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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家兄序
家兄要出一本《流沙河诗存》,今年春天,委托我选他数十首诗汇集整理出来。由于每首要靠键盘打出,等于我重新经历了他当年写诗的心境。在选打这些诗作之际,真是一路百感交集,眼中常含泪光。
这本“诗存”选自他曾经出版的六本诗集,它们是1956年7月重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农村夜曲》;1957年5月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告别火星》;1982年12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流沙河诗集》;1983年9月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游踪》和1983年11月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故园别》,以及1989年12月花城出版社出版的,也是他最后一本诗集《独唱》。我们可以看出,这些诗大多是20世纪50年代前期,加上“文化大革命”浩劫中默记于心的一些诗,以及80年代的诗作,成了《流沙河诗存》的择优本。之后他兴之所至,遽然侧重于其他文体而又大获其乐。
流沙河的诗歌,基本上属于为时代、为社会、为现实而写作,诗歌中既有自己的观念,也能看出如影随形的时代背景。由于他的诗歌观念根植于传统文化,自然倾向于保守,他觉得华夏民族的文化,应该是一座富矿,而外来的形式与内容,却有它山之石可以镜鉴,补益于母体文化的作用。
流沙河经历的少年时代,正是民国中后期内忧外患交织的岁月,日寇的入侵让国家处于战火硝烟中,国共纷争时而兵戎相见,民族危亡,使国家朝不保夕。在长期社会动乱中,新生的革命力量迅速成长,民国政府出于求稳,采取高压手段对付异己,这种为渊驱鱼的行为,让知识分子在追求民主自由的大旗下,日益聚合起来与当政者斗争。学生时代的流沙河,自然接受共产主义理论,思想激进“左”倾,被这种力量赞许为“进步”。他读苏联文学,巴金小说,鲁迅杂文,曹禺戏剧,艾青、田间、绿原的诗,受诸多叛逆精神影响,认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并积极投身其中。所幸的是,思想倾向与学业积累,在他却能做到并行不悖。
流沙河1949年秋天考入四川大学农化系,短暂读书后自愿离校,一心想做作家的他不愿返校。1950年流沙河十九岁,为履行“和工农兵打成一片”,自愿到山村小学教书。因前期在《川西日报》发表多篇演唱作品和短篇小说,早已引起作家西戎的注意,二十多天后,对方来信约他去报社工作。见面后,西戎发现他是个单纯的小青年,甚为高兴。1951年,流沙河编《川西农民报》副刊兼时事版,能纵观天下,让国际动态多有看点。1952年5月,他加入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不久调四川省文联做创作员,发表演唱作品、短篇小说及评论文章。
流沙河早期的诗歌创作,已表现出浓烈的时代气息。1949年新中国建立前,他在一首《送别》诗中写道:“死亡的/快要死亡了/新生的/走向胜利的明天。”和许多期待光明的知识分子一样,与其说这是政治选择的结果,不如说是那一代人因长期处于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以及对战争硝烟的天然厌倦,必然产生反叛情绪而做出的道路选择。走进新社会的流沙河,已经到达了“胜利的明天”,手中的笔,便带着使命感描绘起新生活来。在《我栽了一株白杨》这首诗中,他立下誓言:“狠毒的风沙呀/你的日子不会太长/千万株小树会站起来/保卫北国的大好春光……”在参加防风治沙中,充满着对北国自然、对新社会、对党、对前途的信心与爱,他的诗风如出山泉水,晶莹清澈,生机勃勃,为读者瞩目。