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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地球仪

　　握一柄放大镜，

　　我在宇宙空间，

　　空间高处，高处不胜幽寒，

　　俯察地球，看它徐徐自转。

　　读两极的雪白。

　　读七洲的土黄。

　　读五洋的海蓝。

　　彩色斑斑，多美丽的球面。

　　山脉爬成蠕虫。河流蜷成蚯蚓。

　　大大的城市小小的圆。

　　小圆内外，万民惊愕仰观，

　　都说天开巨眼，俯察人寰。

　　瞧那上帝，耳朵遮住太阳，

　　头发横在高天，显示慈颜。

　　悄悄一笑，我自悠然。

　　瞪目逼视镜底，图像似真似幻。

　　纵贯南北曰经，横贯东西曰纬。

　　铁路航路，相交错乱。

　　更有国界莫名其妙，曲曲弯弯。

　　黑线红线黄线，密密匝匝画满。

　　银屑点点，绕球而飞，

　　是人造成卫星正在回旋？

　　摸一摸伊拉克。摸一摸阿富汗。

　　烫手，硝烟在燃。

　　尝海一滴，好咸。

　　伸小指触一触北极圈，

　　冷透肌肤，万古冰原。

　　痒痒，北极熊咬我指尖？

　　这一边是亲爱的长江黄河。

　　溯源，我找到巴颜喀拉山。

　　且带上助听器，

　　我欲聆听故国流水之潺湲。

　　爱她海棠秋叶，回春返绿，

　　细胞忙于光合，液汁变甜。

　　长城万里缩成短堞一寸，

　　我在宇宙空间清楚看见。

　　转过来，晚上好，美利坚。

　　佛罗里达沙漠里夜光一闪，

　　射击我，哈哈，一串核导弹。

　　且移镜看纽约。摩天楼群，

　　如纸毛之纤纤。打个喷嚏，

　　被我一风吹散。非常抱歉！

　　不小心又喷一口香烟。

　　糟糕，全人类害流感！

　　欧洲报纸惊呼：

　　“外星人打来了毒气战！”

　　干脆用力一拨，拨个溜溜转。

　　全球之水沿切线而飞天，

　　溅我一脸。末日大难？

　　我便赶快缩身降落，

　　瞑目，罡风响耳边。

　　逐渐缩回一个小我，

　　落向四川成都平原。

　　落入一座高楼。

　　落在我的书案。

　　睁眼一看，地球仪还在转，

　　人间繁华依然，儿女下棋，

　　妻在绾毛线。幸好，

　　我的捣乱只是幻觉，

　　在一瞬间。

　　1984年孟夏在北京北郊 流沙河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