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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蒲州
其实我对蒲州那地方很陌生,对那里的人文环境也一无所知。多年前在乡间过年,到了正月初五深夜,村里人抱着早已预备好的硬柴,堆放在院门口,并拿一些堆集在村中的空地上。等到了深更半夜,纷纷点燃自家门前与村中的那堆硬柴。一堆堆篝火与一堆大火冲天而起,顷刻之间,映红了整个村落上空。
这时,村里人倾巢而出,男女老幼兴高釆烈的绕着火堆转圈儿。大约转那么十几二十圈之后,接着依序从熊熊燃烧的火堆上跳过去。据悉如此这般,即可燎去浑身的灾殃病痛、以及烦恼和晦气,大致这一年里,身体健康而百事遂意,同时运气也颇佳……
我觉得挺有意思,于是就同老人们闲聊,问这是什么习俗?他们说这叫“燎街。”因此便知道了“燎街”的缘由,并对蒲州那地界与那儿的人,大概有了一点儿粗浅的印象。
很久以前,蒲州那地方是很富庶的——黎民百姓过着一种日不思虑、夜无忧患、丰衣足食、悠闲自在的日子。人在一种相对衡定的环境与优裕的生活条件下,往往会囿于习惯,沉溺于常态,一旦稍有变易就感觉难以适应了。同时也极易滋生一些怪病——要么沉湎安逸而无所事事,变得懒散、怠隋、消极;要么一反常态,或振奋进取,或无事生非的弄点儿麻缠、惹一些祸端,结果弄得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引火烧身而自作自受了。
那会儿的蒲州人,大约就是这般情形吧?一则因为蒲州地面上很富庶,二则有关老爷的庇佑,大家自然就得意起来,并且有点儿忘了形——那伙不甘寂寞的蒲州人,由此就无缘无故地闹起了事端:什么欺行霸市、偷盗抢夺、打家劫舍、诱拐妇女、殴打良善、毁神读圣之诸般勾当,那真像家常便饭一样不足为奇了。结果,楞硬把平安祥和、商贾云集、欣欣向荣、充满生气与活力的蒲州城,日塌得人心惶惶、民怨鼎沸、街市冷清、商业凋敝,那情形那景象,真可谓路断人稀、街市冷清、满目疮痍啊——
从古至今的黎民百姓都秉承了一种习惯,倘若遭逢了什么灾难,或遇到突如其来而难以承受的挫折,抑或别样的无力与无法抗击、抵御、消解的困厄,首先就是怨天叹命——
当初有许多受到那般恶徒迫害的外地商贾,以及那些受到侵扰的土著,自然就诅咒上天不公道,怎么不睁眼看看?抑或不分青红皂白、稀里糊涂的怨恨起了所有的蒲州人。
狗日的老天爷没长眼哪!妈妈的看着世间把日塌成这样?你说百姓过得是啥光景嘛?许多人绝望而怨忿的诅咒、谩骂着,不想一股其势汹涌的民怨,从蒲州城升起而飘摇着直冲九天——
相传有一天,玉皇大帝刚登上凌霄宝殿,准备处理一阵繁杂、琐碎的日常事务,骤然觉得心意烦乱、惶惶不安起来,并且耳朵与脸颊也火烧火燎般的发烫。老人家忽然无心理事了,于是对臣僚们说:今儿就不议事了,咱们到各处转悠转悠,顺便打开南天门,俯视一下凡间的情形究竟怎么样?妈妈的——
玉皇大帝随即启驾,前呼后拥地在上界视察了一番:结果没出现什么异常,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运行着……因为在天帝的眼前与脚下,诸神众仙都是老人家亲自提携的,谁敢惹事生非?
臣僚们陪同玉皇大帝来到南天门,看守门户的天兵天将立刻拉开两扇虎头大门——没等玉皇大帝和那般臣僚们探身俯瞰,“哗”的一股冲天怨气就滚涌而至了。玉皇大帝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惊慌失措地疑问:哎哟,妈妈的这这这是哪儿来得怨气?
那伙陪游陪说陪笑脸的臣僚们纷纷将脑袋瓜儿伸出南天门,胆颤心惊的朝下一瞧:蒲州地面上变得乱马世道,简直不堪入目了。那股强烈而持续不断的怨气,就是从那儿旋起而直冲云霄的。他们立即转身禀告玉皇大帝:民怨来自蒲州……
玉皇大帝有点儿疑惑不解:蒲州那地方不是很富庶嘛?怎么会滋生如此鼎沸的恕气哩?你们着实的给咱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唉,妈妈的真是人心不古、世事难料哪!
臣僚们纷纷顿首:遵旨——没容大伙儿山呼万岁,老人家若有所思的疑问:哎,听说关云长那小子,好像就是蒲州人吧?
其实谁混到那份儿上,一般都会秉持明哲保身的处世规则。诸神众仙们顿时一怔:即刻讳莫如深的装聋卖傻,或含糊其词的咿哩哇啦。玉皇大帝皱着眉头瞅了瞅,随即命太白金星立即带几位仙家下凡:给咱着实调查一下,到底是怎么日鬼嘛?
太白金星同几位仙家化作一伙捯腾买卖的行商,风尘仆仆的朝蒲州走去——他们逢人便探听城里的情形,听到的全是一些诋毁、诅咒、谩骂老天爷的言辞。到了蒲州城里,发现店门紧闭、街市凋敝、冷清,好不容易碰着一个行色匆匆的人,慌忙不知就里的拦住就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不见人哪?