然而,随着“思想改造”运动的铺开与深入,人们最初的喜悦逐渐收敛。运动中,当他看到身边一些同志突然受辱,自己却得到信任与重用,个人应该站在何种“立场”以接受党的考验,在他是明确坚定的。领导鼓励兼彼此信任下的强势一方,在运动中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却漠视向隅而泣的个人。对每次百分之几筛出的倒霉者,即或冤屈加身,也要从大局出发学会忍受,被许诺以后还有“甄别”的机会。在此期间,流沙河也“左”得可爱,还背叛家庭一度断绝音信。
1956年,流沙河出版第一本诗集《农村夜曲》,读者反映较好。文联内得到领导、老作家沙汀的信任,在批判胡风文艺思想中,兼做起草文件等内部重要工作。当年他被选派到北京出席“全国青年文学创作者会议”,同时他的《辣椒与蜜糖》和福建省作家郑秉谦的《柳金刀和他的妻子》,是全国范围内仅选出的两个短篇小说,小说由团中央对外联络部报送莫斯科,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文学奖”。给流沙河带来光环的同时,让不少同事因羡慕而五味杂陈,所谓“誉之所至,谤亦随之”也在潜隐中伸展着根须。那次会议后,采访工作又让他广结人缘。流沙河旋即进入“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第三期”做学员,一般人看来,似乎人生已达到顶峰,其实,福兮祸所伏正潜入命运的浪程。
《流沙河诗存》第一个栏目内的作品,是从他旧诗中选出的十六首。在《南行纪事》组诗第一首《儿子的心》中,作者感叹道:“我从北京带走了太多的东西/一箱书/一些难忘的友情/一串珍珠般的记忆/可是我给北京留下了什么呢/汽笛响了/列车出站了/古城落在地平线下面去了/我的眼睛突然浸湿/原来早就把一颗儿子的心留给她了。”将自己比作“新中国的儿子”,对祖国母亲、对党的无限挚爱,是建立在对事业、方向深信不疑与热情的基础上的,从中我们不难看出,流沙河是多么热爱自己的工作,多么理解作家这一职责的意义。另一首《告别火星》,作者集天文学知识于诗中,读来饶有兴味,对素不关注星空的读者,很有“科普”作用。诗的第一段如行云流水,好似巨眼俯视暗夜星空。由于火星的圆周运动既慢且长,一圈要走十五至十七年,诗人请它为沿途的星星捎带信息,宣传我们的革命成就:“你说/东方亮了/雾散天晴/黄河、恒河、尼罗河/向太阳闪着金红的笑影。”抒情中美而宏大的亮丽形象,既浪漫又具感染力;然而在形容西方景象时,作者断言:“西方依旧是夜晚/月色悲凉夜沉沉/塞纳河在搏斗中号啕痛哭/莱茵河在噩梦里听见枪声/密西西比河在迫害下翻滚……”此段首句准确描绘了太空的物理现象,东西半球只会轮流受光,而随后几句则多为臆断,竭力渲染资本主义国家的“邪恶”,而不说他们“民主”价值观的优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冷战思维”控制着人们的思想,作者的“遵命”因受意识潮流裹挟,非黑即白下何来客观可言?它曾控制着流沙河的思想。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按世俗观念,一个人走到某种“高度”,需要更加小心翼翼,包括收敛个性、麻木是非,以求与领导同一而保持自己利益。这样做,不免像市侩一样,学会“看脸色”揣摩上意行事。然而,书生毕竟是书生,作家在“说真话”的良心驱使下,终究要本着“诗可以兴、观、群、怨”的精神,去真实地反映现实生活。文章——历来被称为“不朽之盛事”,却与“让人说话天不会垮下来”的许诺形成尖锐对立。流沙河见多了“小人”行径,那胁肩媚笑的曲意逢迎,那掩饰起来的暗昧心机,正挑战着光明磊落的底线。他觉得党不应该因偏爱这些人而受到蒙蔽,担心不讲原则会败坏世风,让投机钻营者趾高气扬而黄钟毁弃。人有忧虑必形于色,于是他在由北京南回的列车上,写下对自己命运铸成大冤案并株连无数人的《草木篇》。
