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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花恋

　　这是公园一角，在沱江北岸，

　　绿波回环三面，半岛临深潭。

　　水上漂来打鱼船，白鸥点点，

　　对面坐一排葱翠的红土低山。

　　半岛上曾经有梅林一大片，

　　岁晚花发，远照十里山川。

　　江中往来船客都要点头称赞，

　　哟，家住这里也就成了神仙！

　　二十年前，大雪飘飘的一天，

　　一辆轿车从省城来到这个县，

　　绕过县委会，悄悄开进公园，

　　下来一个人向游客招手寒暄。

　　他是谁？他是谁？好熟的面，

　　人群惊愕，围上去点头问安。

　　就是他！就是他！绝非梦幻，

　　当代英雄，他站在我们眼前。

　　憨厚的笑脸，朴实的语言，

　　举止随和，他同游客谈天。

　　史沫特莱女士这样给他写传：

　　穿士兵的衣裳，有农民的脸。

　　他胸膛很广阔，肩膀很宽，

　　宽肩挑过一根有名的扁担。

　　一挑给我党挑来雄兵百万，

　　再挑为人民挑走三座大山。

　　他告别游客，匆匆步入香楠。

　　谁呢？谁在林中等着他见面？

　　人群好奇，目送他渐行渐远，

　　看见他穿过香楠，直走江边。

　　大家忽然明白，欢笑地呼喊：

　　梅花，梅花，梅花开得正鲜！

　　你看江岸梅林，寒娇冷艳，

　　照影深潭，挺立雪地冰天。

　　警卫员借一张摺椅尾随追赶，

　　请他坐在半岛上的红云中间。

　　踏雪远来，都为了梅花之恋，

　　元帅爱梅，竟也同百姓一般。

　　坐在红云间，回忆许多年前，

　　讨伐袁世凯，立志为国锄奸。

　　朋友邀他赏梅来过公园，

　　把酒高咏，一时豪气如山！

　　要寻真理，他谢绝厚禄高官，

　　为了找党，他远走漠北江南。

　　柏林遇周恩来，南昌旗展，

　　井冈会毛泽东，星火燎原！

　　坐在红云间，想起祖国明天，

　　共产主义的乐园要快些修建。

　　让子孙如梅花一样的纯洁，

　　让生活如梅花一样的婵娟。

　　幸运的梅，你有这样的伴侣，

　　诗人的柔情，猛将军的铁腕。

　　亲爱的梅，他向你招手再见，

　　他会回来的，也许五年十年。

　　十年后，秋风紧，河山色变，

　　传说他拍案而起，骂贼唾奸。

　　好呀！好呀！梅花的伴侣，

　　百姓哈哈笑，同志破愁颜。

　　同志暗中盼望他第二次讨袁，

　　老梅不要老，春来依旧红嫣。

　　可是看见他满头白发的照片，

　　便仰天太息，伤心国步艰难！

　　公园梅花替故人分担忧患，

　　惨遭屠杀，一一挖掉砍翻。

　　爱花有罪，何况爱的是梅，

　　暗香疏影，原有孤傲之嫌！

　　唉！花的命运竟与人一样，

　　权移势转，任随侮辱摧残。

　　唉！人的命运也如花一般，

　　雨打风吹，一夜飘落满园。

　　他死后，有人听见梅林夜哭，

　　都说那是花魂在给国魂祭奠。

　　这不真实的真实实在太真实，

　　天真的百姓寄托着万重思念！

　　我来公园，可惜太晚太晚，

　　最后一株梅早已化作柴烟。

　　崩塌的半岛，荒凉的江岸，

　　凭吊梅花魂，一步一怆然。

　　幸有少女一群在此晨操早练，

　　霜风浸红颜，梅花一样姣妍。

　　活着的花，但愿他回来看见，

　　含笑黄泉，唱一曲梅恋新篇！

　　1979年暮春在故乡的沱江北岸 流沙河诗存