那人满腹怨气:哎,自个儿没长眼睛嘛?怎么不见人啊?妈妈的老子就不是人啦?没容太白金星们说话,忽然从街巷里涌出一伙舞刀使枪的恶徒。他们不由分说的将太白金星一伙团团围定,并且气势汹汹地说:想活命就留下银子滚蛋——
太白金星一伙想弄清蒲州怎么变成了这般情形?于是就问那帮恶徒:你们为何不占山为王,怎么跑到城里抢劫哩?
恶徒们随即肆无忌惮的拍着胸膛:哈哈恰,爷们就是城里人,占什么山哪?蒲州就是爷们的天下……
太白金星耐着性子:你们不怕犯王法、遭天遣嘛?
恶徒们立即哄笑不已:王法?妈妈的王法是吓唬普通百姓的;天遣?什么是天遣哪?哈哈哈,老家伙,告诉你吧——爷们是明人不做暗事。关云长关老爷,你们听说过没有?
太白金星默然点了点头,那伙恶徒顿时得意忘了形:哈哈,这老儿还不算笨。你知道关老爷是哪儿的人不?他就是从咱们蒲州走出去的。你说如今弄啥事儿,上边没人照着能行嘛?你想有关老爷照着爷们,在这小小的蒲州城里,爷们啥事儿不敢弄?
太白金星们登时傻呆了——果真如此。由此断定蒲州没有一个好人!那伙恶徒立刻抢劫了化作行商的神仙。几位神仙想施法惩治,太白金星大摇其头:诸位稍安勿躁,既是关云长的乡亲所为,那就请他来了结。咱们等着瞧结果就是了。
诸位仙家连忙返回天庭禀告玉皇大帝:哎呀,蒲州的确没有一个好人哪——大凡我们碰着的,不是恶语相加,就是拦路抢劫。听他们说是仗着……没容几位臣僚说完,玉皇大帝就怒不可遏地拍了一下御案:无须烦言,立马给我把蒲州烧了。
太白金星与几位同僚诺诺的退下,出了凌霄大殿才松了口气:哎呀,妈妈的这事太麻缠——放一把天火烧了蒲州倒也不难,你说叫那姓关的知道了,还以为咱们从中作梗使坏哩。
任何部门最棘手最难调的问题,莫过于同事之间的关系了,其实神仙也不例外——大家纷纷议论了一番,推举太白金星去告诉关云长:天命难违,咱哥几个可是奉旨行事啊——
太白金星素以和稀泥抹光墙、息事宁人的和事佬儿着称,因此义不容辞的找到了关老爷:哎,身为专司人间财源的仙家,你是怎么约束自家人的?关老爷很纳闷:这话从何说起?
你们蒲州人不安生过日子,成天无事生非的胡日鬼。这一家伙可把玉帝惹恼了,吩咐弟兄们放天火把蒲州烧掉——哎,你我同在道上混事,咱先给你说明了。不然到时候,免得怨恨不顾同道情谊了。哎,这可是玉帝的旨意,跟弟兄们没啥干系啊——
关老爷忙问:什么时间动手?
太白金星说:正月初五日深夜。
和事佬是否有意泄露天机?但是从诸般迹象判断,起码同僚的颜面,还是要顾忌的嘛?关老爷匆匆下凡,先惩治了那些为非你夕的恶徒,然后吩咐乡亲们及时应对灭顶之灾。
正月初五日深夜,蒲州的百姓倾巢而动,纷纷在大街小巷及自家门前点燃了干柴硬木。倾刻间,整个蒲州变成了一片火海,男女老少围着火堆跑来跑去的蹦跶,同时还声嘶力竭的呼喊……
熊熊燃烧的烈焰映红了苍天。太白金星偕那几位奉旨行事的同僚,陪玉皇大帝观察焚毁蒲州的情景。谁知打开南天门一瞧:蒲州早已变成了一片火海,无数黎民在火海里蹦跶……玉皇大帝很疑惑:究竟怎么一回事儿?太白金星连忙解释:天怒人怨必自毙——几位同僚随即摇头唉叹:唉,妈妈的蒲州完蛋了。
从此逢正月初五深夜,蒲州人就不约而同的在自家门前、或大街小巷燃起一堆堆篝火,以纪念那个曾经的特殊日子与非常事件。至于时下的蒲州人,是否仍在点燃篝火?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在远隔千里之外的河西走廊,至今却依然保持着这种习俗。因着这等缘故,我对“官向着官、民向着民,关老爷向着蒲州人”的俗语,不仅有了极深的印象,而且理解也非常深刻。
对于关云长关老爷到底是不是蒲州人?老人家同蒲州人究竟有着何等样的裙带关系?确实没做过什么探究,但对家乡至今仍在延续的“燎街”习俗,一直感到困惑不解:两地相距这势遥远,蒲州燃火避灾的民俗,为什么会传到这儿哩?
数年前,答应了撰写当地民俗、语言方面文稿的约邀,因而着意做了一些田野考察与翻阅史料的工作。最终才略微得知:大约在明万历年间,曾有大批陕西、山西民众迁徙到河西、闽南,江浙一带充边定居。由此怀疑:难道我的根源于蒲州?然而家谱却载记着祖籍本是彭城啊?
蒲州距离彭城远嘛?无论如何,必须抽空去蒲州走一遭,权当寻根认祖或做历史文化考察,去一趟肯定会有收获的。 月夜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