本来这组小诗,是流沙河拿来压箱底的练笔之作,属于“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私密,个人空间得到尊重,是正常社会一件平凡小事。同时从某种角度看,不也反衬出说真话带来的隐忧和风险,已跨越常态了吗?然而1957年初的政治气氛,因最高领袖“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一度博得举国喝彩,为知识分子带来欣喜雀跃,让他们由衷地欢呼“春天”到了,讴歌“解冻”来了。流沙河提出筹办诗刊建议,于是几个青年凑在一起,在领导支持下办起国内第一本诗刊,由于好稿太少,在同事鼓励下,流沙河先将此诗拿给白航看,得到主编赞许后,发表在《星星》诗刊创刊号上。《星星》面市,一度好评如潮,同时曰白的《吻》最先受到质疑,指为色情、低俗而不了了之。随即有人嗅到《草木篇》,发现可以利用强大的意识形态趋势,将其升格为“路线斗争”在文学上的缩影,一时上纲上线如山雨欲来。当最高领袖读到此诗,说:“《草木篇》是政治思想问题。”而一锤定音。
人们常说“人言可畏”,原本劝人小心行事,可是事情却恰恰相反,“众口铄金”已形成群体攻势。在批判《草木篇》时,不许作者申辩解释,不给读者同情和支持的权利,强横至极霸道硬上。流沙河曾一度吓蒙,受不了诬蔑、声讨和孤立,曾一度避走西安。行前流沙河题诗贴于室壁:“今夕复何夕,亡命走关西。狂风摧草木,暴雨打蝼蚁。曲悲遭千指,心冷横双眉。逃死奔生去,焉敢问归期。”此诗真实反映了他的处境与委屈,好一个“冤”字了得。这种逃死奔生,也可软称为“避风”,虽然人到西安,却宛若灵魂出窍死过一回了,“复活”后,也只能独自在一旁“心冷横双眉”而已。可悲的是,在对《草木篇》多次批判中,那些曾经为他仗义执言的友人,均在严密胁迫下纷纷蒙难。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无边浪头中,也曾涌现出两朵光焰闪烁的浪花:一是他另一本诗集《告别火星》在当年出版;二是《辣椒与蜜糖》已在莫斯科获得“世界青年联欢节文学奖”,却因《草木篇》正受批判便不了了之,报上仅登消息而已。像流星一样划过夜空的文学梦,熄灭沉寂于黑暗的地平线下……
《草木篇》是流沙河人生转折的大冤案,据载全国受牵累者达二万五千多人,从此让他落入深渊,殃及亲人,让同胞心生怨尤。从1958年5月6日流沙河变更政治身份算起,二十年的“脱胎换骨”,他做过多种工作,先在机关农场劳动,种菜、植棉、喂猪、养鸡、拉车送菜,还一度在机关图书馆协助管理。苦难亦是馈赠,知命带来淡泊。到1966年4月“文革”爆发前夕,机关领导不能再“保”他了,才将其遣送回老家金堂县城厢镇,安置在油木家具厂做“解匠”六年,钉包装箱六年,过着计件制的艰辛生活,因病垂死,衰体复生者数。我是他的幺弟,同情他的遭遇,懂得亲近他能解除其孤寂,在此期间跟他学天文常识,扩大眼界以至无极,以御身处荆棘的困境,得益匪浅致终身铭记。我亲见他无数“被犬欺”的委屈,亲见他在书的扉页,补题出“枯了的河”的低沉心境。
《流沙河诗存》第二个栏目,是以《草木篇》遭遇祸事为开端,也是从旧作中选出十一首,包括他在机关农场劳动时写的《农场旧作系列》,其中的《挑粪》一首,让你含泪地微笑:“挑粪下田担子重/牙关压紧/肩膀压痛/今晨想出办法来/路上只把《九歌》低声诵/一吟一哦自然轻/两脚飘飘然/腾空如做梦……”虽然“形”已为奴,可“神”却是自由的,它时时浸润于古诗句,依然能潇洒通达须臾间逃离忧伤。随即是他回到故乡,“文革”浩劫中的劳动、生活情景,如他悄悄写于1972年的《M的周年祭》,诗尾有这样表述:“人间还是老样/许多腥臭污浊/愿你灵魂不要安息/鬼门关前等我!”流沙河有过绝望,对惨死的诗友以祭诗追忆,未必仅限于叙述的冲动,一个连遭不幸的人,自会想到阴阳两隔背景下朋辈彼此的“携手”,残酷的现实已逼人至绝境。
