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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居易

　　白居易（772—846），字乐天，晚号香山居士，原籍太原（今山西），其曾祖父时迁居下邽（今陕西渭南）。德宗贞元十六年（800）进士，又登书判拔萃科，授秘书省校书郎。历任盩厔尉、翰林学士、左拾遗、左赞善大夫，因言事贬江州司马。后迁中书舍人，出为杭州、苏州刺史，以太子宾客、太子少傅分司东都，官终刑部尚书。与元稹齐名，致力推动新乐府运动，提倡“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与元九书》）。自分创作题材为讽喻、闲适、感伤、杂律诗四类，讽喻诗如《新乐府》、《秦中吟》，感伤诗如《长恨歌》、《琵琶行》，皆脍炙人口。诗风浅易晓畅，声名远播东邻，对宋初诗歌亦有影响。有《白氏长庆集》。

　　买花

　　【解题】此诗为《秦中吟》十首的第十首，原序云：“贞元、元和之际，予在长安，闻见之间，有足悲者。因直歌其事，命为《秦中吟》。”组诗深切时弊，“闻《秦中吟》，则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矣”（《与元九书》）。篇题一作《牡丹》（韦縠《才调集》），牡丹原产秦岭一带，唐初移种长安，成为珍品，至大历、贞元之后，赏玩牡丹更成风尚。唐人李肇《国史补》卷中云：“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馀年矣。每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执金吾铺官围外寺观种以求利，一本有直数万者。”此诗选取权贵豪门不惜重价购置采买牡丹，揭示世风奢靡、贫富不均的社会现状。唐人柳浑《牡丹》：“近来无奈牡丹何，数十千钱买一颗。今朝始得分明见，也共戎葵不校多。”则以牡丹与蜀葵相差无几，认为不值虚费钱资竞相矜夸，可与本诗参看。

　　帝城春欲暮 ，喧喧车马度 。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贵贱无常价，酬直看花数 。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 。上张幄幕庇，旁织巴篱护；水洒复泥封，移来色如故 。家家习为俗，人人迷不悟。有一田舍翁，偶来买花处。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谕 。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 。

　　谢思炜《白居易诗集校注》，中华书局2017年版。

　　长恨歌

　　【解题】此诗作于元和元年（806），其时陈鸿撰有《长恨歌传》，以唐玄宗、杨贵妃事迹为题材，《传》末云：“元和元年冬十二月，太原白乐天自校书郎尉于盩厔，鸿与琅琊王质夫家于是邑，暇日相携游仙游寺，话及此事，相与感叹。质夫举酒于乐天前曰：‘夫希代之事，非遇出世之才润色之，则与时消没，不闻于世。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试为歌之，如何？’乐天因为《长恨歌》。意者不但感其事，亦欲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者也。”叙述此诗撰作背景及主旨。此类歌、传并行的创作形式，当时尚有元稹《莺莺传》与李绅《莺莺歌》、白行简《李娃传》与已佚的元稹《李娃歌》等。

　　此诗为七言歌行体，大致可分杨妃擅宠（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玄宗幸蜀兵变赐死（至“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回銮沉思（至“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及方士招魂四段，段末二句往往兼摄下文，通篇结语以“此恨绵绵无绝期”点明题旨。前半写人间情事，后半想象天界重逢，由汉武帝思致李夫人事脱胎而来。白居易自谓“一篇《长恨》有风情”，当时传诵甚广。后世如宋代乐史《太真外传》、元代白朴《唐明皇秋夜梧桐雨》、清代洪昇《长生殿》等皆以李、杨故事为题材各撰新篇。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 ，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 ，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 ，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馀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娥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眉山下少人行 ，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

　　天旋日转回龙驭 ，到此踌躇不能去。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春风桃李花开夜，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苑多秋草 ，宫叶满阶红不扫。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 ，能以精诚致魂魄。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 ，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 ，梨花一枝春带雨。含情凝睇谢君王 ，一别音容两眇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 ，不见长安见尘雾。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 ，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谢思炜《白居易诗集校注》，中华书局2017年版。 中国文学经典.古代诗词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