我不经意地瞅了老人家一眼就回家了。深夜,正在写作,不料又传来了“噢——噢——”的喊叫声,一看已经凌晨四点多了。不知为什么?我陡然想起了二郎他妈。我隐约感觉:这喊声就是二郎他妈的,倘若真是她的话,难道老人家昼夜不休息吗?唉,真难为她了。
坦白地讲,我跟二郎是在一起“搓麻”时认识的。他曾在家乡的一个国有企业混饭,后来企业破了产,无奈就携妻儿到我们这座城市里开了一家小饭馆。二郎他哥呢?我们也是在一起“搓麻”时相识的。他远离家乡、亲人,只身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单位做事。那段时间,大郎趁着休假跑来探望母亲,整天呆着没事干,觉得寞落难耐了就跟我们一块儿打麻将消磨时光。
那天下午,我同大郎二郎正玩得上火,他妈突然破门而入,盛气凌人的叉腰站在当地,不由分说地责问起来:“大郎,你像不像共产党员?”大郎充耳不闻的没理视,依然专心致志地打牌。老人家稍微愣了一下,耐着性子疑问:“你还是一个复员军人哩!几十年的教育受到哪儿去啦?噢——共产党员就你这德行?放着公家的事儿不干,一天到晚打跟一帮闲汉瞎混打麻将啊?”
我想这一家伙可能捅到了痛处,大郎立即不耐烦地打发老人赶快回家。他妈站着没动,呆了一会儿,老人又开始数落二郎了。
二郎装着什么也没有听见,一声不吭任凭他妈唠叨。老人见二郎麻木不仁,转而又质问大郎:“你就这样起带头作用吗?”大郎毫无反应地埋头打牌。老人无奈,只好使出了最后一招,厉声问他到底听不听话?你不听,我就打电话找你们单位的领导,说一说要这样的共产党员、复员军人干什么?
这一招特别灵验,大郎立刻颓丧的说:“行,我不玩了。”
我们也随之不欢而散了,从此再没有看见大郎的踪影。我揣测他大概回单位上班去了吧?又隔了一些时日,我跟二郎刚坐下玩了一会儿,老人家突然进来,不由分说的质问二郎:“你那个饭馆,到底开不开啦?假如要开,那就耐下性子好好的弄。如果不开了,那就赶紧关门,领着婆姨娃娃去喝西北风吧!”
不想二郎却装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或许嫌他妈唠叨泼烦,不愿搭理。他妈见二郎没理视,骤然责问我们:“哎,你们有没有事儿做?玩麻将就是你们的正经事吗?”
我的心猛然一沉,立即起身说了句“散伙——”慌忙跑回办公室,寂寥、无奈地灌清茶消磨时光了。
去年深秋的一天下午,我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忽然看见前边堆聚了一伙人,急忙凑过去一瞧:原来是一个穿着校服、大约有十五六岁的女孩跪在人行道上,面前搁着一张写着类似或雷同求援求助求救内容的纸,一句话就是别样的乞讨。其实类似的事儿随处可见,因而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新奇怪异了。
围观的人只是凑热闹不掏钱。这时,二郎他妈拎着暖水瓶过来,先是认真看了一阵纸上的字,然后摸索着掏出五元钱塞到女孩手里,而且顺势拉起来,抚摸着那女孩的头发说:“孩子,人要挺起腰站直了活着,不要随意跪下求生……”
我当时真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也不明白有什么感触?总觉得二郎他妈有点儿怪异。后来再没看见二郎打麻将了,他妈哩?倒是碰见过几回。老人家依然拎着那只暖水瓶,我始终没闹清楚,那究竟为什么啊?肯定是有缘故的。
一次,偶尔碰着二郎,我好奇地打量了半晌。他很诧异地疑问瞅什么?我借机开起了玩笑:“喂——二郎,你老裹着一身黄皮?你妈哩,时刻提着一只暖水瓶。你们家的人可真有个性哪!”
二郎不以为然笑着解释:“我以前当过兵,感觉穿军装舒服。”
我接着打趣:“妈妈的充军吃粮是什么年代的事儿啦?你爹的头,你们弟兄俩把当解放军当成吃粮的好去处了?”
二郎没笑,而是极认真地说:“你不知道,我弟弟三郎也当了兵,不过……”他突然神情黯然的不说了。
我猛然想起了他妈:“你妈好点儿嘛?”
二郎苦笑着摇头:“唉,老样子。”
我疑惑为什么啊?要不你把老人送回老家。乡下的空气、环境都比城里好,或许回去老人的心情能好一点。
二郎立即摇头叹气:原来他们本来就是乡下人。他妈是党员,似乎在村里当过支书一类干部。二郎他爹死得早,他妈把三个儿子抚养成人,并且先后送去当了兵。三郎在新疆服役当边防兵,一次执行任务时牺牲了。大郎二郎陪他妈去了部队,一天清晨,老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出军营,怔怔望着皑皑雪山,突然情不自禁地对着寂静的群山呼喊:“三——郎——”
霎时远山荡起了令人惊颤的回音“噢——噢——”老人立即循声跑去。后来在整理三郎的遗物时,大郎二郎想把一只暖水壶扔掉,老人却抱在怀里不放。俩人无奈就让母亲抱回了家,因为悲伤、忧思过度而受了刺激。她一直念叨和呼喊着三郎,而且经常拎着那只热水壶到处乱蹿。二郎拖家带口的跑到这儿开饭馆,担心母亲呆在乡下,孤独无依的没人照顾就接来了。由此我对二郎他妈有了极深的印象,并觉得老人根本没有什么病。她的思想境界、精神状态,我们许多人是无法企及的。
前几天,我碰见二郎闲扯了几句,猛然想起了他妈。二郎见我提及老人家,顿时露出了满脸的愧疚与无奈。说老人家一夜不睡,始终站在五楼的阳台上“噢——噢——”的呼叫,折腾得全家人睡不好倒也罢了,吵得邻居们一见我就骂。
二郎难为情地望着我:“你是不是也听见啦?”我默然点了点头。他很难堪也很无奈:“唉,你说该怎么办哩?”
我瞅着二郎愁眉苦脸、束手无策的样子,突然兴奋地反问:“怎么办?那还用得着犯愁嘛!”他大惑不解地望着我。
“叫——好好让你妈叫。”我非常认真也非常真诚的煽惑。
二郎惊疑的打量着我,以为我的脑子也跟他妈一样有了病。我连忙坚定不移地解释:“真的,让老人家随心所欲的叫,这样有益于老人的身心健康。”我还想趁机陈述自己的感悟:这样也能唤醒一些沉睡的人们。不料他大惊失色瞪着我,坚信不疑地确认我同他妈一样神经紊乱了,立即像躲避瘟疫似的仓惶走了。
我怔怔望着二郎的背影疑惑:“哎,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嘛?” 月夜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