另一首《锯的哲学》表现出某种抗争精神:“是的,锯片在锯木/可是木也在锯锯片/所以锯片也会钝/而且愈锉愈窄/总有一天会断……”容易为人忽略的生活常识,流沙河却能洞见因果,瞬间闪现的哲理可以安抚人心,甚至颠覆我们愚蠢的认命与自闭。正如佛教的“当头棒喝”与“大疑大悟”,一通而百通。这一时期他写的《故园六咏》,虽属零碎的生活现象,却带着史诗般的幽光。其中《芳邻》一诗,揭示出与底层人物相处的诡异,先是“夜夜邀我作客”的苦中作乐,随着对方造反当官,立即就“脸上忽来秋色”。借物喻人,反映出人不如狗的现实。诗中形象生动鲜明,揭示出狰狞的人际关系。而在《焚书》一诗中:“你在笑,我在哭/灰飞烟灭光明尽/永别了/契诃夫!”自己被迫烧书的哀恸,非亲历者不能理解。培根曾说“知识就是力量”,好的书带着尊严的因子贯穿于人的脊梁,没了它,何能站成“大写的人”?而只能趴下,如动物般苟活。
在残酷与冷漠中,要么你沉沦于黑暗的海底而慢慢朽去,要么挣扎着上升成一串气泡,收集日月星辰的微光,储藏为己所用,借光合作用以求得生存与延续。我个人认为,得失相间,不能小看恶劣环境促进人的心智,使人奋发向上,潜在地增加力量。而喜剧则易于导向“死于安乐”?这正是孟子所言“生于忧患”带给人的坚忍。想起“国家不幸诗家幸”,想起“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虽逢逆境,内心却仍然拥有旷达、乐观与光明。
《流沙河诗存》的第三个栏目共五十三首,也是选自他四本诗集,以昭雪后的1978年所写《常林钻石》为起点,到翌年暮春,他调入金堂县文化馆创作的《梅花恋》为复出的开端。诗中通过回忆,叙述了朱德元帅两次来横渚公园赏梅,作者在诗中感叹道:“……人的命运也如花一般/雨打风吹,一夜飘落满园/他死后,有人听见梅林夜哭/都说那是花魂在给国魂祭奠……”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以花喻人,惺惺相惜,让他生发无限哀思。诗中有公园环境前后的描写,融入历史的兴衰,我们能够看出,流沙河相信党的事业曾经出现曲折,教训要化为经验。流沙河拥护改革开放,热情讴歌新时期的善政,他在《理想》一诗中结合自身经历吟道:“理想使你微笑地观察着生活/理想使你倔强地反抗着命运。”理想——是许多人经常忽略的“自救”良方,有它,人的面貌焕然一新;它小可被视为个人的“精神动力”,大则可被视为“中国梦”的蓝本,能铸成国家的精神支柱。此诗曾编入教科书,影响亿万初中学子。而《就是那一只蟋蟀》与台湾诗人余光中的酬唱,在国家层面掀起台海诗歌交流的文化热潮,洞开一扇诗歌创作新方法的参考窗口,引发海峡两岸经久不息的“乡愁”话题。此诗全面反映了流沙河古典文化的丰厚学养:“就是那一只蟋蟀/在《豳风·七月》里唱过/在《唐风·蟋蟀》里唱过/在《古诗十九首》里唱过/在花木兰的织机旁唱过/在姜夔的词里唱过/劳人听过/思妇听过……”横向的铺展漫延开来,厚重的历史化为意象,一片灵光闪耀。这首诗同样被选入高中课本,成为流沙河后期诗歌创作,以文学“干预”生活的最大亮点。
《老人与海》一诗,发表于1981年1月号《诗刊》首篇,诗中真实记载了邓小平在北戴河海滨游泳,受到百姓亲切围观和与民同乐的情景,作者在现场感动得落泪。诗中忆及他政治上曾经三起三落险象环生,人民如何从恶浪中拯救他的诸多行动,其中有这样的句子:“他们用一颗良心串联一颗良心/串成一具救生圈/以亿万双手臂高高地举起/抛给他/那个眼看就要沉入海底的老人/是啊人民信任他/他是人民的好儿子/是啊他孝顺人民/人民是他的大救星……”诗句抛却了无限崇拜、一味粉饰伟人的陋习,把人民置于最高地位,让意境独树一帜,让新的视角大放异彩。但是,赞美极易滑向颂圣的怪圈,个人崇拜导致整个民族精神委顿、心灵矮化而近于奴,由此祸及于众,造成投机取巧的卑下人格;因此无论如何,“颂圣”都是不可取的。张扬人民的伟大,阐述权力来自人民,等同于“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道非身外复何求,这正是孟子推崇的“民贵君轻”思想。今天我们大力宣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其中从“民本”到“民主”的演进,早就孕育在我们四千三百年的传统文化中了。当然,一个人受阶段性局限,随后做的事则另当别论,这已是后话了。《老人与海》的选入,是作者经过斟酌的决定,流沙河认为此诗并不算好,却是“转捩点中自己留下的侧影……”文学与历史,如同光与影的关系,何能孤立地看待历史人物?
流沙河诗作题材广泛,一事一景形象鲜活,发自心田感情勃郁,集为词句朗朗上口,富于哲理而又妙趣横生。他的风景诗观察入微,细腻而富于色彩。如《九寨沟风景三题》中第一首《湖畔野花》,他吟道:“含笑的粉红/忧愁的暗紫/快乐的金黄/野花在悄悄地唱/唱山色的苍翠/唱湖水的碧蓝/唱空气的明亮。”我想他若做画家,一定多有成绩,无人能写出“空气”的色彩,而他能办到。
我们知道,流沙河不想以“诗人”定位自己,不是拒绝这个称呼,既然结束了诗歌生活,那就是“明日黄花”了。他在自己的诗集《故园别》序言中曾说:“我不相信生活中到处都有诗,只等你去俯拾。我只相信感自外来,诗自内出。”流沙河由诗转文里程碑似的最后一首诗,是他写于1989年5月的《了啊歌》。诗味幽默诙谐又充满无奈,在“了啊”的感叹中层层推进:“……家猫更懒了啊/钟馗更醉了啊/武松愈打愈小了啊/石迁愈偷愈贵了啊……”最后,他觉得自己是一支被小孩随意削着玩的铅笔,人生在世,笔力未彰,憾恨被无端削至“短得只剩/橡皮擦子/了啊”,那是多么不值的光阴虚耗,他悟道了。
不再写诗的流沙河,就不再眷恋“诗人”的名分,却在古典文学、当代文学、考证学、文字学、训诂学等方面成绩斐然。从退休算起二十多年,他出版大量相关著述。如多次再版的畅销书《庄子现代版》,曾一度引发国内“现代版”热潮,上海古籍出版社以此书为经验,请来专家学者,随后推出七八种化古为今的“现代版”著作,以满足读者的需要。另外他的《庄子闲吹》《诗经现场》《老成都·芙蓉秋梦》《流沙河诗话》《含笑录》《流沙河近作》《再说龙及其他》《南窗笑笑录》《流沙河短文》《Y先生语录》《晚窗偷得读书灯》《画火御寒》《流沙河认字》《书鱼知小》《文字侦探》《白鱼解字》等著作,加上近期出版的《汉魏六朝诗》《字看我一生》《流沙河讲古诗十九首》《诗经点醒》《流沙河讲诗经》和增扩再版的《Y语录》《流沙河短文》,其数量已数倍于他先前的诗作了。
流沙河著作涉及面广,与他的博闻强识加想象推理有关:幽默的笔调、调侃的韵味、正话反说的机敏,让笔下人物别开生面。如他的短篇随笔《这家伙》屡被转载,收入《美文技法》一书作为经典的“新颖美”来推崇。流沙河读书注重新发现,长于推理,考证精严,言必有据,眉批多多,奇思妙想迭出而在文坛独树一帜,其作品让人感到集知识、学术、趣味于一体,有许多启发心智的篇章。
流沙河著作等身,家学渊源使然。心有所思,志向闪现,正如他在一首《搬家》的诗中独白道:“我的家应该在笔尖峰上/我的家应该在墨水湖底”,终身践行文学使命,竟至老而弥坚。
个人性格方面,流沙河既有恒定温存的儒生味,又有为坚持原则突然拍案而起,让人尴尬万状的倔强味……
(余勋禾:作家,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书香之家,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法治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地方文史家。与人出版随笔《三弦集》,出版《余勋禾散文集》并获2014年四川散文学会优秀奖。出版《槐树街五号》《民国我家》。选编家兄流沙河作品《游心于艺》《流沙河诗存》。主编出版佛教历史故事《三学山传奇》《灵山传奇》等。)
二○一七年秋
于金堂滨江路金水苑南窗碧水斋 流沙河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